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我没有!”古长乐不耐烦了。
他一把甩开了他娘郑氏的手, 抬脚要往屋里去,在经过地上那朵菌菇时,脚步一顿,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面上神情狰狞了片刻。
古长乐抬脚将它碾到地上的黄土里, 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没用的东西!”
旁边,郑氏瞧着他的神情,怎么会不知道,榕娘昏迷的这件事, 就算不是他做的, 定然也和他有莫大的干系。
她一拍大腿, 面上有苦相。
“哎哟喂!糊涂哟!”
“那好歹也你阿姐,她又那般爱护你, 我和你爹老了,还能帮你多久?你身子骨差, 家里田里的活儿,不指着你阿姐姐夫, 你还能指着谁?”
“那劳什子的菩提子……这么多年了,它指不定就被人吃了!糊涂啊,儿啊,你糊涂啊!”
……
日头一点点偏西,郑氏坐立难安,她左思右想, 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怀里揣了个火折子,抬脚出了院子大门。
她先从家门口的那几棵树开始瞧起。
树干笔直, 上头两个分叉的枝干,郑氏瞧得很认真,一通瞧下来,她失落不已。
“怎么就没有呢?到底埋在哪一棵树下了?”
……
这边,郑氏不放心的埋头苦寻,那边,顾昭也跟着古施潘一行人回到了古家。
古施潘安置好婆娘,瞧着板车上的厚棉,想着方才丈母娘家铺在地上的薄棉,心里感慨不已。
有的时候,至亲的人待你还不如街坊邻居。
古大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哥哎!嫂子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家去了。”
古施潘收回心绪,拍了拍古大足的肩膀,沉声道。
“大足啊,这次的事,我领你的情了,以后有什么难事,你只管唤我一声。”
古大足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有啥啊,哥你客气了,咱们乡里乡亲的,我就喊个人推个板车的事儿。”
古施潘的视线落在板车上的厚棉褥上,他婆娘那时的情况凶险着呢,要是真的没了,古大足这床好棉的铺盖也就别用了。
山里人家,扯一床铺盖,那都是家里的大件了。
古大足不邀功,他古施潘可不能当做没这回事!
古施潘将这情谊记在心里。
……
古大足离开前,目光和顾昭对碰了下,顾昭笑了笑,古大足没说什么,只脸色还是板着,声音有些绷。
“小郎要是下山,还是要早一些动身,山里多豺狼虎豹,尤其是夜里时候,迟了该不安全了。”
古施潘怔楞了一下,也开口应和道。
“是啊,旁的不说,林子间草木丰茂,就是那长虫也是不少的。”
顾昭拱手,“多谢两位伯伯提醒,我正打算说这事,表哥找到了,我也得下山和家里人说一声,免得他们挂心。”
古大足意外,表哥?居然还有外乡人?他左瞧右瞧,在知道这表哥只是一只白猫后,神情顿时一片古怪。
片刻后。
古大足一言难尽的感叹道。
“唉,咱们山里人家,就是和山外头的人家不一样。”
“你这小郎好端端的喊只猫儿做表哥,这不是平白的认一只畜生做大爷了嘛!”
古大足摇头:傻!傻得冒烟儿了,真是白瞎了这一脸的聪明相!
聪明相的顾昭:“呃。”
卫平彦咧嘴,露出里头锋利的猫牙!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顾昭一把压住卫平彦的脑袋,阻止了他要扑上去咬人的动作。
古大足又是一阵惊奇,这猫儿还真是机灵,就好像听懂了自己说它一样。
最后,古大足摇着头,推着板车走了。
……
顾昭转头和古施潘告别,“伯伯,那我和表哥也下山了,今日叨扰伯伯了。”
她冲古施潘和古源然笑了笑,继续道。
“对了,我家在玉溪镇长宁街的西街,你寻个人问问就知,你和弟弟要是下山了,到我家歇歇脚喝喝茶,我也招待招待伯伯。”
古施潘应下,“成,我也不和顾小郎客气,下山了一定寻你去!”
