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有只看了山外的方向一小会儿，就让萧晋推着轮椅来到了山顶的另一边，找着一处没有树木阻挡可以一览山下村庄的地方停下，望着村中房屋上空因做午饭而升腾起的袅袅炊烟，目光痴迷且贪婪。

        “还能动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从小路上山来这儿，看了大半辈子也看不腻。”老头儿似乎有点疲惫，说话都带上了喘息声，萧晋慌忙把手掌抵住他的后背，涓流般的内息源源不断的输送进他的身体。

        “萧老师，别浪费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你就是把仙丹给我找来，也没用啦！”

        老头儿说的豁达，萧晋的鼻子却越来越酸，“大喜的日子，您胡说什么呢？糟老头子，我神医的招牌都快让你给砸了知不知道？族长了不起吗？族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梁庆有闻言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嘿嘿嘿的坏笑起来，神神秘秘的说：“萧老师，知道我为啥对你霸占了沛芹和玉香两个人都无所谓么？不是我不在乎她们，而是在我年轻那会儿，嘿嘿嘿……比你还要过分哦！”

        “真的？”萧晋挑起眉，故意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他，“老头儿，你可别忽悠我，光一个梁婆婆就让您遗憾了几十年，还能比我强？”

        “切！臭小子，你别看不起人！老子当年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俊哥儿，再加上我爹是族长，谁敢不巴结我？不是我吹，当时村里的婆娘，不管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还是已经嫁了人的娘们儿，跟我有过一腿的绝不下十个。听说你和沛芹她们没事儿总往后山的温泉跑，告诉你，那都是老子当年玩儿剩下的！”

        说话时，梁庆有满面红光，仿佛曾经的荒唐岁月让他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似的，只是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他的表情很快就又黯淡下来，口气也变得失落：“在那些婆娘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梁老太婆。那个时候的她真好看啊！柳叶眉，樱桃嘴，几乎村里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连镇上都有人来提亲，但我知道，她就只喜欢我。

        可惜啊！我那个时候是个混账王八蛋，就是舍不得村里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她也是个泼辣的性子，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二柱子的提亲。她嫁人的那天，我在婚宴上借酒大闹了一场，然后没多久就娶了大柱他娘。

        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儿子取名大柱吗？就是在报复二柱子，我儿子是他大哥，那我自然就是他老子。

        呵呵！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真傻啊！一个好女人，抵得上这人世间的千千万，那么宝贵的东西都给弄丢了，要脸还有什么用？

        萧老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泛起傻来最难回头，你和玉香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是沛芹那边，你必须处理好啊，要是那闺女过得苦，老头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的。”

        萧晋汗颜无地，只觉得自己在这老头面前根本没有谈及人品和人格的资格。人犯了错，做好事可以赎罪，却不代表罪责已经消失，所谓“百善不能抵一恶”，更何况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犯错。

        一直以来，虽然他口口声声以坏人自居，可每当看到自己的善行开花结果时，难免也会飘飘然的沾沾自喜，看不起世间那些庸碌之辈，更对那些所谓的慈善家们嗤之以鼻。

        现在看来，他和梁庆有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都是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老族长您放心，沛芹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远不是‘我的婆娘’那么简单。是，我是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我依然敢不要脸的说她就是我的命，所以，我向您保证，如果某一天她的人生中只剩下了苦，那我一定是已经死了。”

        梁庆有无声的笑，轻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相信你！从你到囚龙村的那一天开始，对我承诺过的话都已经实现或者正在实现。萧老师，你是个好人，也是个爷们儿，老头子这辈子做过最亏心、但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想出了用婆娘留老师的主意。谢谢你啊！谢谢你没有让我最后死在族人的唾骂中。

        不过，亏心就是亏心了，所以，我死后不要把我葬进祖坟，如果不麻烦的话，就在我们这会儿站的地方挖个坑把我埋了吧！”

        “老族长……”萧晋大惊，因为在宗族思想还很浓厚的囚龙村，死后不进祖坟可是最严厉的惩罚，比被族谱除名还要严重的多。

        “不用劝我啦！”梁庆有笑着打断他，洒脱道，“祖坟有什么好的？跟一帮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家伙在一起，哪有天天站在这儿看着村子越来越美舒坦？更何况，现在电梯建成了，这座山顶也算是囚龙村的一个门户了，老头子一辈子做了很多对不起族人的事情，既然活着还不清，那干脆死后接着还，也不投胎了，就在这儿给他们当个门卫，守着他们，护着他们，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甭想从这里踏进囚龙村一步，除非我魂飞魄散！”

        萧晋再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涌了出来，赶忙低头抹去，然后竖起大拇指大声赞道：“老爷子，您霸气！不说别的，单凭您这一身的煌煌气势，低于千年道行的妖魔肯定都不是个儿！”

        梁庆有哈哈大笑，声音中气十足，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一年前身体康健时的状态。

        萧晋头皮都炸了起来，忙不迭的加大内息输送，拼命的安抚老头儿已经虚弱无比却又纷乱不堪的经脉。

        要知道，此时的梁庆有已经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如此大笑无异于在最后一点微弱的生命之火上浇了一桶油，熊熊火光虽然灿烂，却只是刹那而逝的流星。

        这时，梁庆有突然一把抓住了萧晋的手，力气大到竟然让他都感觉有些疼。

        “替我跟梁老太婆说声……对不起……”

        老头儿的手松开了，倔强一生的头颅也垂了下去，面对着囚龙村的方向，像是在忏悔，也像沉沉睡去。

        萧晋慢慢跪在了轮椅旁，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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