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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爸爸看都不看牛大田一眼,不顾面露哀求的女儿,抓着她要走。

牛大田着急地喊:“叔叔,慢慢谈嘛,对我不满意,没问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做到您满意!”

这番话比较体面,但秦爸爸不打算给他脸,转身说:“没机会,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一个开赌场的,我们秦家没人进过派出所,你好自为之。”

牛大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秦小贞一步一挪,慢慢腾腾离牛大田越来越远。

牛大田终于大吼一声:“等一等!”

这一声吓到大家,不由自主停了脚步。牛大田微微弯着腰,低下头,两只胖手交叉,指关节发白,刘十三甚至能看清他在颤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嫌疑人。天色渐渐昏黄,小镇路灯亮起来,牛大田默不作声,额头全是冷汗,似乎话憋在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沉默了几秒,现场人人度秒如年,刘十三有些同情。冬至的雪地中,他遇见过类似的沉默,空气凝固,要自己提醒自己,才想起来呼吸。他扫了一眼,突然又有些羡慕,因为秦小贞的动作表情和牛大田差不多。

他们和他不一样。他是悲伤的沉默,他们是执拗的沉默。

悲伤的沉默,时间会打破,让两条河流去向不同地方。执拗的沉默,自己会打破,执拗代表他将摧毁堤岸,哪怕河流就此干枯。

牛大田吭哧吭哧,迎着秦家人的目光,说:“我改。”

刘十三可以想象秦家人的回答,但没等到他们说话,旁边几个人指着南边,喊:“啊呀!”

所有人,包括秦小贞一家,刘十三,程霜,球球,小广场的群众,一起抬头,望向南边。

黄昏中爆出一蓬饱满的烟火,和火烧云连成一片,夹杂着一串一串的流星,射向夜空。腾腾雄起的火焰上方,无数烟花炸开,不讲节奏,不讲道理,噼里啪啦,轰轰烈烈。

所有人看傻了,这场面突如其来,像一整个元宵节,在小镇南边集中燃烧。

秦小贞呆呆望着,眼睛里倒映璀璨烟火,眼泪慢慢流下来。

秦妈妈缓过神,小声说:“搞什么,你又放烟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刘十三也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脱口而出一句:“日啊!”

他的心狂蹦,真的狂蹦,咚咚咚咚,仿佛一下一下在锤击,又重又急促,蹦到胸膛胀痛,下一秒就要裂开。不是每个人只愿意沉默,不是每个人只愿意等待,会有人怀抱炸药包,贴住高高厚厚的城墙,粉身碎骨。

天空越来越红,越来越亮。南边有一栋独立的平房,以前是粮油站,后来改造成赌场。

牛大田双膝跪下,呜咽着说:“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不喜欢我开棋牌室,觉得不是正经工作,觉得我不是好人。为了小贞,我今天决定把棋牌室烧个精光。”

秦爸秦妈受到的冲击太大,不知所措。

牛大田继续说:“可是!”

全场观众感动被打断,你好好表白,怎么还有“可是”。

牛大田泪如雨下:“可是,粮油站属于国家财产,他们说烧房子是纵火犯,兄弟们一边哭,一边拖着我不给点火,说我会被枪毙。我只能把麻将桌、扑克牌、骰盅都堆到后头麦田烧。去年买的烟火也搬过去了,东西太多了,还有沙发凳子,几十箱酒,我跟兄弟们搬了一天,搬到刚才才搬完……我……”

秦小贞哭了。

牛大田哭得更凶:“小贞,对不起,我迟到了。第一次约会我就迟到了,对不起……”

刘十三望着那片火烧云,怔怔出神,他没发现自己牵着程霜的左手,也没发现程霜用右手擦掉了眼角的眼泪。

秦爸秦妈眼圈泛红,嘴唇嗫嚅着,明显抗拒中带着一丝感动,坚持中带着一缕困惑。

牛大田依然跪着:“叔叔阿姨,我真的喜欢小贞,最喜欢的那种喜欢,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请你们批准!”说完他为了加重语气,砰地磕了个响头。

围观群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进场看戏的人退了出来,检票的香烟快烧到手都不知道,几百号人踮着脚,脖子抻长,鸦雀无声,只有戏院内隐约传来喇叭声:“演出即将开始,请大家抓紧时间,依次入场,对号入座……”

几枚烟火升空,嗖嗖地盘旋,秦爸爸抚着额头,秦妈妈快把衣角扯破了,哎呀哎呀叹气,半天说了句:“这孩子,你也太老实了,东西嘛卖掉就好,烧掉干吗,不浪费的啊?沙发啊酒啊留着也有用……”

程霜和球球眼睛一亮,扯扯刘十三衣角:“哎哎!”

刘十三立刻说:“我听到了,有戏啊。”

牛大田开了多年赌场,察言观色一把好手,显然听出秦妈妈让步的口气,噌地站起来:“不浪费不浪费,还没烧光,我们慢慢看,来,叔叔阿姨来这边,这边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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