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窒息
扶月应声看去, 只见那银铃铛在响了一声后,季玉泽松开了手,扑通一声,它直线下坠, 偏平静的水面溅起水花。
很快, 银铃铛彻底地消失在她眼前, 沉入水池底。
这代表什么?看着季玉泽缓缓靠近的五官, 扶月没再动。
他望着她笑了,清冷的笑容中有些妩媚:“怎么, 月月不愿意?”
这一句话把扶月从银铃铛掉进水池里的这件事拉回来, 管它代表什么,只要对自己没有害处便可。
没过多犹豫, 她倾身上前, 在神色漠然又虔诚的季玉泽唇上轻轻一扫而过, 点到即止。
唇瓣交覆, 旋即离开。
青年下颌线微紧。
少女下了水池,不顾脚还湿着, 直接套上鞋子,抬眉若沉烟飘渺无常, 爽快地扔下两个字:“走了。”
他眼帘半垂,唔了声。
在离开季玉泽的视线范围内后, 扶月几乎是跑着出兰竹院的,不知为何, 总觉得刚才好险、好诡异。
他持着银铃铛坐在水池边的画面是很唯美,但看着就是有些古怪。
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她看到银铃铛坠没于水池时, 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但他是故意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的吗?
向来喜欢留一个心眼儿的扶月不禁怀疑。
不过理由是什么呢?她不为难自己继续揣测下去, 深呼一口气,强行抛之脑后。
回到悦梨院,扶月想找扶媛,找遍了整个院子,都不见人,询问丫鬟才知道对方有事外出了。
得知扶媛外出,扶月不确定地多问一遍丫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丫鬟的回答依旧,说在她离开悦梨院后不久,扶媛携了府里的一名小厮和丫鬟出去,看能否寻得今日来京城的金山寺有名禅师。
金山寺禅师游历位置不定,今日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京城。
扶媛担忧季夫人的病,无时无刻都希望自己能够出一份力,若能祈求到禅师来为季夫人念经颂佛一番,赶走病魔,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的,生活在大凉这个朝代的扶媛对鬼神之说、佛论是信奉的。
但听闻此禅师喜怒无常、行踪不定,最看重的是人的诚心,寻季府下人去请,诚意怕是不够。
季明朗公务繁忙,还没回府,顾不得这些事。
而季玉泽又是失聪之人,交流不便,通过下人转述,多少有些不雅观。
她虽不是季府之人,却算得上有身份,亲自去,诚意还是有的。
一旦错过,指不定就找不到了,所以扶媛才急急忙忙地出季府,甚至来不及等扶月回来。
听完丫鬟所言,扶月大概猜到扶媛的心思。
离晚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她打算也跟着出去,于是问丫鬟是否知晓扶媛去何处。
鸿运楼。
一家食肆。
扶月到那里的时候,人已不在,包括扶媛。食肆的小二指着窗外面,道:“小娘子,您瞧,他们在那呢。”
顺着小二所指方向看过去,她看到了扶媛和穿着和尚服的禅师。
还有一位气质凛然的男人。
隐约看得出是上了点年纪,但不掩容貌俊逸,年轻时应是一美男子,眉眼间尚可觑得一丝往日风姿。
他水墨色衣,身姿修长,手持白玉扇,腕戴佛珠,脸上常挂着笑容,似十分和善。
只,那面部轮廓在光线下显得硬朗,眼神时不时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看着看着,扶月想起了原著里自己最讨厌的一人。
——国师
原著的女主扶媛和国师他们提早相遇了?不会罢。若是真的,那国师可能即将强取豪夺扶媛,也就意味着要开始虐男女主了。
她睁大双眼,快步从鸿运楼的二楼跑下去,直冲大街。
大街上。
扶媛对面前的男人感激不尽,若不是对方瞧自己可怜,然后帮忙劝禅师,禅师差点就甩袖离开京城,继续云游四海了。
禅师与男人相识,今日便是约于鸿运楼相聚。
与此同时,扶媛隐隐不安。他与她素未谋面,为何出手相助,难道仅仅是因为觉得可怜?
男人合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笑起来,眼尾略有细纹,不显老反倒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对了,冒昧问一句小娘子芳名?”
扶媛张了张嘴:“我。”
“姐姐。”一道带着微喘的女声打断她的话,扶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间冒汗,看向男人,“我们快些回去罢,我有急事。”
急事?
扶媛疑惑地看着她。
询问途中被人插一脚进来,男人表情顿了一下,不悦一闪而过,却很快掩饰好:“这位是?”
扶月牵过扶媛的手,假笑着回:“我是她妹妹,抱歉,我们还有急事,先行一步了,有缘再见。”
最好不再见。
说完,她拉着人就走。
禅师和丫鬟、小厮很自觉地跟上她们。
待再也看不到那些人的影子后,男人身后的随从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国师,是否要奴才去打听一番?”
