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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变故(22)


  “我养了个好儿子……”

  在杨戬惶恐的眼神中,章惇喑哑的笑了起来,似乎是被杨戬的反应逗乐了。杨戬带来的太后口谕,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烦恼。

  不过大概是发现此刻失笑不免失礼,他很迅速的抬手掩了一下翘起的嘴角。待笑容消退,当朝首相就微微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味的问着前来宣谕的大貂珰:

  “章惇养了个好儿子。太后当真是如此说来?”

  章惇坐着,杨戬站着。

  明明应该是臣下恭聆天使所传圣训的场面,却变成了宰相垂询下属。

  杨戬脸色惨白,他偷眼向上瞟了一下安坐如故的章惇,心中愤恨,但不敢有一句指责。

  杨戬带来的是太后手书和口谕,并非是‘门下’开头的正式诏书,不用更衣焚香摆案,惊动全家老小。不过太后圣谕,最起码的尊重,章惇在过去不会缺少。

  可章惇此刻飞扬跋扈,杨戬却做了缩头乌龟。明知道章惇为人崖岸自高,最看不起无胆无能的废物,眼下最好的应对就是义正辞严的叱责章惇的不逊——过往多少例证,都证明这一套手段对章惇很管用。杨戬几次想开口,但一对上章惇的双眼,喉咙里却仿佛塞了一块石头,一句都吐不出来。

  章惇不屑的一瞥杨戬,拿起太后的手书又看了一眼,付之一笑,放到几上,“太后就这么想让我章惇辞位?”

  杨戬更不敢开口,抖得像只发病的瘟鸡。章惇对内侍一贯不假辞色。福宁宫曾有内侍心慕天子,为之传递内外消息,不过此人很快便被擒获,紧接着就秘密。处死。虽然罪魁祸首被擒杀,可被此人在福宁宫的同列还有上百号人。

  这些人,除了寥寥几名安插在里面的细作,其他人都可能是天子潜在的党羽。对于百多号人的安置,韩冈说逐出宫门,章惇说远流岭表,最后按照章惇的心意处理,一个个都没了消息,更不见事后有人从流放之处回返。杀一人如杀一狗,杨戬哪里敢招惹章惇?干脆装死了事。

  章惇见杨戬胆怯无能如此,冷笑着摇了摇头,宫里得势的阉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拍了拍桌子,章惇喊了一声:“来人!”

  厅中如木雕石刻一般凝固起来的章家下人闻声而动,“请相公吩咐。”

  章惇随手点了一人,一指几上太后手书,“送去给韩冈看看。太后的口谕,也告诉韩冈。”

  一声应是,退了两步,转身而出。

  行动如风,举动沉稳,不见半点紧张慌促。杨戬悄然收回视线,心中惊诧。

  章惇以军法治家,此为杨戬所素知。但临到全家倾覆的事件面前,章家府中的下人还一派平静,毫无慌乱,换做是自己,出门的脚步怕是要急促许多。

  ‘也是战阵上出来的?’

  杨戬想着,又听见章惇的声音。

  章相公语声含笑:“韩玉昆好脸面,说要走可就一定会走。北面还在打仗,两个宰相同时去位,太后打算如何?啊?”

  ‘我哪里知道。’杨戬腹诽着,心中惊疑不定,不是该怀疑韩相公撺掇太后逼他辞官吗?

  章惇看起来完全没有考虑过被韩冈反击的可能。太后的手书都放在眼前了,怎么都不怀疑是韩冈与太后串通一气,趁机要逼迫他辞职?

  杨戬不敢回话,只做哑巴,章惇不知如何,叹了一声:“王中正还在宫里就好了。”

  杨戬深表认同。

  方才能劝下太后的,宫里面可就只有王中正有这可能,剩下的内侍高品,资深如李宪,得势如童贯,亲近如自家,都没这么大的脸面。

  但王中正已经辞官了,听说人还在西域道上逍遥自在呢。

  杨戬此刻都想学着辞官了,这差事做得越来越没意思了。

  宰相骄横跋扈,另一个宰相虽没有表现,但他手下的亲信,也一般的骄横跋扈,宫里面的内侍,外国面孔越来越多。自来都是汉贵夷贱,这份活计,日后怕都是越来越卑贱了。

  “杨戬!”

  宰相一声,杨戬顿时一个激灵,低头俯首,“请相公吩咐。”

  “你回去复命吧。该怎么说,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杨戬肚子里面大叫,抬头想多问两句,可一见章惇的脸,肚子里的话又都卡在喉咙里了。只得依言而退,出门后,直起腰,却发现背后都被汗湿了。

  杨戬如逃命一般走了,章惇闭目凝思,这时厅中后门一阵脚步,人未至,声已到,“大人!太后要逼你辞官?!”

  章惇皱眉,方睁眼,就看见章持。

  章府的大衙内此刻脸色通红,“图穷匕见,大人怎么还能安坐。太后这是要逼儿子去死,逼大人你辞相啊!”

  章惇沉下脸来,方才他可是关了儿子的禁闭:“谁放你出来的?”

  章持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家中事急,儿子岂能置身事。现在太后韩冈勾结,以儿子为名凌迫大人。儿子死不足惜,只恨韩冈意在大人,儿子虽死,也难以挽回。”

  章惇摇了摇头,凡是从坏处考虑,这是本能。但也要看情况。

  韩冈若是有心谋图自己,方才就没必要在苏颂府上演上那一出了。

  太后并非是傀儡。确切的说,宰相的权力来自于太后,太后的权柄又来自于先帝遗诏。如此方得名正言顺的把持朝政。

  太后有她的心思,虽亲近于韩冈,却不会与韩冈一模一样。

  从太后的角度上来说,如果不能两个宰相互相牵制,最好就是两人同时离开。

  多少年了,章惇如何不清楚这一点。

  章惇看了章持一眼,这个儿子却是不明白。他叫来了府中打探消息的心腹,“朱平,我问你。”

  “黄裳在州桥?在府衙?”

  “在州桥。”

  “王舜臣在驿馆,在皇城?”

  “在皇城。”

  “如周全、石中信、姚古等韩门鹰犬,此辈在何处?”

  “皆在营中。”

  章惇摆手让府中打探消息的心腹退下,问着面色惨白的章持:“大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可……大人……太后”章持双唇颤抖,语不成句,“不能在此坐等刀斧加身吧?”

  “刀斧,谁能杀我?”章惇当然不喜欢将自家性命交托在他人的信用上,若无几分底气,他也不能安坐于府中。

  但这就没必要跟章持说了,章惇冷声一喝,“谁看管大郎的,自去领家法五十。我说过了,不许他出门一步!”

  “大人!”

  章持悲愤,章惇一摆手,两名家丁就过来,作势请章持回去。

  章持一时愤然,恨恨而走,后门前,听到章惇的声音,“大哥。”

  章持回头,眼中带着希冀。

  “你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去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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