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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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兴是谁,乃葛鑫次子,专门替葛鑫运送违禁的货物。此次他送货上京,刚到长阙天堑关,即自西而来入京第一大关,就被大理寺的人抓住,接着连人带货不露风声地押回秦京。那批货乃“神仙丹”,吞食会让人神志恍惚、日益颓靡,且极易上瘾,是北秦严令禁止流通贩卖之物。
当葛兴被押上公堂,连带着黑箱子也被抬上来,葛鑫确实略显惊诧,却也仅仅是惊诧而已,他没有半分慌张。而葛兴则是战战兢兢地跪下,脸色不好。
“葛兴,本官问你,这箱中是何物?”
葛兴偷偷瞟了一眼葛鑫,回道:“是父亲命我运送的神仙丹……”
“当。”周霖重重一拍惊堂木,鼓声跟随发狠。
“胆大包天!尔等难道不知此物危害甚大,乃严令禁止流通之物!”周霖语气饱含怒意,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瞧上去可谓之古怪,又或者说有一种敷衍的意思。
葛鑫于心中冷笑,立即反击:“周大人真是厉害啊,竟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都收买了。”
说完,他扭头睥睨着葛兴,目光冰冷。
“老二,为父给你一次机会,你运的是什么货?”
葛兴低下头,犹犹豫豫,仍是回答:“我运送的是……神仙丹……”
“安国公,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当然有!”葛鑫昂起首,蔑视周霖,指着那黑箱子道,“秦法公不妨打开箱子,看看老子让这逆子运送的是什么。”
于是周霖派人系上面巾后打开箱子,只见箱中满满当当皆是指甲大小的黑丸,不计其数。
周霖看向安国公,等着他给个解释,却见安国公移步到箱子跟前,抓一把黑丸,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后走向禄公。
“哦?让吾帮你一尝?呵呵呵,有意思。”禄公拿一颗放到嘴中,没有一点犹豫。
咀嚼几息,禄公点点头,道:“味道不差,可惜吾不大喜甜。”
再看禄公神志清醒如常,不像吃了神仙丹的模样。
葛鑫扬起嘴角,又吃一颗,边吃边说:“这是老子从西南搞来的小吃,名字叫‘糖黑豆’,一种既耐放又不怕热的糖丸,应是会受小娃子们的喜欢,可不是什么神仙丹。恐怕秦法公是被老子这不孝子给骗了啊,哈哈哈哈哈——!”
此言出,葛兴扑到箱子前,亲自吃了一颗,瞬间面色铁青,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见状,周霖终于神色微变,明白这是中计了。
葛鑫得意洋洋。他早就看出这逆子觊觎他的财,也知此子心怀不满,早晚会叛。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不至于心狠手辣直接清除祸患,故而特意借周霖的局给这逆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惜啊……哼,等此间事了,就把这逆子扔去喂狗罢。
或许葛兴很是了解他那“虎毒食子”的父亲,在发觉来日无望的当下吓得几息白头,昏死过去。大理寺官差见状立刻上前将葛兴拖走。
对此,葛鑫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且愈加嘲讽大理寺卿:“周霖,你也别磨蹭了,还有什么后手,快快使出来吧!”
其话音落下,周霖沉默稍许,淡言:“你通敌叛国,罪无可恕。”
……
没了?
没有证据了?
葛鑫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大笑:“哈哈哈哈哈!大理寺卿,空口胡诌谁都会,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周霖阖目,他确实没有证据,或者说证据不在他手。
不知何时鼓声息止,此间唯余葛鑫的笑声回绕不绝。
难道周霖就准备了这些?禄公难免生疑,他可不像葛鑫那样天真。
果不其然,就在葛鑫以为自己大获全胜之际,一道悠扬轻快的声音自公堂外飘来。
“嗯?本皇子应是未来迟吧。”
一只镶玉官靴迈过门槛,落在公堂内。
周霖微微扬起唇角,暗道:实慢,不过……
时机正好。
他抬头,与门口那锦衣加身的奇俊男子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二皇子?!”一直在看戏的刑部尚书不禁惊呼出声。
来人正是北秦唯二的皇子之一,秦帝真正属意的未来储君,王屹。
要说王屹此人,可以两字概括之,一是“奇”,奇才奇相奇思,二是“悠”,言行悠悠,祸福悠悠。
相党忌惮他,不单是因为王屹乃皇位竞争者,以及王屹慧通至无所不能,更是因为王屹的相——龙相。龙眉弯秀毫稀,龙目藏神清澄,龙鼻高直丰正,寻常人占一样即是大富大贵,而王屹三样全占,整一个天龙下凡。本来龙非北秦所崇,虎才是,但身在虎国的龙相,那便意味着虎国未来天子有望成龙主,即一统天下。
何况王屹驱邪避灾的本事是货真价实,任相党如何费尽心机百般算计,王屹总能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而化险为夷,甚至频频因祸得福,以至于如今五湖四海有兄弟,俗雅奇技百艺通。与秦恒公主那样处处透露着人谋的祥瑞完全不同。
王屹的到来让局势瞬间逆转,只因他也带来一个黑货箱,并且在他身后除了有护卫跟随,还有布衣二十多人。
这让周霖有些许疑惑,他仅是让王屹将葛鑫要运送入京的违禁货物带来,那二十多布衣是怎的回事?