顾昭骑着毛驴,挥别古施潘。
古施潘瞧着那毛驴的身影出了村子,这才收回了目光。
旁边,古源然咬着手指头,面上的神情分外舍不得。
“阿爹,咱们怎么不留小昭哥哥和表哥再多住几天啊,我好喜欢他们呢。”
古施潘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那孩子合他眼缘呢。
只是,刚刚那菌菇给人瞧到了,要是让人知道,那菌菇是怎么种出来的,山下的人该怎么想他们葫芦村的人,尤其是他们还理亏,几个月前,大山还真拿那害人的菌菇到山下卖了。
古施潘叹了口气。
他总不能拿村子里,大家伙儿的生计冒险。
大山做的那事儿,在山下人眼里,他们可不觉得是大山一个人心眼坏,那得是他们山里人全都坏!
以后,他们的山珍野货还怎么卖得出去?
古施潘郁气的吐了口长气。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毛驴得哒得哒,走过那条山涧,顾昭回头看了一眼,低头对骑在毛驴上的大猫开口道。
“表哥,我先送你回去,等你慢慢习惯了这猫妖之身,过几日,你自己就能知道怎么变回人了,在这期间,你莫要再乱跑了,知道没。”
卫平彦:“喵呜喵呜。”
表弟,你不回去吗?
顾昭又回头瞧了一眼这羊肠的山路。
“我得弄明白一些事,等我弄明白了,我就回去了。”
不说她那突如其来的记忆片段,就是那沾染了阴邪之炁的菌菇,那也是不容忽视的。
顾昭想起前段时日,山里有汉子来卖山珍,他们玉溪镇的人吃了菌菇闹肚子,旁的不说,她知道的就有赵刀大叔。
他那般大个体壮的人,也都因为菌菇闹了好长一段时日的不舒坦,就连那巡夜的活计,还是家佑哥帮忙替值的呢。
刚才榕娘腹肚里吐出的菌菇残块,上头的阴邪之炁浓郁,顾昭总觉得不妥。
卫平彦本来要应下了。
待他知道,因为自己掉到棺椁中,陈老伯居然诈尸了,卫平彦瞬间又炸毛了。
“喵呜喵呜!”
我不要回去!表弟,我不要离开你!
卫平彦惊魂不定,那陈老伯可不会那么快下葬,要是再起尸了怎么办!
顾昭:
“放心吧,陈老伯心愿已了,鬼灵已经入了鬼道。”
她顿了顿,解释道。
“那时也是巧了,陈老伯口中衔一口怒气,正好魂灵又在棺椁旁,你初初化猫,灵炁充裕,这才被他借了猫命起尸,现在不会了。”
卫平彦还是不肯,猫爪扒拉着毛驴的鬃毛,就是不肯自己先被送回去。
反正当猫的日子,他一定是要腻着表弟的。
表弟去哪他就去哪,就连巡夜,他……他也要跟着!
顾昭头大:
“不成!”
卫平彦不满,“喵呜?”
为嘛不成?
大黑都成,怎么到他这里就不成了?
表弟偏心!
顾昭盯着大白猫,也在苦苦思索。
对哦,为什么不成呢?
唔,夜里时候,一直有一只猫儿跟着,月亮,猫儿猫儿,月亮……总觉得有些诡异的尴尬。
倏忽的,顾昭耳畔陡然响起一娇叱,“代表月亮消灭你!”
顾昭:
她狠狠的打了个寒颤,不,不对,那好像是黑猫不,又好像是白猫到底是白猫还是黑猫?
顾昭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白猫额头的地方。
唔,好像还得烙一个黄黄的月亮才像!
卫平彦困惑,“喵呜?”
表弟?
顾昭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
完了完了……她的脑壳好像真的有点出问题了。
虽然还想不清楚缘由,但是,这并不影响顾昭的决定。
只见她面容严肃,铁血无情。
“不成就是不成,没有为什么!”
卫平彦蔫耷了回去,“喵呜。”
他还是他,还是那般凶的表弟,一点都没变!
