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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到底。”



戴师傅嘴角不由翘起了一点。



又一位没下过厨的主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过洋墨水的人都有些怪癖。



什么开放、什么改良,倒把公子们都改良到脏兮兮的厨房里来了。



戴师傅问,“您下过厨吗?”



宣怀风说,“厨房我是去过的,带大我的妈妈,做菜很有一手,我小时候常在一边看。”



戴师傅问,“那您会蒸东西吗?”



宣怀风摇头,说,“放在水上,下面烧火,大概就行了吧?”



戴师傅笑道,“您说的还算在行。那你会炒鸡蛋吗?”



宣怀风还是摇头。



再问几个极简单的菜,一样的摇头。



宣怀风自己也很过意不去,说,“请你教我,行不行?”



戴师傅被他当着厨房这些人的面,用了“请”字,岂有不尽心尽力的,很乐地笑着说,“原本是不敢让您弄的,怕您受点损伤。但您既然坚持,就做两个简单的吧,照我看呢……”



他视线往厨房里备好的十来个备好的材料上一扫,笃定道,“就一个木耳炒黄瓜,再来一个,嗯,红烧鸡丁?”



宣怀风高兴地说,“就这两个。”



木耳、黄瓜、鸡丁是已经洗干净切好的。



戴师傅便吩咐下头的人烧火,把刷过的铁锅架上。



宣怀风撩起袖子,听着他的指挥,怎么倒油、怎么放料、怎么拿锅铲、怎么个手势翻炒锅里面的东西。但他第一次的生手,虽有大师傅指点,还是显得生拙;材料丢进油锅里,溅了油也不知道躲,幸亏戴师傅早猜到公子哥儿的反应,早一把拉他退了一步。



一道木耳炒黄瓜手忙脚乱,勉勉强强地出锅,到了红烧鸡丁,又出了岔子。



因要倒料酒,量没把持好,宣怀风手一倾就倒了小半瓶。



嗤地一声,热烟乱冒。



顿时,满厨房都是扑鼻的酒香。



宣怀风的表现就像第一次上学堂的小学生似的,赶紧转头去看戴师傅。



戴师傅柔和地说,“不妨事,你只管拿铲子慢慢的翻,不要烧糊了就好。这鸡丁多入点酒味,还香一些。”



旁边的人都听了手头的活计,有趣地看着。



这忙忙碌碌的厨房,日子过得沉闷,难得有一件趣事,都不想错过,何况,又是极赏心悦目的。



姑且不论做出来的菜成色如何,光是宣副官色如春花,肤如细瓷,那身段,那气质,就很有看头了。



活如一个神仙人物,忽然现身,黑乎乎的灶台都陡地沾了一份仙气。



就连那被他晶莹修长五指握着的锅铲,也十分的高贵起来。



戴师傅转头一看,瞪着眼吼众人,“干瞧什么?他做两道菜,给总长吃的,公馆里旁人都不用吃了?都干活去!”



大家才急急地重新忙起来。



那一边,宣怀风却忽然叫起来,“不好!我闻到焦味,不是糊了?”



戴师傅赶紧回到灶边,眼一瞪,赶紧又缓和下来,叹气说,“哎呀,我就走开一会,怎么就这样了?勺起来,快勺起来吧。”



自己就拿了一个铁勺,一口气地都勺到碗里。



宣怀风看那一碗鸡丁,隐隐有点黑焦,用衬衣袖子抹着额头的汗说,“这都炒糊了,倒掉吧。我再重新做一个,还有鸡丁没有?”



戴师傅不想他扫兴,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嚼了嚼,笑道,“没事,第一次能做到如此,已经难得。就是刚才贴锅底的几块焦了些,把那几块拣出来,剩下的装个大白瓷碟子,卖相过得去。”



宣怀风一怔,问,“是没有鸡丁了吗?”



