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继鸿通宫之后, 归元宗、梵音寺,还有雪域的诸位弟子也在收拾行李,准备整队返回。
但让言落月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加入归元宗回程的大部队之前, 就要先跟自己的小伙伴告别了。
先提出告辞的人是凌霜魂。
作为姬轻鸿的弟子, 言落月和巫满霜定要随他回转山门无疑。
但作为一路相伴, 在秘境同住一年,相处已经犹如家人的朋友, 在私心里,言落月也并不希望凌霜魂离开……或者说,不要离开的这么早。
凌霜魂是鹤族史官,对于历史有着超凡的兴趣。
正好,在伏魔大战之前,妖族没有记录历史的传统,人族却一直有着保留史册的习俗。
归元宗内典籍无数, 其中有很多游记、手记, 内容都关于妖族的历史。
言落月私底下悄悄问过江汀白, 可不可以用邀请朋友的名义,让凌霜魂去归元宗做客一阵。还有, 可不可以借来那些笔记给小伙伴读。
江汀白点了点头,还给言落月科普了一下相关的规定。
宗门这种存在, 有点像是公司、大学、家属区的一体化的集群。
像是言落月和江汀白这种内门弟子,平时若有朋友上门拜访, 只要为朋友做好登记,领一份客牌, 保证这朋友恪守为客的礼仪, 就可以留人在宗门小住一段时间。
至于一些宗门典籍, 如果只是闲谈笔记的话,内门弟子只要保证不会丢失,按时归还,借阅朋友也无妨。
当然,若是涉及到功法、秘籍或者保密等级更高的档案内容,除非有长老亲批,不然决计不能给外人看去。
言落月把这消息告知了凌霜魂,丹顶鹤却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
少年人清隽的面孔上,露出了明显的挣扎神情。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苦笑了一声。
“抱歉,小言,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恐怕要和你们说声告辞了。”
“小凌,你要走吗?”
凌霜魂点点头。
说出了最重要的决定以后,接下来的话语似乎也因此变得流畅。
凌霜魂微微叹了口气,诚恳又坚决地看向言落月。
“昨日刚刚收到家兄传讯,碧落河近来多生异状,我最好还是过去看看。”
归元宗的典籍就放在那里,没有长脚也不会跑,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
但有些重要的历史事件,一旦错过,对于史官来说着实是一大遗憾。
凌霜魂一左一右,分别牵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手,朗声道:
“小言,小巫,这一年里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霜魂有记忆来的一大快事。”
“咱们互相写信保持联络,等来日有机会,我会拜访归元宗,再去看你们的。”
即使隔着一层白纱,其余两人也能看出,巫满霜的眼中流露出浓厚的不舍。
这一刻,小蛇忽然想起了过去言落月和凌霜魂玩闹时,自己拉过的许多场偏架。
如果早知道此刻就是离别……
那他拉偏架时,就拉得再隐晦一点了。
言落月追问道:“你一定来?”
凌霜魂微笑道:“我一定来!”
纵然山高路远,但白鹤的双翼足以飞跃最险峻的高峰。即使水深河急,然而飞鸟只令倒影在波涛上留下痕迹。
聚散是人间常事,离合是史书一笔。
唯独缘分和友情,是斩不断的粘连藕丝,不管分别多远,也会再碰头相聚。
言落月和巫满霜眼看着凌霜魂整理好行囊,一路送他到了路口。
鹤族天性自由洒脱。
刚刚提出告别之际,凌霜魂还表现的依依不舍。
然而到了马上就将挥手离去的这一刻,凌霜魂的目光已经变得澄澈而坚定。
就像像是跨过了未来千山万水的相隔,提前预料到了他们再重逢时的美景和良辰。
少年的双臂已经化为一双优美的羽翼,凌霜魂转头,对两个朋友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小巫,小言,那咱们就期待再会了。”
话音刚落,凌霜魂化为白鹤,双翅一拍,已然乘空而去。
白鹤的仙姿渐渐远去,在视野中化成细小的一粒,但仍有长风遥遥地送来悠扬的鹤歌。
“今我洒离别,迢迢寄霜雪。
来日花开兮,与君再重逢……”
……
在鸿通宫和凌霜魂后,第三批离开的,是言落月和巫满霜自己。
他们的飞舟宛如一滴河水,自然而然地融入归元宗返程的队伍。和两人一起呆在飞舟上的,还有姬轻鸿与江汀白。
姬轻鸿闲适地靠在一张临窗的躺椅上,欣赏着窗外飘过的云朵。
江汀白则泡了一壶暖暖的热茶,和言落月与巫满霜围桌而坐,唇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耐心地回答小师弟和小师妹提出的每个问题。
“你想知道咱们峰究竟是怎么样的?”
