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交代后事
夜。
长宁宫家宴。
祖孙三代、一家七口,六菜一汤、分餐制。
陈胜将自己的餐盘里的鸡腿,送入老父亲碗里。
陈守看了一眼,随手就又将陈胜夹过来的鸡腿,送入了阿鱼怀里的陈小鱼碗里:“乖孙女,慢慢吃,多吃些。”
阿鱼抚着女儿的脸颊,让她看向她祖父大人,轻声细语的教导她:“还不快谢谢祖父大人。”
正埋头干饭的小公主,抬起花猫一样的胖乎乎小脸,看着她祖父,奶声奶气的说:“谢谢爷爷~”
这丫头,打小胃口就好,身子骨比他俩哥哥小时候还要壮实!
陈守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家小鱼最乖了!”
逗弄完小孩,他又有些埋怨的抬起头来看着阿鱼,嘟囔道:“你这女子,忒多礼了,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阿鱼闷头“嘿嘿”的笑,一颗洁白的虎牙在温暖的橘红色灯光下熠熠闪光。
陈胜不由的多看了这个憨妇人两眼,心头多少还是有些感慨……转眼间,陈小鱼都快有桌子高了。
阿鱼是仁武三年,正式进的陈家门,封的虞夫人。
矫情的说,这的确并非陈胜本意。
但他着实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倔丫头,就这么空耗自己的青春……他若不娶,她是真能终生不嫁的!
再加上赵清这个当事人非但不反对,还一直极力促成此事……拖了三年实在是拖不动了,陈胜也就从了。
不过这事儿,的确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
或者说,阿鱼身份的转变,对于他们三人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的影响。
当年在陈县陈家大院他们仨是怎么相处的,如今还是怎么相处,没出现任何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或许也就只有开国帝王这一代,才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一家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陈胜开口了:“父亲大人,儿子有个事儿要跟您商量一下。”
陈守绵着酒,乐呵呵的逗弄着饭桌上唯一还在干饭的大孙女,漫不经心的接口道:“啥事儿?”
陈胜略作沉吟,还是如实说道:“朝廷马上就要出兵塞外,儿子将作为将帅亲自统兵出征,请您暂代儿子坐镇京中,临朝称制。”
此言一出,屋里的三个大人齐齐看向陈胜。
哪怕是对前殿的政务一窍不通的阿鱼,都听得出陈胜这番话,问题有多大!
他亲自统兵出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请陈守临朝称制,这却是头一回!
陈守面色渐渐肃然,花白的须发趁着着他略有几分发福的大脸,就如同吊睛白额大虫般不怒自威。
他轻轻扣了扣桌面,沉声说:“清娘、阿鱼,你们先带小崽子们去御花园转转,消消食儿!”
性子急的阿鱼正要说话,陈胜已经先一步摇头道:“不必了,正好这件事她们也还不知道,就一并听听吧。”
陈守瞥了俩懵懵懂懂的孙儿一眼,而后便再也忍不住的问道:“什么事非得你亲自统兵出征?就算白起、蒙恬、李信都老得抡不动马刀了,不也还有项羽、灌婴、吴广这些年轻将领吗?难不成他们年纪轻轻的,还不如咱这个半拉老头子?”
陈胜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敌人这回就是冲着儿子来的,让他们去,就等于是儿子漏了怯,当下儿子漏不得怯,漏了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更加麻烦,这是其一!”
“其二,大军出了九州,就失去了主场优势,敌人动起手将再没有任何的顾忌,白起、蒙恬、李信,用兵还行、个人武力一塌糊涂,项羽倒是既有武圣之姿、用兵也还似模似样,但都太稚嫩了些……”
“当世用兵与个人武力,都符合条件的,唯有儿子一人!”
陈守也曾统兵多年,听陈胜如此一说,就知乃形式逼人,当下只觉得心头愤懑不已,一拍桌子怒声道:“那就咱去,咱就算不如你,到底还有个太上皇的名衔,咱去谁人都不能说我大汉儿郎没种!”
还扒着小碗干饭的小公主,突然被碗里飞起来的肉肉打了脸,懵了两秒后,“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
屋里的大人们一下子就清醒了,慌忙起身安抚孩子,赵清也趁机招呼宫人收拾了饭桌上残羹冷炙,给爷俩沏茶进来……屋里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
好一会儿后,爷俩才重新坐下来,赵清和阿鱼也拉扯着三个孩子坐到了一旁静静倾听。
陈胜正色道:“阿爹,咱说事儿就说事儿,您别发火儿、也别胡搅蛮缠,咱爷俩说点有用的,成么?”
陈守默默的点了点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个说法,的确是胡搅蛮缠。
陈胜端起宫人刚送进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徐徐说道:“朝中的政务,您暂且先循着儿子定下的国策往前走,坚持鼓励生产、恢复民生、轻徭薄赋三十年不动摇!”
“用人方面,以尚书令范增为主,户部尚书萧何、礼部尚书陈平为辅,御史大夫韩非与锦衣卫陈风共监之!”
“范增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那老儿心性太狠,做起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您得替他把这关,别让朝廷的政策,好心办了坏事儿!”
“户部尚书萧何,打磨了这些年,才能已经历练出来了,可以大用,但尽量注意一下,别让此人接触到与百越相关的政务,他与越王刘邦那群人牵连太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礼部尚书陈平,忠诚有、才能也够,就是心性阴暗、虚浮了些,可以用、但经不起大用,嗯,就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子,好用,但得防着它崩断,也得防着伤到自己……”
“军队这边,暂且先保持现有的格局不变,待到白起覆灭百越之后,再令他回京出任兵部尚书,换蒙恬去统领朱雀军区。”
“须得注意的是……”
“蒙恬心思太重、过于求稳,得多捧着。”
“李信性子太傲、用兵太险,得多敲打。”
“而白起,在经南疆最后一役后,功名将达到巅峰,但此人所求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只要满足他这一点,他就能作为我大汉的镇国神器!”
