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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保安把他们带到经理室,推开门汇报:“牛总,你小学同学到了。”

面前是放大版的小学同桌,衬衣西服撑得鼓鼓囊囊,脸大嘴大,手短脚短,盘腿坐在沙发上啃玉米。牛大田一愣神,丢下玉米,西服衣襟擦擦手,一脚踩进塑料拖鞋。

刘十三张开怀抱,牛大田张开怀抱,两位发小欢笑着迎向对方。望着圆头圆脑的牛大田,往事激荡心头,刘十三几乎流出热泪。两人互相走了几步,刘十三刚要说话,牛大田笔直地穿过他身侧,紧紧抱住程霜,呜咽着说:“是你吗……我……”

他话没说完,圆滚滚的身躯嗖地飞起来,被程霜一个完整的过肩摔,砸平在地面。

刘十三连忙按住杀气四溢的程霜,牛大田仰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光头保安训练有素,掏出对讲机:“洞三洞三,我是洞七,卡布奇诺洒了,招呼兄弟们都过来马杀鸡。”

刘十三听懂了暗号,赌场出现状况叫“卡布奇诺洒了”,至于“马杀鸡”可能是要动手的意思。

牛大田喊:“不用不用,误会误会。”说完摇摇欲坠地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笑意。刘十三有点震惊,牛大田要有一颗多深沉的心灵,才能在被打之后还露出色眯眯的微笑。

牛大田说:“程霜啊,你力气真大,这都多久没见了,哦,旁边这位是你表叔吗?”

刘十三再次震惊,自己发育得太英俊了吗?牛大田认出了程霜,然而认不出他。他只好指着脸说:“是我啊,刘十三。”他的指点引发牛大田的记忆,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刘十三想到一首诗,若再见你,时隔经年,我将以何致你,以眼泪,以沉默。

牛大田选择以我了个去!

“我了个去,刘十三,你不是在西班牙发大财买海岛了吗?飞回来多久?”

“我了个去,王莺莺说的话你都信!”

“这么说你没钱?”

“当然很穷了!”

牛大田哈哈大笑,气氛转眼亲热起来,刘十三忍不住猛拍牛大田的肩膀。他以为这是情感的表达方式,犹如往昔。结果牛大田冷笑看着他的手,掏出对讲机:“洞三洞三,我是洞八,卡布奇诺洒了……”

刘十三立刻举手投降,牛大田冷笑着收回对讲机。

程霜说:“刘十三,他知道你穷之后,气势都变了。”

“怎么个变法?”

“本来看你像朋友,现在看都不看你。”

刘十三记起以前智哥的理论,一下子明白了。牛大田现在是成功人士,刘十三现在是失足青年,即便血浓于水,也会被这个差距拉开。

“牛总真会开玩笑,牛总坐,我今天过来有事拜托你。”他尽量自然地拿出保险合同,尽量忽略身边程霜的目光。那目光太疑惑,看了会心酸。

牛大田翻翻纸:“程霜,你俩怎么在一块儿?”

刘十三说:“你看的那份,叫重大财产保险,最适合家大业大的人。”

牛大田说:“前几天听说你回镇上小学,当代课老师,本来想去看你,太忙了,一起吃饭?”

刘十三说:“下面那份,叫员工保险,你洞三洞七那么多员工,肯定需要。”

牛大田说:“要不就现在吧?”

刘十三终于发现,牛大田对程霜的兴趣远远超过保险,只能最后一搏。

他把合同交到程霜手上,真诚地说:“搭档,你来跟客户沟通比较好。”

程霜没接,震惊地打了个嗝:“你看不出来他在调戏我?”

“看得出啊,这有什么呢?要不是怕你打我,我也调戏你。”

“我不愿意出卖美色。”

“你除了美色还有什么可出卖的?”

程霜想了想,可能真的觉得有道理,拿保单递过去:“牛总,你要是签了保单,我陪你吃饭。”

“多少钱?”

“三千一份。”

牛大田一听,掏出了对讲机:“洞三洞三,这里是洞八,卡布奇诺洒了……”

程霜见势不妙,赶紧按下对讲机:“你不买可以,为什么喊人?”

牛大田气愤地说:“我本来只想请你吃个串,你却要我三千块。以为你还是赵雅芝吗?呸!我已经不喜欢赵雅芝了!”

