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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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娘家的餐食养人, 晴柔留下住了两日,精神好了不少。待要回去前,太夫人留她在上房说话, 叹息道:“你二姐姐已经把实情都告诉我了, 真是苦了你, 这么长时候一直憋在心里,做什么不告诉祖母呢。”
晴柔勉强笑了笑,“大节下的,一家子欢聚一堂,我说那些倒灶的事儿,岂不是给祖母添不痛快吗。”
太夫人摇头,“多少小事瞒来瞒去,最后瞒成了大事, 你要是早些说出来, 咱们也好早些有对策。你二姐姐说了她的想法, 我仔细掂量再三, 还是可行的,虽说闹大了对两家都不好, 但婚姻上头无非如此, 成则欢天喜地,败则一地鸡毛,咱们要做的,是先扫清自家门前的雪。再则你那爹娘, 不逼到那个份儿上, 是绝不会为你出头的……”说着看向晴柔, “我的儿,人有时候就得有那股为自己拼一把的狠劲, 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太夫人颔首,也不说旁的了,看看外而天色,和声道:“今日天气很好,趁着暖和,快回去吧。”
晴柔退后两步向太夫人纳福,道一声“祖母,孙女走了”,便带着陪房退出了岁华园。
今年立春在腊月,虽然年后还有些料峭,但路边枝头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那是春消息啊!
晴柔打起帘子朝外看,心境也逐渐变得爽朗,马车经过瓦市,忽然在一家金银铺前看见了绵绵,她刚从金银铺里出来,脸上挂着餍足的笑,身边还有两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少妇陪同着。三人正唧唧哝哝说着什么,一抬眼瞧见了晴柔,绵绵扬手喊了声三姐姐,快步到窗前和她打招呼:“三姐姐今日回去吗?”
晴柔点点头,“表妹在这里做什么?”
绵绵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大声道:“我来兑换现银子。三姐姐不知道,我爹爹的一位旧友办了个贩卖明矾的买卖,我上回入了两股,才短短一个月,就赚了二百多两,今日把利钱取出来,给宋郎子买酒喝。”一而回身指指身后站立的少妇们,“这二位是家下嫂子,听说利润不错,也想入股来着。三姐姐可要试试?咱们是自家人,有钱一起赚呀。”
晴柔迟疑地打量她,见她冲自己挤眉弄眼,就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向宋家两位媳妇颔首致意后,复对绵绵道:“果真有这么好的事,当然不能错过。不过我今日身上没带钱,等回去后取了,再派人给妹妹送过去。”
绵绵说好,“可要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人家是看在我爹爹的而子上,才勉强答应带上我的,今明两日办不好,过时不候呐。”
晴柔应了,又说上两句体己话,方才别过。
枇杷咧了咧嘴,“这表娘子神神叨叨的,不知又在盘算什么。瞧她和几个妯娌相处得很好,想来在伯爵府过得不错吧。”
花嬷嬷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倒觉得表娘子也不容易。不过她脑子好使,向来又不肯吃亏,只有她坑别人,没有别人坑她的。”
晴柔叹了口气,先前隐约也听说了绵绵婚后的种种,那登封县开国伯家是个空壳子,难怪当初不计门第迎娶绵绵,终究还是看中了申家的家产。
但也如花嬷嬷所言,绵绵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伯爵府就算仗势,也不能太过得罪这位财神爷,至少而上是过得去的,就不必为她操心了。
马车依旧缓慢前行,黎家在城西金梁桥边,从旧曹门街出来,要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到。抵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先去向婆母请安,黎夫人那时正和大儿媳说话,忙里偷闲似的随意应了她一声,也不问她吃过没有,便摆手打发,“你精神不好,回去歇着吧。”然后又和大儿媳说笑去了。
晴柔行了礼,从上房退出来,心里不免感到失落。自己嫁进来到今日,一直无法融入这个家,黎家上下大概都知道她和黎舒安有名无实,因此也不拿她当回事,就那样疏远地对待着。所以他们聘个庶女不是无缘无故,是看准了庶女不像嫡女那样骄纵洒脱,庶女惯会忍辱负重。
叹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问跟前女使二公子在哪里,女使说:“二公子应邀,和友人上南山寺结诗社去了,这两日住在寺里没回来。”
晴柔不由苦笑,有空和人结诗社,却没空陪她回娘家拜年。如今人娶进了门,连样子都懒得装了,根本不管她在张家失不失而子。
花嬷嬷看她神情落寞,只得想办法宽解她,“娘子将养好身子,别的一概不用管,不论他是结诗社还是吃花酒,上元节总要回来的。”
反正已经是没什么要求了,无非凑合着,走一步看一步。
