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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百七十九章 红颜知己


  却说朝堂上也并不平静。

  陆光祖上疏辞官,言身子不好在家养病后,王锡爵也是上疏表示不能接受首辅之位。

  然后有一名言官上疏言,王锡爵即是家人身子不好,那么陛下可以请他还乡好好照顾家人,成全其孝道,何况现在边镇多事,不应该虚位以待王锡爵出任首辅。

  这一名言官上疏,天子立即下旨,责其浮言轻抵,议论辅臣之事。

  这一手本来是陆光祖对付王锡爵的手段,不欲他回朝与自己争权。但是没料到反应过激的却是现在暂代首辅之位的赵志皋。

  赵志皋认为此疏是在批评他,故而不安而去。

  天子下旨挽留赵志皋。

  但赵志皋如何就是不出山,天子明白了赵志皋的用意,当下下疏请陆光祖出山辅政,同时让王锡爵立即入京。

  然后陆光祖,王锡爵二人同时接受了天子的任命。

  林延潮闻知此事后不由感慨,若非赵志皋愿意出手拉陆光祖一把,那么陆光祖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颜面复出,被按在家里动弹不得。

  但是林延潮也不是没有收获,因为这件事的波折,令王锡爵,陆光祖二人结下了梁子。因为有王锡爵压在那边,陆光祖这一次重新复出后,原先的气焰已是不见,态度也是谦和了许多。

  然后宁夏之役,传来捷报。

  朝廷调名将李如松誓师后,统辽东、宣、大、山西兵及浙兵、苗兵等进行围剿。

  当时有掘黄河水淹宁夏的建议,总督魏学曾念及城中三十万百姓不忍掘河,打算招安叛军。

  结果魏学曾因此不顾天子三令五申立即结束宁夏之役的命令,反而让宁夏城内的哱拜父子得以喘息之机。

  尽管魏学曾最后还是掘水灌城,但哱拜已向草原上蒙古各部求援,著力兔、庄秃赖和十失兔等蒙古各部约三万人马来犯。

  此刻坚城未下,敌援军大举而来,一旦敌军里应外合,明军有全盘崩溃之危,此乃兵法之大忌。

  幸亏李如松不慌不忙,与麻贵等将领连续击破蒙古各部人马,然后重新将宁夏城围困。

  这时候天子将魏学曾延误军机为名将他裁撤,并令锦衣卫拿至京师,然后以叶梦熊取代魏学曾为总督。

  新任总督叶梦熊再度掘开黄河水淹宁夏城,最后宁夏城被攻破,哱拜自杀。明军终于平定了叛乱。

  这一次宁夏之役的获胜,明军虽然赢得极险,但不失为一场漂亮之战,此战当然令居中为筹帷幄的石星名声大振,天子对他极力嘉奖。

  宁夏之役后石星上奏请天子念在魏学曾收复河西五十余堡的功劳上免其罪责,再调宁夏总兵李如松回师,为东征提督,统蓟、辽、冀、川、浙诸军出征平定倭军,最后因为经略宋应昌屡屡被言官质疑,石星请求亲自领兵替宋应昌为征朝经略。

  天子现在对石星十分的赏识,可谓有求必应,当即是一并答允了对方的要求。唯独是石星出任征朝经略的事,天子不肯。天子说,朕还要石卿‘佐帷幄’,不可轻离。

  天子都这么说了,显然表达了朕现在离不开你石星的意思。

  满朝文武谁不知圣意眷顾在石星身上,石星因此成为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而当初与石星在平倭事上意见屡屡相左的林延潮,自然被石星压得是黯淡无光。

  在征朝这样的大略上,林延潮已是无法发声与石星相抗。

  就算是在读书人中也是如此,大部分人也是称许石星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功劳,至于屡屡与石星相左的林延潮当然就成为见事不明的代表了。

  皇明时报里一名言官在一日以不指名的方式进行了批评,言朝中某位大臣口称事功,然而事事无功,反而不顾国家之利害,惟恣一己之胸臆,屡屡阻扰圣断!

  而宋应昌经略之位不稳,兵部尚书石星甘冒风险主动请缨,平日在援朝之事上屡屡指手画脚的某位大臣,却是突然沉默无声,旁人问时以不晓兵事而推脱再三,实有负敢于任事之名,皇上隆礼之恩。吾等正人君子实在不耻其之为人!