戴师傅说,“这么个大厨房,还找不出鸡丁来?不是鸡丁的事。您再重做,总长要饿肚子了。”



把眼睛往宣怀风身后一瞄。



宣怀风讶然回头,厨房的窗户外边,看见白雪岚修长俊逸的半身,不知道他何时来的,悠闲自在地倚在窗边,抱着双臂,津津有味地看着,神情似笑非笑,邪魅迷人,宛如一张摄影师精心拍摄的时髦美男子半身照,那微熏色的窗户四边,就是照片充满艺术美的框框。



宣怀风好像正做什么坏事,被人抓到了,脸颊发热起来,对着窗外问,“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白雪岚有趣地往他身上瞄,说,“我才来,正好听见有人要把我的晚餐倒掉呢,这可不行。”



他走近厨房,一手端了木耳炒黄瓜,一手把戴师傅手里那碗红烧鸡块给夺了,对戴师傅吩咐,“晚上就要这两样,叫人送点白饭来。别的菜一概别送,送了我也不吃。”



宣怀风拿着筷子追着他说,“等一会,里面有糊的,我挑出来。”



白雪岚问,“挑出来干什么?你平日这么爱惜东西,今天就浪费起来。不记得宋壬说,外头那些小孩子,过年都吃不着一块肉。”



他说得一本正经,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宣怀风半日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说浪费,白雪岚其实就是个善享受乐奢靡的,今日却忽然这么吝啬了,那当然因为是他亲手做的菜的缘故。



可自己不在行,炒的糊东西,怎么好意思让白雪岚硬吃下去。



宣怀风说,“又不是全部丢,就这几块,喂护兵的狗,让看家护院的狗也过一过年,这总行吧。”



白雪岚打量他一眼,“你宁愿给狗吃,也不给我吃吗?”



把宣怀风呕得一愣,端着两碟菜走得飞快,像怕被人抢了一样。



他实在是高兴疯了,一乐起来,说话举止都如小孩子,让人哭笑不得。



宣怀风摇了摇头,跟在他后面。



第七章



其实在宣怀风心里,也明白白雪岚是欢喜的,表面上虽是摇头,那心田之中,却也荡漾着期待,要看白雪岚品尝自己所做的菜肴时,到底是怎样一个态度。



到了房里,两碟菜都上了桌。



就跟着宣怀风的脚后跟,来了一个听差,是受戴师傅吩咐,赶紧地捧着一个食盒,把里面一大碗热热白米饭端出来,并两双檀木筷子和两个细白瓷的碗筷摆好,躬个身就下去了。



白雪岚不耐烦等筷子,听差还在跟前,就用手指拈了一块鸡丁在嘴里,眯着眼睛细嚼。



宣怀风说,“用筷子罢,吃了脏东西到肚子里,要生病的。”



白雪岚反问他,“你做的菜,里面会有脏东西吗?”



宣怀风说,“我说的是你的手。”



白雪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果然,我就是脏的。嗯,很脏,很脏。”把刚才拈菜的两根指头放在眼底,翻来覆去地看。



他一装疯卖傻,宣怀风就徒叹奈何,主动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木耳塞到他嘴里,“这两大碟菜,就塞不住你的嘴吗?”



白雪岚喜滋滋的咬那木耳,忽然就一皱眉。



宣怀风问,“味道很糟吗?”



连忙挟了一块,放自己嘴里。



虽然淡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人眉头大皱。



白雪岚见他上了当,乐呵呵笑起来,用筷子打着菜碟边缘,清脆作响,说,“这是你做给我的,怎么自己就偷吃了?不行,你要赔偿。”



宣怀风眼若黑玛瑙,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贪心的,正吃着这一顿,又想着下一顿。这一块木耳,你要我再赔你一顿饭,是不是?”



白雪岚被他说穿诡计,也不生气,换了一种从容自在的神情,自捧着碗,珍惜地就着那两碟宝贝菜下饭,每咬一口,都要欣赏半日,和他平日大开大合的吃饭架势,是截然相反。



宣怀风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劝他说,“你就大口大口的吃罢。”



白雪岚说,“就这一点,口一张,两三下就没了。你再做给我吃吗?”



宣怀风垂下眼,电灯下,长长的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令人心摇神动,扬着嘴角说,“再说吧。”



端起饭碗,吃了一片黄瓜,又夹了一筷子鸡丁,吃在嘴里,却觉得腻腻的,一阵胸闷。



但想着白雪岚这样高兴,让他看出来,难免破坏了当下甜蜜的气氛,于是并不言语,就着白饭勉强吃了几口。



白雪岚问,“你怎么吃这么少?”