其他人同样惊疑不定,尤其是葛鑫,当看到二皇子叫人把黑箱抬进公堂,他哪里还敢嚣张。此时他思绪翻飞,拼命思索该怎么解局,然而直到二皇子命人打开箱子,一股浓郁的火药味扑面而来,葛鑫也没有想到好的说辞。
无他,盖因带来这箱子的是二皇子。刚刚赈灾归来的二皇子之民望可不是被葛誉牵连的葛鑫能比的,他就算狡辩说二皇子勾结大理寺卿欲把他害也没人会信,何况货物过关有记录,他赖不掉。
只是为何他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不论是二皇子进城还是货物被截……对了,是他,周霖!
葛鑫愤而瞪向周霖,咬牙切齿。
看来他终于注意到了。周霖冲安国公微微一笑,藏着几分嘲讽。
为何不知王屹进城?因为王屹是在葛鑫于此被审之时才入得城,不早不晚。葛鑫的耳目即使知道这消息也没办法告知正在受审的葛鑫,葛鑫自无法防备。
为何货物被截而不知?因为大理寺以抓山贼、查货账为障眼法吸引葛鑫注意,同时王屹暗中截货,并和手下人一起乔装打扮替换掉葛家商会的运货郎,仅押着一个真运货郎,与这箱违禁货一起按葛鑫谋划的路线过关进京。明面上无有异样,葛鑫的注意又被周霖这个大饵的动向引走,当然发觉不得。
“敢问殿下,这箱子火药打何处来啊?”
居然是禄公发问,葛鑫瞥他一眼,稍作冷静。单凭这箱火药兴许定不了他的罪,只消三公中的和公自诩为买主,以和公的身份买火药补给军防尚且算是说得过去,问题是如何让三公冒险一帮……
冷汗顺着下颔滴落,葛鑫抢在二皇子开口前说:“不必说了,这确实是我葛家商会的货物,不过是用来‘炸金山’以及……”
他向禄公示意。禄公却微微眯眼没有开口相帮。
这下子,葛鑫急了,忙不迭换种思路接着说:“我岳丈的金山可以让北秦弥补这些年征战的亏损,但需要以火药炸出埋金洞,老子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北秦与圣上!”
“既如此……”周霖与王屹同时出声,又皆是停顿,他二人对视一眼,周霖续言,“既如此,安国公想必不会拒绝告知我等金山何在罢。”
“哼,老子信不过你,老子只会告知圣上。”他在说这句话时,眼睛却是瞄向禄公,可禄公依旧视而不见。
“那么现下就进宫请父皇出面吧,倘若炸不出金山,即是安国公撒谎,在公堂撒谎等同于变相认罪,可对?唔,在父皇面前说不出火药用途,想来也是难逃一死。不过没关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王屹语气轻松,眼神真诚,丝毫不像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话音落,葛鑫已是汗流浃背,他自然还不知金山在哪儿。难道要将命堵在无甚把握的猜测上?何况就算真炸出金山,白送给秦帝,他也保不住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只能拖三公下水,要死一起死!
觉察葛鑫眼神变化,禄公当即向周霖进言:“周大人,依吾之见不必再多审此事,葛鑫这箱火药必是与那前朝余孽有关!吾早就有所怀疑,若无人在背后支持,前朝余孽怎有本事将火药弄到秦京藏匿。且前朝余孽刚被大理寺查走火药不久,葛鑫就又往秦京送火药,如此巧合难免可疑!”