江汀白提起茶壶,稳稳地将言落月和巫满霜面前的茶杯斟满,同时和声道:
“咱们萝卜峰,共有……”
“啊,等一下。”言落月不得不开口打断,“那个……居然真的就叫萝卜峰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言落月的目光禁不住往姬轻鸿的方向飘去。
姬轻鸿单手托腮,正专心致志地看向窗外,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他们三个谈论的话题。
江汀白叹了口气:“真的叫萝卜峰,据说,咱们山前的刻碑都已经雕好换完了。”
言落月:“……”
听到这个不亚于东北“傻狍子屯”、“二屁/股山”、“裤衩沟子”的命名方式,言落月不由得设想出这样一幕场景:
自己入门以后,总要和其他峰的弟子打交道。
到时候,人家自我介绍一句:“在下剑锋xxx,不知师妹是?”
“哦,我是萝卜峰的言落月。”
及时留意到了言落月脸上的复杂表情,江汀白开口安慰道:
“还好,师妹,萝卜峰已经是比较正常的名字了。”
言落月猛然抬头:“???”
啊?你说什么?
经过江汀白措辞委婉的讲解,言落月这才知道,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姬轻鸿似乎一直有着给自己所居的山峰乱改名字的喜好。
他给峰头换名字的速度,简直比现代某些网友换昵称的速度还勤。
在“萝卜峰”这个名字之前,他们峰的上一任、上上任,还有上上上任峰名,分别是“喝西北峰”、“我还没峰”、“你怎么知道我疯没峰”。
归元宗内,由于实在跟不上他们峰更名的速度,大家一般都默认称呼他们峰为“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峰”。
言落月:“……”
听到这里,言落月当场替本峰献出下一个候选名字,就叫作“横看成岭侧成峰”。
——哪怕言落月一直是个起名奇才,她此刻都觉得,自己比姬轻鸿有文化多了!
江汀白不愧是全峰最靠谱的大师兄。
在这样话题一偏三千里的情况下,他仍然顽强地找回了先前的主题,继续回答巫满霜刚才提出的疑问。
“到目前为止,算上你我,咱们萝卜峰共有师徒五人……”
“诶?”言落月抬起头来,和巫满霜无声地对视一眼。
虽然说,巫满霜的眼睛蒙在白纱下,无法跟言落月交流眼神,但该有的仪式感一定要有。
他俩都意识到了:言落月、巫满霜、江师兄、姬轻鸿……一共是四个人。
这位神秘的第五人,难道是他们的某位师兄师姐吗?
第一时间注意到师弟师妹们的懵逼,江汀白浅浅地吸了口气,迟疑道:“师父他,没和你们提起过吗?”
两颗小脑袋同时拨浪鼓般摇头。
“……我明白了。”江汀白轻轻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摁住眉心揉了揉。
言落月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师兄。
她发现,在江汀白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师兄”而不是“先生”,无需再像学堂中那样,保持身为师长的仪态后,江师兄连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变得多了些。
这样的江汀白,气质变得更加自然又令人容易亲近。
江汀白解释道:“那一位在我之后拜入师门,她……他的情况,更特殊一些。”
在提起这位弟子时,江汀白的语气里,存在着些微的不确定性。
巫满霜不解其意:“我们还有一位二师兄?”