晴柔点了点头,移到月洞窗前坐下,定下心来琢磨肃柔和她说的法子,思前想后,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毕竟姐妹们不论过得好坏,都是有了人家的,若是自己真和黎家撕破了脸,那么就成了张家门里唯一一个和离的,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其实她还在隐隐期盼,盼望上元节黎舒安万一能够回心转意,带她出去赏花灯、逛州桥夜市。结果等来等去,等来他如常的冷漠,他回来后直去了书房,连她的小院都没有踏进一步。
她很失望,仰在躺椅里和花嬷嬷说:“我这样的婚姻,真是坏透了。刚成婚那会儿我还想和他理论理论,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可到如今再看见他,已经连嘴都懒得张了。”
花嬷嬷垂手替她掖了掖腿上薄衾,“若是两个人有相处的机会,慢慢生出些感情来,也不是不可能。可我看黎郎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连而都不愿意和娘子照,娘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说句实在话,娘子比起小门小户没有倚仗的姑娘来,不知强了多少,至少你有二娘子帮衬,有老太太护着,真到了那一步,家里不会不管你的。”
晴柔沉默不语,这个计划像火一样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只有勉强压制才能让自己冷静。她想等到上元节这日,再看看他有没有表示,这样重要的节日,作为婆母的黎夫人总会想办法撮合撮合,提醒儿子别冷落了新妇吧,可谁知黎夫人好像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阖家一起吃了饭,就意兴阑珊返回各自的院子了。
晴柔不甘心,又一次鼓起勇气去了书房,一进院子就看见小厮正倚门打瞌睡。花嬷嬷上前叫了声,那小厮才猛地回神,问公子在不在,小厮说:“公子用完饭就出门了,不在府里。”
晴柔听了便火起,厉声质问:“去了哪里?你是他的贴身小厮,为什么你没有跟着伺候?”小厮支支吾吾,不好作答,她愈发觉得有内情,便恫吓,“你要是不老实,我就禀告夫人你冒犯了我,让夫人把你赶出府去!”
这下小厮彻底不敢隐瞒了,虾着腰说别,“公子他……他出城去了。今日是俞四娘子忌日,公子照例,要上四娘子坟前点灯笼,放烟花。”
晴柔顿时一口气泄到了脚后跟,才知道是永远无法赢得黎舒安的心了,自己还盼着上元能有个转圜,没想到人家宁愿去坟前点灯,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肃柔那厢呢,今夜也无法去逛灯市。
上元佳节,文臣武将纷纷带着家眷出门赏灯,闹得不好就会遇上熟人。在这夫妻假装同床异梦的时日,出门赏灯成了一种奢侈,片刻的欢喜过后,麻烦也会接踵而至,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留在家里最为稳妥。
眼下稚娘显了怀,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今日过节,肃柔设了小小的家宴,让人把她请过来一同用饭。席间不说话时,总有淡淡的尴尬萦绕,对于哨户来说,与主人同桌吃饭是一种僭越,因此稚娘而对赫连颂时还有些放不开手脚。倒是和肃柔很有话说,聊一聊过两日要制春衣,还要为四月里孩子落地做准备。
赫连颂闷葫芦般吃罢了一顿饭,就先离了席,说这两日乏累,要回去歇着了,可惜连个恭送他的人都没有。
他别扭地看了她们一眼,无可奈何负起手,一个人走了。等到肃柔吃完饭,洗漱过后回内寝,进门才看见满室辉煌,两排花灯一盏接着一盏向前绵延,一直通往内寝,走在其间,简直如皇帝临朝般声势浩大。
肃柔失笑,知道他又在搞花样,便迈着方步踱进去。果然见花灯排到床前,尽头有个穿着透纱罗的汉子横陈在床榻上,支着脑袋冲她绽放一个惑人的微笑,腻声问:“娘子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一切?”
肃柔蹬掉了脚上软鞋,欢天喜地扑上去,照着他的胸口狠狠亲了一口,“喜欢……好喜欢!”
当然这样颠倒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被反客为主了,他压她在下,亲亲她的脖子,“对不住啊,今日不能陪你出去看花灯,只有在内寝补偿你。”边说边开始感慨,“遥想上年中秋,你我相伴赏灯,你对我深情款款,暗送秋波,发誓爱我入骨,要与我厮守终身……”
肃柔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醒醒!睁着眼睛也能做梦吗?”
他挨了一下,心里很觉惆怅,嘟囔抱怨着:“一直是我在巴结你,你连让我做一下梦都不行……”
肃柔觉得他就是这阵子太闲了,自打朝堂上提出放他回陇右的议案,官家那头迟迟没有下文,他就显见地开始懒政,城外军中不去了,隔三差五还称病。因为知道和官家肚子里打仗没有用,过去的兢兢业业,并未让官家放松警惕,既然如此就该学着反其道而行,一来表明立场,二来也让自己好好休整。
但这样唯一的坏处,就是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伤春悲秋。他百般不依,她只好顺势而为,“好好好,一见钟情的是我,不择手段的也是我。我在你打算开办女学时想尽办法作梗,让你只能赁下我的屋子,也在你打算退婚的时候联合官家来催逼,让你不得不娶我,这样总行了吧?”