宣怀风笑道,“这两个菜,也只有你把它们当山珍海味一样,我只在嘴里,觉得味道很糟呢。”



白雪岚说,“哪里,不骗你,真的很不错。”



就要挟菜给宣怀风。



宣怀风忙把碗避开,说,“都留给你罢,对不住,我可不吃我自己做的了。吃过我做的菜,才知道厨房里的那些厨子的手艺当真不错。我去叫他们把做好的菜给一碟我。”



说完,就放下碗,站了起来。



白雪岚说,“叫听差送过来就好,你坐下,陪我吃饭。”



宣怀风说,“都知道今天是我亲自下厨,如今我倒要去吃厨子做的,那很丢面子。不要拉铃,叫大家都知道了,看我笑话。厨房里现在估计没什么人,我偷偷过去,拿一碟来。”



白雪岚还要劝,宣怀风不等他说话,先就用两根雪白的长指,拈了一颗鸡丁放他嘴里,哄着说,“你先吃着,耐心地等一等我罢。”



这样甜蜜的举动,白雪岚还有什么不肯耐心的,真的老老实实在饭桌边,边细嚼他的宝贝鸡丁,边等待起来。



宣怀风因为胸口闷得慌,又不欲白雪岚大惊小怪,骂听差叫医生,必定又要唠叨自己不听他的话,擅自去了戒毒院。



他从前是被白雪岚关怕了,前几天白雪岚还抱怨不该开戒毒院,好像多了一个情敌似的,如今若再有个小病,白雪岚准拿它当借口,把他关在公馆里。



所以,宣怀风虽是不舒服,也勉强掩饰着,撒个小谎出来。



想着透一口气就回去。



可一出了院子,不禁又想,说了出来拿菜的,不拿一碟回去,白雪岚那么精明,只怕瞒不过。



他便径直去了厨房。



也没有冒冒失失地进去,先在窗外探头一看,大概晚饭都已准备停当,该送的送,该吃的吃,人已经散了一大半,只剩两三个帮工蹲在地上捧着碗埋头吃饭。



正在踌躇,身后忽然有人问,“宣副官,你怎么干站在这?”



宣怀风回头,看见是傅三,不知道从哪里收拾了谁吃的东西,提着食盒回厨房里来。



宣怀风给他打个噤声的眼色,说,“我要拿一碟清淡小菜,随便什么都行。但又不想进去,惊动得别人咋呼,你帮我这个小忙,怎么样?”



傅三笑着说,“小菜一碟,您瞧着我的。”



说完就进了厨房,对里头那正吃饭的伙计说,“账房的黄先生说了,今晚的红烧肉腻人,有没有清淡点的小菜,加一碟子。”



那伙计说,“他好口福哩,总长说除了宣副官做的菜,别的不许送去。原先给总长预备的菜都没动,有一碟脆皮鸳鸯萝卜,给他好了。”



去到灶前,把大锅盖一揭,下面炭火虽然熄了,但这样盖着闷住,一时三刻不会冷,盖子掀起来,还有热气冉冉从大锅里冒出来。



伙计呵着手,捧了那菜装在食盒里,傅三就提出来了。



到了外面院墙后头,对宣怀风举着食盒问,“您看,这脆皮萝卜行不行?”



宣怀风说,“管他什么,横竖能吃就是。”



顺手揭开食盒看,一时不提防,一股酸咸萝卜的蒸汽飘到鼻子里,把他猛地一熏。



宣怀风忙了一日回来,在厨房受了许多烟油气味,出来透气,都恰是站在当风的地方,几样不合时宜的事凑在一块,刚才只是胸闷,现在竟是蓦地心慌起来。



傅三问,“宣副官,你怎么了?”



宣怀风忽然站起来,扶着墙,腰往下弯,哇哇地吐起来。



刚才吃的几口饭通通浪费了,到后来,就是干呕黄水,脸上露出痛苦来。



傅三吓得不轻,赶紧把食盒放墙花格子上,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只管给他顺背,说,“怎么了?怎么了?哎呀,您这是生病了。我看您刚才脸色就不大好……”



宣怀风把手摆了摆,要他不要吵,免得招惹出别人来看见。



好不容易吐完了,示意傅三把他扶到靠背走廊那边坐下,歇了一会,睁开眼睛轻声说,“不碍事,我今天在厨房呆久了,闻了油腥味,才会不舒服。你知道总长的脾气,没有影子的事,都要当大事来办,知道这件事,更要闹得天下皆知的。算是顾全我的脸面罢,你不要和别人去说。”



傅三愁眉苦脸道,“我帮您瞒了,让总长知道,我这条腿还要不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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