“……嗯,二师兄……吧。”
不知为何,这个回答,江汀白说得有点含糊,仿佛带着一丝底气不足。
这表现一看就是暗藏玄机,言落月下意识看向窗边的姬轻鸿。
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凡是遇到幺蛾子相关的问题,找姬轻鸿背锅准没错的。
顺着言落月的视线望去,姬轻鸿迎光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手背指节几乎与白玉同色。
听见江汀白的答案,姬轻鸿转头冲他一笑,语气颇为调侃:“如果宓记尘今天不是平常的装束,你要怎么办?”
江汀白沉稳地回答道:“那就到时候再办吧。”
……
很快,言落月就明白了他们俩这番问答的含义。
飞舟按下云头,落在萝卜峰的平坦的校场,惊起了附近树林中细碎的鸟鸣。
言落月步下悬梯,打量着这座锦绣蔚然的山峰。
听见飞舟降落的声音,深林中枝条微动。
只见一个人影拨开藤蔓,跨过地衣,宛如楚人巫歌中描绘的山鬼那样,披着清晨的白露,手握杜若石兰而来。
——美人、大美人、超漂亮的大美人。
这是言落月见到漂亮姐姐时的第一个念头。
来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皮肤白皙而晶莹,身姿窈窕又多情。
她的容颜雌雄莫辨,美丽中含着一丝英气。女装时宛如漂亮的少年反串,男装时又会显得像个女扮男装的丽人。
此时此刻,美人穿着一身飞天壁画般的红裙,臂上牵着一条柳黄色的薄纱披帛,腕上带着七八个细细的金镯。
至于她玉白的双脚,则赤/裸地踩在地面上,足趾陷进松软的落叶之间,却不沾一丝泥土。
大美人雪白的左脚腕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细绳,红绳在细细的足踝上绕了几圈,垂落下来的流苏尾巴,柔柔地拂在她的脚背上。
“师父,师兄,你们回来了?”大美人笑盈盈地问候道。
言落月注意到,在见面的一瞬间,江汀白似乎额外朝大美人的装束看了一眼。
然后,他开口叫道:“二师妹。”
一涉及到人情世故的问题,巫满霜的反应就会变得有点慢。
听见这个叫法,他迷惑地抬头看了江汀白一眼。
——不是说好是二师兄吗?
还是言落月迅速叫了一声“二师姐”,巫满霜才顺着她的称呼跟上。
二师姐被如此唤了一声,低下头看向言落月和巫满霜。
她很快就从两小只的身高上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大美人有点惊喜地问道:
“师父,这是咱们峰新来的师弟师妹呀?”
姬轻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二师姐弯下腰,依次从两个小家伙身上打量过。
“你们好啊,小师弟和小师妹,或者小师弟们,或者小师妹们。”
言落月:“?”
等等,这个打招呼的称呼方式,是不是有点问题?
再直起身来时,大美人显然已经看出了两人的跟脚,充满感慨之意地望向江汀白。
“大师兄,咱们峰的含人量又降低了啊。”
猝不及防的江汀白:“……”
料不到会听见这句话的言落月和巫满霜:“……”
这一刻,作为本峰中唯一的纯种人类,江汀白难得地感觉,自己的压力好像有点大……
言落月现在确定了,大美人师姐美则美矣,就是不知为何,脑子好像有点脱线。
江汀白轻咳一声,提醒道:“二师妹,你要去泡水吗?”
“嗯,我正要去呢,多谢师兄提醒。”
美人师姐冲江汀白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又对着言落月与巫满霜摆了摆手。
“那么,等会儿再见了,小师弟、小师妹。”
或许因为确定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种族与性别,这次,她没有再亮出那个迷惑的称呼。
目送着她窈窕的身姿渐渐远去,江汀白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像你们刚刚见到的这样,这是你们二师姐或者二师兄,宓记尘。”
巫满霜有点迟疑地问道:“什么叫做‘二师姐或者二师兄’?”
这个说话方式,很难不让人怀疑,江汀白是被这位记尘师姐传染了啊!
江汀白沉声道:“她……他的跟脚有点特别,你们平时注意留心记尘的装束,如果他做男装打扮,就叫他二师兄。如果她穿女装裙裳,就叫她二师姐吧。”
居然还有这种讲究?