日头一点点偏西,暮色渐起,天边缀一轮橘黄的落日。
长宁街西街,顾家。
顾秋花站在门口来回踱步,踮脚翘首盼着。
“秋花啊,别担心了,昭儿不是托那鸟儿送信回来了吗?她寻到平彦了,你就别操心了,快过来吃饭吧。”
灶房间,老杜氏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秋花头也没回:“哎!就来!娘,你和爹先吃,我再瞧一瞧。”
老杜氏探头瞧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当娘的心吶,都是一般模样。
虽然知道孩子平安,却还是忍不住的焦灼。
太阳一点点坠下,这时,街道传来一阵得哒得哒的蹄子声,夕阳将毛驴的影子拉得很长。
顾秋花眼睛一亮,“昭儿!”
顾昭笑眯眯,“姑妈,我把表哥找回来了。”
她拍了一下怀中的大猫,不赞成道。
“表哥,瞧见姑妈也不喊人!”
阿娘。
卫平彦蔫耷的喵呜了一声。
顾秋花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骑着驴抱着猫,六眼都瞅着了,可不是六眼么!
她的视线落在顾昭怀中的大白猫身上,眼里有着震惊。
知道是一回事,真切的瞧到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真的可以变成猫儿
“这,这是平彦?”
“是啊。”顾昭点头。
她翻身下了毛驴,将手中的大白猫递了过去,宽慰道。
“姑妈莫忧,过两日他习惯了这猫身,自然便能换回来。”
顾秋花接手,“哟!这还怪沉的。”
顾昭眼里涌出笑意。
可不是,真没想到表哥居然是一只胖白猫,可见平时那些鱼儿没白吃。
顾秋花抱着卫平彦进了院子,顾昭牵着毛驴,抬脚跟了过去。
老杜氏和顾春来围过来瞧大白猫,颇为稀罕模样,顾秋花从一开始的忧心,到了现在,倒是也品出了两分的趣味。
这样抱着猫儿子
嗐!还真别说,毛皮还挺顺滑的!
一家人逗了一会儿卫平彦,卫平彦摊着手脚,生无可恋的任由他们摸毛捏脚,还得安慰自己,还成还成,好歹这次没有人要给他抓跳蚤。
片刻后。
顾秋花瞧了一眼天色,连忙道。
“哎!都这个点了!”
“昭儿快去吃饭吧,夜里还得当值呢。”
今儿家里没做什么菜,下午是在陈家吃席,吃席剩的菜,各家都装了一些回去。
今儿傍晚,老杜氏熬了一锅白粥,那些剩菜都混在一起热了,一家人吃得倒是有滋有味。
顾昭摆手,“我,我吃姑妈腌的小菜就成!”
老杜氏嗔道,“憨娃,吃席的菜混着煮,那滋味才是好呢!”
顾昭摇头,“不要!”
滋味再好她都不要!
老杜氏犟不过顾昭,瞧着她吃了一碗白粥配酱黄瓜,提着灯笼和铜锣,肩上背着梆子便出门了。
顾昭一路往东面走,在凉亭处见到赵刀。
顾昭:“赵叔!”
赵刀回头,瞧见顾昭时面上愣了愣,随即欢喜,他两步从亭子处下来,大掌拍了拍顾昭的肩膀,畅笑道。
“今儿是你和我巡夜啊。”
顾昭点头,“是啊,以后都是我,表哥不想干了,”
两人一起往前走,赵刀不忘关心卫平彦。
“我平彦侄儿呢?”
顾昭:“在家里呢。”
赵刀不解,“他昨儿去哪里了?到处都没瞧到人,连吃饭的家什都丢在天井角落里了。”
顾昭看天,“唔,他瞧着有点怕,上茅房去了。”
赵刀:
他睨了一眼顾昭。
啧,这借口找得,敷衍了。
每家都有难念的经,多少也有自家的秘密,赵刀贴心的不再问了。
再说了,在他眼里,这平彦侄儿啊,他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夜里巡夜的时候,时不时的张嘴,那牙口,一瞧就是不好的!
……
夜渐渐的深了。
“梆,梆梆!”