国师勾了勾唇,展开扇子又合上:“不用了。”
空气中似乎还留有扶媛的香味,他神情稍显恍惚,太像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就连赵春柔的亲生之女也及不上半分。
简直荒谬。
扶媛样貌与死了数年的赵春柔异常贴合,像是赵春柔的投胎转世般。
当年,是他亲手杀了赵春柔,时至今日,原以为忘得七七八八了,结果却不是的。
没有忘。
季府。扶媛唤管事的领禅师去佛堂念经颂佛,自己则拉着扶月拐进一偏僻角落,迫不及待地问:“你有何急事?”
扶月挠挠长发,笑吟吟道:“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怕姐姐被那男人缠上罢了。”
街上的男人是不是国师,她不确定。
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有利无害,可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又不能斩钉截铁地说男人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恶劣人。
毕竟扶媛有自己的判断力,见自己那般,保不准会生疑,得谨慎行事。
不能莽撞。
闻言,扶媛先是一愣,随即失笑,用食指宠溺地勾了勾她鼻尖,声音柔柔的。
“你啊你,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吗,还被人家缠上,真是信口拈来。”
扶月亲密地蹭了蹭她:“姐姐。”
“嗯?”
“我刚才瞧他看你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我不喜欢,你以后若见到他,还是掉头走罢。”
听着自家妹子偏幼稚的话语,扶媛哭笑不得,抚摸了下她的发顶,道:“人家好歹替我说过话,这样不好罢。”
扶月死缠烂打,使用撒娇大法,似不讲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
想着京城那般大,日后不一定会见到男人,扶媛顺着她,答应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去佛堂那边看一下。”
禅师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扶媛不放心。
扶月拉住她,趁机道:“我今晚要出去查案,姐姐你早些歇息,别太担心。”
沉吟半晌,扶媛点头,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温言细语:“嗯,凡事小心些,我只要你平安,明白吗?”
“明白。”
夜悄然来临,弦月如钩,淡淡清风拂过扶月和季玉泽的脸,他们默不作声地行走在大街小巷中。
繁闹街道上灯光照射不到听雨阁后街上,此处静得出奇。
听雨阁红墙不高不矮,那是对季玉泽来说,对扶月来说有点儿高了,之前爬过的墙都比它矮不少,这实属过于有挑战性了些。
下一秒,季玉泽默默地弯下腰,示意她踩着自己的背部爬上去。
扶月扫视四周,见的确没任何能拿来踮脚的东西,心一横,手攀着墙,脚缓缓地踩上他的背。
爬上去后,她坐在墙上等他。
季玉泽身手敏捷地翻墙而上,扶月见他上来,一时松懈,没坐稳,朝一旁倾斜,直愣愣地往里面倒。
风呼呼地吹过耳朵,她大脑嗡嗡作响,接近一片空白,只有两字:倒霉。
千钧一发之际,季玉泽长手一捞,反应极快地搂住她的腰,但也已拦不住,两人双双掉下去,摔到地上。
耳边风停。
在落地的那瞬间,扶月并没感受到太大的疼痛,低眼一看,正压着一个人,对方的身体较于地面自然是软不少。
这是他下意识作出的反应,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垫底。
姿势很不雅。
她双腿分开,跨在季玉泽身两侧,手搭在他胸膛上,随着心脏跳动轻微起伏,不快不慢,正常跳速。
鼻间满是木兰香。
很好闻。
少女指尖不受控制地按了按,季玉泽微抬眼帘,长睫微翘,纯澈的眼怔怔地望着她,像初生的纤弱孩童般,又美、又干净。
明知道是错觉,扶月心底却还是动了一下。
似有数不清的蚂蚁源源不断地爬入身体里,一点点地尝试着啃咬心脏,既痒,又麻,叫人欲罢不能。
扶月忙站起来,垂下来的裙摆拂过尚躺在地上的季玉泽的手,如同羽毛,轻轻地,柔柔地,扫过。
不到片刻,季玉泽也缓缓起身,轻声道:“月月,进去罢。”
嗓音极其正常,极其温柔,仿佛没被刚刚的小插曲触动到。
扶月点点头。
走到一半,她停下来,拽住还在朝前走的季玉泽,没有发出声音,唇瓣在动:“哪间房间是听雨阁阁主的?”
季玉泽看了一眼前方的房间,没有说话,却足够表明来前已调查过一番的意思。
房间的门没有锁,只是阖上而已,用力一推便开了。
门帘垂落在门前,他抬手抚开,迈步进去。扶月不敢久留在外,紧跟随后,待进来,忙把房门关上。
咔吱一声,与外间隔绝。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偏大的菱花铜镜,由于听雨阁是唱戏的地方,听雨阁阁主梳妆桌上面摆放着许多化戏妆的脂粉。
西侧还摆着书桌,陈设之物皆是少女常用之物,散着淡淡的香气,墙上挂着一幅霸王别姬的画。
画卷左上有落款:怀柔。
听雨阁阁主母亲名唤赵春柔,而她的名字则是谢怀柔。
画,是听雨阁阁主所作?