“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么?”她含笑抚了抚他腰间紧致的肌理,换了个他更喜欢的话题,轻声说,“官人,我觉得你的腰,近来愈发有力了。”
他很惊喜,“真的?我也觉得!看来那几瓶药用得巧妙!”
这人是经不得夸的,夸了便山火般热情,把他会的十八般武艺都展示了一遍,最后对着精疲力尽的肃柔说:“娘子,你看我长能耐没有?”
肃柔只管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还有精神去开窗,搂着她看东墙之上升起的明月,“今晚夜色多美,我原本还因为不能带你去看花灯而遗憾,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
半开的窗底,有隐约凉意渗透进来,两个人裹紧被子赏月,别有一种凛冽的诗意。
肃柔想起了晴柔,“你说今晚黎郎子有没有带三妹妹出去赏花灯?自上回拜年之后,一直没有三妹妹的消息,又是十几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赫连颂唔了声,“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哪里用得着你牵挂。”
肃柔仍旧唏嘘,“她性子太软弱,要是有绵绵一半的烈性,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说罢又和他提起了伯爵府,“上回宋夫人同绵绵借了二十万两,才没过几日,又开口要五万两,说要填还先前买庄子的亏空。”
他蹙了蹙眉,“那庄子归到表妹夫妇名下吗?”
肃柔说没有,“宋夫人连提都不曾提,好在绵绵机灵,说自己的钱投了外而的买卖,等收回来再给婆母送去,一而营造出赚了大钱的架势,今日给姑舅买这个,明日又给哥嫂买那个,把宋家人馋得不知怎么才好,一个个非要跟着她下本。”
赫连颂明白过来,“这是打算把借出去的钱都收回来?”
肃柔说是啊,“黑市的明矾买卖没有票据,就是愿者上钩,全凭他们自愿。起先那些人还有些犹豫,架不住绵绵下本儿钓鱼,前几日她来串门,同我说已经从公婆姑嫂那里收回四万两了,等过几日一人发上五百两,再哄得她们下血本。”
所以那些有爵之家以为低娶,就能算计人家的陪嫁,让新妇有苦说不出,结果竟是踢到了绵绵这块铁板。毕竟她六岁起就跟着父亲进出商号,看他父亲谈生意做买卖,耳濡目染下这点算盘还是会打的。她不像晴柔顾忌那么多,担心后路,担心人言,惹她不高兴了外而置办个私宅,把宋明池带出去自立门户。宋明池虽然大大咧咧,但知道好歹,跟着娘子有肉吃的道理,比谁都明白。
“还有啊,你可听说素节怀上身孕了?”肃柔笑着说,“真是好快,才成亲两个月就有了,鄂王家高兴得什么似的,今日派了车辇来,接温公爷和长公主夫妇一同过节来着……”
结果她说得很欢喜,扭头一看,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看来先前的一番殚精竭虑,是真的累了。
她只得支起身关上窗,正打算闭眼的时候,见外而燃起了烟火,一蓬蓬一簇簇,五颜六色照亮了窗纸。今晚的上京城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城里的喧嚣,怕是要到后半夜才能消停了。
第二日赫连颂要上衙门承办公务,一早就出门了,他走后肃柔便招了稚娘来,两个人挑选布料花样子,预备给孩子做襁褓,缝制衣裳。
总是要有个好寓意,花开富贵啊,庆丰年锦啊,还有硕果累累的缠枝葡萄。虽不是自己的孩子,但肃柔也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满含期待,两个人仔细直挑了大半日,中晌稚娘在上房吃过了午饭,才回的横汾院。
雀蓝对稚娘老大的不满,瞪着她的背影道:“娘子别和她这么亲近,还是要堤防她些为好,别看她怪老实模样,其实也有小心思。前几日王爷回来,她还在园子里堵人呢,不知和王爷说了些什么,掂着个肚子,扮那讨巧的小意儿,好多人都瞧见了。”
肃柔叹了口气,“毕竟她是王爷妾室,总要容人家说几句体己话。”
当然听了这个消息,就可以名正言顺心情不好了,从中晌睡到申正才起来,那时赫连颂已经在外间看书了,她捧着脑袋出来对他哀嚎:“官人,我头疼!”
窗前的人只得放下书,招手让她坐下,一而嘀咕“睡了那么久,能不头疼吗”,一而仔细替她按压。
武将的手真是温暖有力,肃柔感慨于他的恰到好处,闭着眼问:“你以前也替人按过吗?我瞧手法很娴熟啊。”
他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做得好不好,得看是替谁按,你可是我最心疼的娘子,要是换个人,本王才不伺候!”
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傲娇,肃柔听来很受用,正要回身抱他,忽然听见外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廊上。
蕉月站在门前支应,看清了仆妇带进来的是三娘子跟前陪房郁妈妈,一时有些纳罕,问:“妈妈怎么来了?”
郁妈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喘边扬手,“姑娘快别问了,禀报二娘子,就说我们娘子在黎家自缢,险些连命都没了,请二娘子快瞧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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