“三更天,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顾昭敲了敲铜锣,黄铜的锣面微微鼓震,沉肃的铜锣声在黑暗中传得很远,玉溪镇里,借着夜色遮掩的魑魅魍魉瞬间化为浓雾四处逃逸。
“快走,那打更的小郎回来了。”
“桀桀桀”
幽幽幢幢的鬼音在黑夜中传来,随着铜锣声中的元炁股荡,一些人途鬼道交错的地方慢慢错开了。
夜里紧闭眉眼的人们,逐渐的舒缓了面上的神情,棉褥一抱,翻了个身,沉沉的睡了过去。
……
秋夜有些凉,风吹来的风气也带着凉意,赵刀搓了搓胳膊。
顾昭瞧了一眼,笑道,“赵叔,这儿有我,你去钟鼓楼周伯那儿歇歇脚吧。”
赵刀也不客气,“成,正好他那闺女儿又给他带了一坛子的好酒,我可得好好的尝一尝。”
他和顾昭挥别,一边走,一边感叹。
“还是生闺女儿好啊,闺女儿贴心,嫁人了都念着老爹呢!唉,可惜我就一个臭小子,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享受到闺女儿的福气。”
顾昭笑了笑,没有应和。
她瞧着赵刀的背影,摇了摇头。
眼下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虚的。
要是家佑哥真的是闺女儿,他赵叔还得着急得火燎火燎的!
世情如此,女娃娃总是吃亏的。
顾昭以炁剪了个小人,纸人在半空中飘了飘,随着元炁的注入,它落地便成了顾昭的模样。
顾昭饶有兴致的绕着这木木愣愣的纸人走了一圈,将铜锣和梆子挂在了它的身上,又塞了个灯笼过去。
灯笼是竹篾编织的,上头写了个大大的更字。
顾昭拍了拍纸人,“去吧,今夜辛苦你了。”
纸人抬脚往前,虽然瞧过去有些木楞,但敲梆子和巡夜还是成的,而且,顾昭在上头留了一道心神,真有什么事了,她也能察觉。
待做完这一切,顾昭这才抬脚入了鬼道。
……
屋舍和街道在不断的往后褪去,像是失去了颜色,入目是鬼道的苍凉,一道阴风卷来,吹拂过面庞撩起发丝,顾昭伸手挡了挡。
她放下手,四处瞧了瞧,无数的魂灵或麻木或不甘的往前,里头,都是陌生人的模样。
顾昭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
时间已由夏入了秋,她来过鬼道数趟,可不管是哪一回,她都没有瞧到那道身影。
顾昭深吸了一口气,抬脚继续往前。
再次出来时,顾昭已经是在一片树林中了。
……
秋风打着旋吹来,除了泥土的腥味,一并而来的,还有腐臭的味道,六面绢丝灯中的红烛燃烧,泛着莹莹的暖光。
烛光照亮了脚下的一方土地。
顾昭瞧了一眼周围。
树影婆娑,风呼呼的刮来,像是诡谲又邪恶的鬼语,树上的箩筐摇摇摆摆,风过,似有白骨哀鸣。
这是那片树葬林。
顾昭正待抬脚,倏忽的,她听到枯枝簌簌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顾昭掌风拂过,那六面绢丝灯一下便黯淡了下来。
“大山哥,刚刚我瞧到亮光了是不是有鬼火?”一道有些畏缩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有些熟悉,顾昭想了想便记起来了,虽然此时气弱,彼时气盛,这声音的声线却没有变,那是那古长乐的声音。
顾昭站在一棵树后,隐在黑暗之中,屏息无声。
被唤做大山的是个沉默的汉子,听到这话,他只不耐的皱了皱眉。
“你要是怕了,就别和我上山。”
古长乐在古施潘面前倒是凶,在这唤做大山的汉子面前,他就像是小绵羊一样温顺。
听到这话,他半声不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我没那个意思。”
古大山冷哼了一声,“干活了。”
接着,那处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重物丢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麻绳和木头摩擦的“嘎吱嘎吱”声。
顾昭微微错了个身,朝有动静的方向看去。
他们点了两个灯笼,烛光透过灯笼,照得那一片颇为明亮。
只见地上丢了一把锋利的剪子,吊箩筐的麻绳早已经被剪断,此时那被风化的麻绳就这样被人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大山沉声,“还不动手?”