言落月思考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姬轻鸿:“师尊一般会怎么称呼二师姐?”
姬轻鸿轻笑一声:“只有你们江师兄才有这么多讲究——他觉得要尊重宓记尘的心愿,打扮成男性时就叫人家师弟,打扮成女性时就叫人家师妹。”
“我一般不管穿什么,都是直接叫名字。”
言落月:“……”
好吧,这个辈分差,她是学不来了。
本来,言落月还好奇过,宓记尘的“跟脚有点特别”,是不是代表她是某些可男可女的妖族。
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言落月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弱了一筹。
那是他们进入山门的第二天。
言落月和巫满霜还在熟悉萝卜峰的过程中,他俩早起探险,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后山。
后山飘荡着一层湿润的水雾,与冬日截然不同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龟族天性就喜爱潮湿的环境,言落月下意识深深地吸了口气,让湿润的水汽充盈自己的肺腑。
言落月:“后山有温泉?”
巫满霜建议道:“先去看看。”
然后,两人就和后山温泉里刚刚出浴、身上几乎寸丝未挂,只在脚腕上系着几圈红绳的二师姐……或者二师兄,当面相逢。
温泉附近本就水雾氤氲,天然就遮掩视线。
不知宓记尘修炼的是何种功法,在走进他或者她身前三步的时候,言落月和巫满霜甚至都没发现这里有个人!
实不相瞒,在刚刚碰面的那一瞬间,言落月和巫满霜都抬起手来,想要第一时间去帮对方捂眼睛。
但半秒钟后,他们每个人都震惊地发现——这其实毫无必要。
因为宓记尘这个人,ta真的是很特别的……就是非常特殊的那种……即使光着身子走在大街上,都可以面不改色,也无需让旁人改色的那种存在。
因为,ta就根本没有任何性/征!
言落月:=口=
需要说明的是,此刻没有任何性/征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性/征。
在宓记尘玉白的喉咙处,并无喉结。
沿着ta的线条向下,胸口平缓。
再向下……就连双腿之中的那个部位,肌肤都是无比平坦,既无凸起也无凹陷。
实际上,宓记尘的整副身躯,都平滑得宛如一具商场里摆放的塑料服装模特。
——不得不说,这是真的很模特。
毕竟,ta连乳/头都没有啊!
言落月:“……”
在言落月哑口无言,震惊她全族上下的目光里,宓记尘弯腰,从岸边提起一件衣裳。
他当着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面,大大方方地把那件男式外衣披好。
“小师妹,小师弟。”宓记尘含笑同他们两个打了个招呼,“我每天会来后山泡水,让你们见笑了。”
言落月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师兄,你这是……”
她问的有点含糊,但宓记尘却瞬间明白了言落月的意思。
“哦,你是想问我的跟脚吧。”宓记尘爽朗地笑道,“我的外形嘛,是一只白玉笔。”
所以说,不是他的肌肤白皙如玉,他的笔管本来就是玉质的啊。
听到这里,言落月恍然大悟。
在凡人的传说故事里,妖精两个字往往相连。但修仙界中,这两个概念则是分开的。
像言落月和巫满霜这样的存在,是妖。
而类似于月老庙执念、白玉笔化人之类的存在,则是精。
毫无疑问,宓记尘他,是一支白玉笔精。
——这就难怪宓记尘没有性别。
你什么时候听过,笔还能分成“男笔”和“女笔”的?
这又不是在讲法语,还分个阴阳词性!
这一瞬间,言落月终于明白了,为何即使在入浴时,宓记尘也没有摘下脚腕上的红绳。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毛笔尾巴上自带的挂绳吧。
这个发现,无疑解开了言落月心头的疑惑。
——也顺便替这个师门解决了存在已久的难题。
当天中午,江汀白惊奇地发现:言落月和巫满霜只用一个称呼,就成功地破解了他从前每次想叫宓记尘时,还要先看一眼衣衫的麻烦。
他俩管宓记尘叫作:二师笔。
宓记尘笑眯眯地摆摆手:“诶~”
江汀白:“……”
坚持着根据衣衫切换称呼,足足坚持了几十年的江汀白,此刻突然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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