他竟是借之前的案子污了葛鑫一把。
葛鑫目眦欲裂,却无从反驳,除非能解释清楚为何将火药送入秦京,或者出卖买家将功折罪。可问题是他也不知幕后买家是谁,只知道该将火药于子时送去秦京野狗聚集的荒隅,随后即可拿走放在某间破屋中的大笔酬金。并且神秘买家还威胁他,倘若交易中有所不诚,则会由腥刀阁上门讨债。
对了,若是承诺帮忙寻找那神秘买主,兴许能保下一命,只要能保住命,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思及此,葛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忙道:“周大人,我有一事……”
“就算火药能说得清,安国公您也还有其他罪名待审待判呢。”王屹悠悠打断了他,并向身后二十多人招招手,几息间公堂就被占得满满当当。
这些人入公堂即跪,叩首齐声言:“求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啊!”
洪声震震,隐含哀戚。
周霖由此推断出他们乃何人,不禁强迫自己心生几许怜意,然这份虚怜转瞬即逝,他平静言之:“你等推选一人来说,有何冤屈。”
于是打头的布衣抬起头,双目通红,朗声诉之。
“我等贱商皆曾因不走八方商路而遭匪寇劫掠,致家破人亡。我等也曾寻官府找公道,奈何那贼寇与葛家商会勾结,官府同样与葛家商会狼狈为奸,我等不仅得不了公道,还被没收商牌,被驱赶出城。
有的同道为了能留在城中照顾妻儿老小,为了妻儿老小不被拉去抵债而签了卖身契,给那葛家商会为奴十数年。若非有善人买下奴契,怕是我等许多人都要给那仇家当奴隶当到死,乃至所护家人及后人也要被算计得为奴为婢……
今听闻秦法公降世,我等自五湖四海而来,只为求一公道。恳请大公无私秦法公辨明是非,降厉罚于歹恶,还冤屈以公道!”
“恳请大公无私秦法公辨明是非,降厉罚于歹恶,还冤屈以公道!”二十数众齐声呐喊,哭声四起,可见其冤怨、其愤恨。
为此声洗耳,周霖闭了下眼,压住刻意翻腾的热血,他凝视面色铁青的安国公,一字一句道:“本官定还你等以公道,也定不会再让歹恶逍遥法外。眼下人证已有,物证你等可有备?”
“有!”为首布衣高声答,“善人为我等寻得物证,有官商来往之书信,有匪商勾结之凭证,以及我等为奴者之奴契,为商者之认书。”
言罢,那布衣将被布仔细包裹的物证自怀中小心取出,于周霖示意下激动呈上。周霖解开包裹,一张张翻阅,每一张都夹杂着这些游商的血汗,以及贪利者的卑鄙丑恶。
阅毕,周霖拍响惊堂木,冷声喝之:“人证物证俱全,葛鑫,你还能如何狡辩!”
哪知葛鑫居然咧着嘴,瞪着铜锣眼,指着眼前一群蝼蚁,癫狂笑道:“老子无罪!你们这些家伙联合在一块害老子,老子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大理寺卿,这些人证物证皆可伪造,以你之卑鄙无甚不可伪造,根本算不得数!”
“算不得数?”周霖稍作嗤笑,旋即他锐利的目光刺向刑部尚书,轻描淡写一语,“不知合你字迹、有你私章的通敌书信在安国公眼中可算得数?”
刑部尚书卫勐会意,自袖中拿出一本旧书交给周霖。这旧书的每一页都是一封书信,有安国公的私章,也有南周某位肱骨大臣的私章,铁证如山。
此物一出,葛鑫彻底哑声,瘫跪在地,面如死灰。
“当!”惊堂木落响,周霖宣判。
“安国公葛鑫通敌卖国、走私火药、合匪害民,罪无可恕,判——”
“剥夺爵位家财及人权,贬为贱畜,削肢坐瓮,水牢溺毙,综上甲等叛国害民罪,无提冤复申。”
北秦五十五年七月,时任大理寺卿秦法公周氏,以北秦之法威,捍国卫民,严惩祸国殃民者安国公一党,灭葛氏一族。又寻得秦南江氏之金山,解北秦穷兵黩武之困,令北秦得以富强并济,荣安并存。后筹备近三月,于九月末,秦帝遣子爵法吏郭氏为秦商巡督,领官商之路新建,命工部、大理寺、各地官府从旁辅之。由此北秦官商之路轰轰烈烈铺展而开。
“唉,未想竟是如此顺利呢。呵呵,愈至顶峰,愈是坠惨。可千万莫掉以轻心呐,大理寺卿。”上京某处,隐秘低语。
低语落,秋风过,乌鸦飞,飞至城外乱葬岗,烈火熊熊起,灼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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