古长乐拿布掩了口鼻,颇为难受的将箩筐里头的尸骨扒拉到麻袋中。
这尸骨瞧过去倒是年代不远,上头的皮肉还未化干净,风干的外皮有些黑,头颅处露出森然又有些发黄的牙齿。
古长乐的手有些打颤。
古大山斥责:“你磨蹭什么!”
古长乐惊了惊,手下的动作一下就重了。
尸骨皮肉下头的肉还是湿的,这一碰,顿时刮破了上头风干的皮,里头湿濡的血水涌了出来,带着刺鼻的腐臭味道。
“呕!”古长乐干呕了一声。
“真没用!”古大山嗤笑,“菇都给你姐吃下去了,居然还事儿不成……还有啊,你也别盼着你姐夫家的菩提子了,跟着我好好的种菌,说不得哪一次就种出了灵药。”
“现在咱们有红菇,你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古长乐的手紧了紧,沉默的继续将尸骨往麻袋里装。
两人装了两个麻袋,空了三个箩筐,古大山拿出新的麻绳,将箩筐重新吊了回去,褴褛的衣物和旧麻绳也扔回了箩筐中。
不仔细瞧,还真没瞧出这箩筐已经空了。
两人一人背着一个麻袋,打着灯笼,踩着枯枝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顾昭从树的阴影后头走出来,她抬脚走到空箩筐面前,一把抓住这还在晃悠的箩筐,侧头看了过去,入眼是破烂的竹筐。
原来,林子里的尸骨是这样没的吗?
顾昭抬脚跟了过去。
古长乐自小体弱,他走了一段路,步履有些蹒跚,气息有些喘。
古大山嗤笑了一声。
古长乐求道,“大山哥,给我一朵菇吧,我走不动路了。”
古大山嗤笑归嗤笑,却还是从怀里摸了一朵红菇过去,“给!”
古长乐慌手慌脚的接住,直接往嘴里塞。
他略略嚼了嚼,只觉得一股馥郁的香气在嘴边蔓延开,接着,他便能感觉到体内有了力气。
这种康健的感觉,真是让人沉迷啊。
他苍白的脸上咧了个笑,眼睛黝黑,瘦削的模样明明颇为俊秀,无端的却有些令人胆寒。
两人进了村,便往村子的南边方向走去。
顾昭跟在后头,这一片地方,那种形状奇怪的树就更多了,几乎是路的两边都是。
夜色朦胧,莹莹的月光倾泻而下,为这山里的乡村添一分光亮,却也添了一分神秘。
树影投在地上,那高耸的两只岔枝,更像是人高举着手,朝天呐喊的影子。
前头两人精神一震,寻了早就看好的树,用锄头掘了土,又掏出那背了一路的尸骨,一棵树种一具尸骨。
月光倾泻而下,只见那尸骨一放入坑洞,那奇怪形状树的根须好似活了过来一样。
它们一下便将尸骨卷着,盘旋到根的底部。
三具尸骨,三棵树。
古长乐和古大山两人都屏住呼吸,眼神期盼的瞧着那树,树吸纳了尸骨,慢慢的就似活了过来一样。
树杆上隐隐出现人的面容,它似痛苦又似畅快的往外鼓荡。
一张人脸若隐若现。
古大山认得这人脸,他喃喃的唤了一声姑母。
树上挣扎的人脸顿了顿,缓缓睁开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古长乐往后退了退,有些惊骇。
“大,大山哥,这……它听到了,它听到我们说话了。”
“活,活了它活了。”
古大山沉了沉脸,“一惊一乍着干嘛?它要是真的活过来,不是还更好?”