扶月经过时,认真地看了看,发现这幅霸王别姬画卷中的项羽长相跟那日上台扮演项羽的徐达明一模一样。
而里面的虞姬长相却不是那日上台扮演虞姬的人。
但看轮廓五官,她又生出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容貌之人,想起了,像扶媛!
怎么可能呢?
看着看着,扶月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抚摸,指尖划过画上虞姬的五官,真是越看越像扶媛。
忽然,感受到画卷下面还有纸张,她掀开上面的霸王别姬图,露出了一张美人图。
再对比霸王别姬图上面的虞姬。
就是扶媛不对,细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扶媛从来没露出过这种神态,而且纸张边沿已泛黄泛黑,有一定的年份了。
扶月抬眸看美人图的落款:谢丛生。
谢丛生是谢怀柔的父亲,那么画上的美人会是谁?有没有可能是赵春柔呢?
毕竟能让父女俩都画的人少之又少。
按这般推断,那就是谢怀柔知道画上的美人是自己母亲,继而临摹父亲的美人图,将赵春柔画上霸王别姬图。
可画中人若是赵春柔的话,未免跟扶媛长得太像了罢。
不过对应上原著里国师对扶媛一见钟情的剧情,一切又能解释得通了,倘若事情如她所猜,那真的不知怎么说国师了。
说惨遭抛弃,可怜罢,后面他又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将赵春柔亲手杀了。
说国师无情罢,又是赵春柔先抛弃了他。
总之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地。
扶月走到书桌前,将季玉泽拉到画卷前,先是指了一下上面的虞姬,再指美人图:“你看她像不像我姐姐?”
他凝视半晌,薄唇微启:“像。”
不再看画卷,扶月看向床榻,那里前方有木架子,一套精致绝伦的戏服挂在上面。
是扮演项羽所需要穿的戏服。
听雨阁阁主胆子真大,就这么正大光明地摆着这些东西,一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都没,坦坦荡荡的行为。
在外人看来,的确不像案件的幕后之人。
这时,听觉灵敏的扶月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赶紧吹灭照明的火折子,对季玉泽做了个噤声动作。
“阁主今晚不是说不回来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一女声响起:“我们管那么多作甚,自从徐达明死了,听雨阁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以后该怎么办罢。”
待说话声渐行渐远,扶月才拉起季玉泽往外走:“听雨阁阁主回来了,我们现在必须得马上离开。”
查案最忌讳是打草惊蛇了。
季玉泽唔了声,临走前回头看了一下那张摆放着几本书的桌子,却没说什么,乖乖地任她牵着。
从听雨阁出来后,低头思索着案件的扶月倏地撞上一堵肉墙,抬起头,发觉回到了兰竹院。
季玉泽转过身,一身谪仙风骨,貌若好女,在夜色中对上她的眼睛,语气温润。
“月月,你今晚留下来吗?”
扶月心尖一颤,昨夜荒唐的一幕幕重放在眼前,脑袋向下耷拉了点,不敢直视对方。
“不了,我回悦梨院还有事。”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瞬,他弯眸笑着,只是有些温柔的恐怖,恰好藏在了月光之下:“嗯,那你回去罢。”
青年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少女离开,立院门许久才抬起脚回去。
明日,陆少慈就要回京城了。
房间里,矮榻上摆放着不少新购置回来给扶月的胭脂水粉。季玉泽指尖一一掠过,面无表情地一推,雪白的袖子于空中荡起又垂下。
胭脂水粉瞬间落地,噼里啪啦。
如今她可是连虚与委蛇、骗他也不屑了。
小骗子。
先前是不愿扶月骗自己,现在倒希望能继续骗下去,可她却不愿了,他握紧拳,短指甲嵌入掌肉。
心底翻滚着如潮水般的窒息。
季玉泽自小便养就极强的洞察力,怎会发现不了扶月近日来的变化,她可当真是喜新厌旧,迷上了那陆少慈?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长腿微曲,半蹲下来,冰凉的指尖捡起一唇脂,缓缓扭开,沾了点,涂上薄唇。
指腹没收住力度,一划,一抹红色绽开在青年洁白的脸上,诡异无常。
愣了几秒,季玉泽昂起下颌,手中的唇脂掉地,唇角弧度如常,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一滴一滴落下来,眼尾泛起卑微的潮红。
扶月。
你若抛弃我。
我必定、我必定死也不会放过你
眼泪接二连三地砸到他苍白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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