程霜后退一步,快速小声对刘十三说:“糟糕,没想到我只有烤串程度的美,卖不掉保单。”

刘十三说:“问问自己,尽力了吗?”

刘十三下半句是,尽力就没有遗憾,谁知道程霜双眼一亮,猛站起来:“对!我还有办法!牛大田!你不签保单,我报警抓你,扫了你的赌场!”

牛大田操起对讲机,大吼:“洞三洞四洞五洞六洞七!铁观音洒了!”

门轰然打开,赌场保安争先恐后拥入,刘十三一眼扫过去,发现基本认识,小学班级倒数几名,没想到成年后还不离不散。

他们也认出刘十三,双方生硬地打起招呼。

“十三,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吴益你长胖了。超哥!哎呀,超哥!现在不方便,不然我真想抱抱你!”

“不方便不方便,你别过来,就这样挺好。”

小学聚会被牛大田破坏,他挥动双手:“抓住这两个!他们要报警!”

保安们纷纷犹豫,脚步挪动得很碎很迟疑。刘十三有点感动,这帮人比牛大田懂得感情,可能因为也很穷的缘故。他缓缓收拾保单,捋齐,说:“不记得我,没关系,不认我这个兄弟,也没关系。算了,说这些没意思,大家都挺失败的,我连个保险也卖不掉,够失败了吧?以为你比我强点,结果你就在镇上骗骗父老乡亲的钱,不觉得可怜吗?”保安们上来劝:“少说两句,牛总生气了,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刘十三整理好文件,拉拉程霜:“走吧。”接着望了眼小学同桌,说:“牛大田,你真没劲。”

牛大田猛地跳脚,吼:“别喊我牛大田,我叫牛浩南!我爹没文化,他妈的我自己不能改名字吗?就他妈老觉得我没文化是吧?上过大学有多了不起!别他妈的再喊我牛大田,我叫牛浩南!”

刘十三说:“好的好的,牛大田。”

牛大田额头青筋凸起,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你再喊一遍。”

刘十三说:“好的好的,牛大田。”

牛大田一个箭步,揪刘十三的衣领。程霜抓他手腕,过肩摔没摔成,保安们全部扑上来,屋子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刘十三后脑勺吃了一拳,头晕眼花,跌跌撞撞滑倒,挣扎着想爬起来,保安们死死压住他。

刘十三不能动弹,嘴里还在喊:“牛大田!你偷校长家的鸭子!牛大田,你烧镇长家的茅房!”

程霜去掰保安的胳膊,说:“松开,你们给我松开。”

牛大田说:“你再喊一遍。”

刘十三说:“牛大田。”

牛大田说:“揍他。”

程霜举起一张纸,喊:“牛大田,你要不怕被抓,就老老实实放我们出去。”

牛大田气得笑了:“我今年二十四岁,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用保险单来威胁我。”

那张纸四四方方,洁白纤薄,举在程霜手里微微晃动,她喊:“睁大你的牛眼,看看清楚,这是张病危通知书!”

听到病危通知书五个字,全场集体没了声音,大家不知道和当下有什么联系,只是觉得这五个字很可怕,似乎不能轻举妄动。

场面安静,只有程霜发言。

“上面写得很清楚,我这个病情绪不能激动,肢体不能遭受剧烈碰撞,万一我内出血死在当场,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杀人犯!”

牛大田张张嘴巴,说不出话,程霜指着他,气势逼人:“牛大田,你是主谋!关进去两个月就枪毙!”

牛大田惊呆了,摸摸下巴,肚子上的衬衣扣子绷开一颗,他顾不上捡:“你不早说,这是怎么了,真的假的……”

刘十三傻傻望向程霜,她脸蛋红扑扑,努力保持庄严和郑重,穿着王莺莺替她补好的裙子,针脚藏进内侧,几乎看不出来。一滴汗滴到眼角,程霜偷偷擦了擦,依然高举自个的病危通知书,跟革命斗士一样壮怀激烈,全场被她唬住。

刘十三心里一阵疼,空空荡荡地疼,茫然起身,推开保安,从程霜手里拿过去那张纸,看得清楚,医生盖章,签名,医院盖章,严谨真实。

原来她从来没有撒谎。

程霜随时会死的。

牛大田说:“那啥,你们愿意喊我啥,就喊我啥吧。对了,肚子饿不饿?洞三洞三,去买点烤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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