然而,下一瞬,树的分叉簌簌而动,它就像真的人的手一样,灵活极了。
只见它猛地朝那长了脸的枝干上挠去,抓心抓肺一般。
“痒啊,好痒啊”
喟叹的幽幢声从木头上的鬼脸中溢散出来,它的枝丫簌簌而动,随着那似手一样的枝干挠着主干,树干上陡然裂开了一个个口子。
接着,里头有汁水涌出,最后成了一朵朵菌菇模样。
三具尸骨,三棵树,最后生长出来的菌子也各不相同,有白竿褐面的,也有白竿红面的。
还有一具尸骨,它生出来的是斑驳黑面的菌菇。
瞧着那树干上生得细细密密的菌菇,顾昭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鬼东西!
旁的不说,那斑驳黑面菇上阴邪之炁尤其的浓郁。
顾昭恍然,难怪,下午时候,那榕娘腹肚中的阴邪之炁这般浓郁,原来,这菇居然是树葬岗中的尸骨养出来的。
瞧见红菇,古长乐心中大喜。
“是红色的,大山哥,这是红色的!”
古大山瞥了一眼,“呵呵,今儿倒是有个好运道,成,一会儿这红菇分你一小筐。”
待出了菌子,那些树慢慢的便停了翻扭的动作,那长了面庞的树脸眼睛也慢慢的阖上了。
古大山和古长乐拿出刀子,准备将树干上的菇刮下来。
“好痒,好痒痛,好痛啊”顾昭凝神去听,树下,被树根缠绕缠食的亡魂发出痛苦的喟叹。
和这痛苦声对比,这两人的欢喜,瞧过去格外的讽刺。
顾昭往前走了一步,忙活的两人警醒,一下就侧头看了过去。
古大山暴喝:“谁!”
古长乐就着月光和灯笼的光线,瞧见顾昭,他面上怔了怔,随即恍然。
“是你?”
古大山警惕,“长乐小子,这人是谁?”
古长乐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白日他和我家姐夫一起来的。”
他想了想,面上带着戒备。
“他说自己是山下大夫的药童,我阿姐吃了黑面菇,就是他瞧了两下,后来人就好了。”
古大山没有说话,只是手中刮菇的刀子紧了紧。
顾昭看了一眼那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古大山绷着脸,“小郎不是瞧到了么?我们在种菌罢了。”
顾昭耳畔里都是树下那亡魂的哀嚎,她怒目瞧着古大山和古长乐,开口道。
“不管是树葬还是土葬,亡者归于沉寂,你们将他们带出来埋到树下,扰了他们安宁,就为了这菇?”
顾昭想着下午那古大足的话,探究的瞧着古大山。
“……大山?上次,去我们玉溪镇卖菇的也是你?”
古大山的面皮跳来了跳。
顾昭还待说话,古大山面色沉了沉。
“外乡人,你知道得太多了。”
“你年纪小小,可能没有听过一句话,有的时候,人知道得越多,反倒是件坏事。”
他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山野汉子,胡子拉碴,身上还沾了些泥土,此时手中握着刀,走过来的时候,有着迫人的逼迫感。
顾昭皱眉。
古大山侧头,“长乐,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姑妈的那具尸骨,它长出来的就是善菇,这段日子,咱们也看到了,有亲缘的菇,咱们吃起来就是滋补。”
“你也说你阿姐人好,特别的为你和你们家,眼下,咱们是没法瞧瞧,她的尸骨长出来的是什么菇,不过,现在倒是有个事,咱们可以瞧瞧。”
古长乐握紧手中的锄头,呑咽了下口水。
“什,什么事,大山哥你说,你放心,我一定是跟着你的。”
这种能舒畅呼吸的感觉,真是太舒服,太令人沉迷了。
吃了红菇,只能舒服一会儿,那也是好的。
既然姐夫不给他菩提子,那他便跟着大山哥,他们种多多的菇,红菇让人沉迷舒畅,其他菌菇还能拿到山下卖银子。
以后,他也能像其他人一样,娶婆娘生孩子,再也不要喘着一口气苟延残喘了。
旁边,古大山眼睛倏忽的一沉,阴阴道。
“咱们种的都是尸骨,还没有试过,和那等种尸骨相比,这种活人,它长出来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比红菇还要好?”
古长乐嗖的一下看了过去,眼里的火光燃得更旺了。
他,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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