“但须得注意了,待其剿灭百越之后,就再也不能放他下去统兵了,到时候他坐镇中枢,而各军区军事主官,都是追随我们打天下的老将,且有红衣军拱卫中枢……就算他心思生变,亦或者他麾下部将心生不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项羽,短时间内,除了正常的军令往来,您莫要管他的其他事,待有朝一日收到儿子从关外传回的讯息时,你就把此人交给范增,范增自然会收拾他……”
他越说越巨细无遗。
陈守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清娘、阿鱼,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带着小兔崽子们下去歇着吧!”
他突然扭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赵清和阿鱼说道。
被打断的陈胜闭上嘴,没有再急着说话。
赵清看了陈胜一眼,也慢慢的拧着两条秀气的柳叶眉。
她松开怀里的大牛二马,轻声道:“去,先随你们二娘去歇息,阿娘还有些话,要对你们那兔崽子爹说!”
陈胜:……
阿鱼看了看怀里睡眼朦胧的小公主,再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兔崽子俩,指无可指的她,只能起身向陈守揖手道:“父亲大人,女儿告退。”
陈守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颔首道:“快回宫吧,看把咱小公主给困的。”
阿鱼抱起陈小鱼,大牛二马一人拽住她一边衣袖,娘仨在一大群侍卫与宫人的簇拥下,回寝宫安歇。
陈守与赵清的脸色,随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肉眼可见的严厉了起来。
陈守眉头紧锁:“你方才那些嘱咐,咱听着,怎么有交代后事那味儿?”
赵清面色不善:“大郎这是要抛妻弃子、一去不回吗?”
陈胜咂了咂嘴……有些苦涩。
虽然这事儿的确很残酷。
但他的确没想过,要瞒着老父亲与发妻。
一方面,是他清楚,瞒不过去。
另一方面,是他不愿他们,因为没能与他好好道别,余生都活在悔恨当中……
“出了九州,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陈胜坦然的回道:“若是一帆风顺,固然是好,可若是凶多吉少……提前把该交代都交代好,也好过我真出了什么意外才手忙脚乱。”
陈守:“非打不可吗?”
赵清:“就不能不去吗?”
陈胜看了看老父亲、再看了看夫妻,叹息道:“非打不可、非去不可!”
陈守紧紧的攥着拳头,忽然一掌拍断座椅,怒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咱还没死呢!”
父母在,子轻言生死,为大不孝!
赵清亦红了双眼,将唇角都咬出了血。
陈胜见状,起身走到赵清身旁,半拥着发妻,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可能用这种鱼死网破之法!”
“可没有……”
“阿爹,我是您的儿子。”
“可我也是大汉的人皇!”
“我有我的使命、我有我的职责!”
“就像英烈祠中的那些王师将士们,他们冲锋陷阵、血洒疆场之时,不曾退缩!”
“这回轮到我去拼命了,我也不能退缩!”
“我不能丢他们的脸!”
“更不能让千千万万大汉儿女、子孙后人,都因我陈胜一人而挺不起胸膛来!”
陈守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陈胜,将陈胜面沉似水的模样慢慢与英烈祠上那些烟雾缭绕的灵位联系在一起……
他疲惫的闭上双眼,身上那股粗豪的刚硬气息,就像是退潮一样般缓缓消散,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罢罢罢,你既有职责在身,那就去吧!”
他呢喃着轻声说道:“爹会替你守好你缔造的这个王朝……一定会守好的!”
陈胜看着一生要强的老父亲,露出这副无力、彷徨的模样,心头亦堵得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家子,有儿子一人去冒险就够了,往后您就别再亲自去找那些西方教秃驴的麻烦了,全权交给锦衣卫吧,要嫌不够痛快,召五万红衣军入京,彻查京畿之地也成!”
陈守听言,睁开双眼气急败坏的骂道:“陈小二那个兔崽子,他答应了乃公不告诉你的!”
老父亲恼羞成怒,陈胜心头却好受多了,毫不犹豫的再度背刺了陈风一刀:“您也不想想,锦衣卫是人皇亲军,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瞒着我?”
陈守:“看乃公回头怎么收拾他!”
陈胜摇着头:“您就别为难他了,他也只是左右为难……”
说道这里,他忽然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阿爹,如果…儿子是说如果,如果儿子真那么点背,撞上了那个万一……这天下,您坐得住就坐,等以后看大牛二马哥俩谁更成器,就交给谁。”
“倘若您拼尽了全力,仍旧坐不住……”
“不妨急流勇退,舍了这皇位,带着咱家人到幽州隐居。”
“上有三皇五帝、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等人护佑。”
“下有我红衣军三十万将士护卫。”
“只要后来者不蠢到为他人做嫁衣,当不至于过分为难咱家人才是。”
“您也看到了,这破位置也就看起来光鲜,其实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跟人勾心斗角、处理不完的麻烦事,遇到什么抹不开的破事儿,还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也就是不能重来,要是能重来,儿子绝对不造什么劳子反,提前就带着咱家人一溜烟儿的出海去,找个岛占岛为王,从此不服天管、不服地管,自己管自己……”
陈胜发自内心的吐槽着皇帝这个职业。
陈守看着独子眉眼间那说不出的疲惫之意,心头回想着过去这几年他过的日子……
心头的心疼之意,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不是皇帝这个职业福利少。
而是你打开的方式不对啊儿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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