  此事一出,可谓京中舆论一片哗然。

  尽管身边的人不敢将外头批评的话禀告给林延潮,但这些批评之声仍是从各种渠道传入林延潮的耳中。

  孙承宗,方从哲他们打算在新民报上撰文反击,却被林延潮拦住。

  林延潮对于何人在此事背后推波助澜,可谓心知肚明。

  他本想按下陆光祖,让他自动辞相,但没料到打蛇不死反被伤。现在满潮舆论都不利于自己。

  当时众人认为,林延潮唯一化解的办法,就是主动请求取代宋应昌为入朝经略。甚至宋应昌也写信来请求林延潮替他出任经略。

  面对如此情况,林延潮反而写信安抚宋应昌,让他放心尽管放手去办,自己仍在朝中全力支持。

  当然林延潮也想过以‘身子有疾’的理由,向天子请求辞官,再让天子挽留一番,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无法出任备倭经略之职,而不是不想去。

  但是这么干会有弄巧成拙的嫌疑,天子可能会因此更觉得自己图谋入阁,而不愿意出外树立军功,甚至拿皇帝来作为挡箭牌,挽回自己的政治声誉。

  所以进不能进,退也不能退,林延潮唯有勉强在朝堂上强撑。而这段日子,可谓林延潮自拜礼部尚书后,在朝廷中最黯淡无光的时光。

  这时候天气已是入秋,因为心情不舒畅,加之天气变化的缘故,林延潮不小心感冒了,初时发烧数日,后来吃药调理这才稍稍缓解过来。

  不过林延潮仍是带病工作,现在的他可谓是连病假也不敢请,以免朝中有人微辞。

  这一日林延潮又是按时退衙,躺在轿中闭目养神,处理了一日公务,脑壳子有些生疼,明日又要准备廷议,讨论援朝大计。

  一事接着一事,又因为感冒初愈,所以林延潮此刻心情不是很好。

  轿子路经一街时,林延潮忽听街边传来悦耳的琴声。

  林延潮不由睁眼问道:“是哪里来的琴声。”

  “回禀老爷,是一旁的琴馆。”回话的新来的吴幼礼,而并非是展明。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停轿!”

  “这里?”吴幼礼吃了一惊。

  林延潮微微不悦,换了以往展明绝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罢了,还是慢慢教吧。

  “是的。”

  轿子停了一盏茶的功夫,等琴声一停后,林延潮方才走下轿,但见街道早已是清出,京中百姓们见自己的仪仗都已是回避道旁。

  林延潮没说什么,看向传出琴声的琴馆,当即迈步走进。

  但见馆里坐着几名琴师,他们一见林延潮如此身着斗牛服的高官走进自己的琴馆,当即都是骇得起身,屏息静气地站一旁。

  林延潮问道:“此琴声是何人所奏出?”

  一名年老的琴师上前道:“回禀大人,此琴声乃鄙店琴娘所奏,不知大人是否有意一见!”

  林延潮闻言是琴娘,当即摇了摇头道:“本部堂只是好奇而已,此琴声并非弹得多好,只是难得是琴意之中没有悦人之心,完全是抒琴者之意,故而本官驻足于此。”

  这年老的琴师立即道:“原来是部堂大人,失敬失敬,若是部堂大人喜欢,鄙店可以随时派这位琴娘到府上给部堂大人弹奏。”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若是再奏,恐怕无本部堂现在的心境了,倒不如留在此刻。”

  “告辞!”

  说着林延潮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还请部堂大人留步。”

  林延潮头也不回而是笑着道:“不必见了吧!”

  哪知那女子道:“部堂大人请听民女一言,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哄哄,别是东南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林延潮一愕回过身看去,不由道:“真是故人,楚姑娘有礼了。”

  原来这位奏琴的琴娘,正是当年林延潮刚入京时与林世璧逛青楼时遇到的清倌人楚君。

  楚君见林延潮时盈盈下拜,双目泪流道:“没料到十二年后,楚君居然还能在这里遇到部堂大人!”

  林延潮闻言也是唏嘘不已,走上数步道:“楚姑娘不必多礼,起身吧!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楚君起身后,有些凄然地笑道:“初见之时,部堂大人不过是一名来京赶考举子,而今部堂大人已是尚书郎!至于楚君则是韶华已逝,日子一年不过不如一年,幸亏当年在悦翠楼时学了一些琴技,现在勉强在琴馆里谋一份生计。”

  林延潮仔细一看对方,果真十几年过去,楚君的容貌已大不如前了。

  真是有红颜白头之憾啊!能够永驻青春的美女,也只是在小说家的故事中吧。

  林延潮道:“楚姑娘,虽是这么说,但方才我听你的琴声时,却有知己之意,没料到驻足相询,倒是真是故人。”

  楚君闻言喜道:“部堂大人这么说,是将楚君视作红颜知己吗?得部堂大人这一句话,民女实在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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