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一个电话给房东打了过去。
“你说要找我有什么事?”
虽说凭着这里几乎不存在的管理制度和底线他才得以入住,但隐瞒事实出租凶宅实属说不过去——
至少租金打个折吧。
对面支支吾吾起来,“啊……这个,你不是只有晚上来住嘛。”
“怎么了?”
“我想把你白天的租位租出去。”
“就这样?”
“就这样呗,你看你这不是上学嘛……”
没等房东说完,他一下打断他,“你有事情瞒着我。”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即使这样后知后觉的他,也有一种顾虑骤然出现在脑海里:
如果,房东就是凶手呢?
可他若是懂得如何拐弯抹角和迂回人心,也不会坐实风云人物的名号了。
拜灯所赐,他在黑暗的清醒时间太久了,嗅觉似乎也渐渐清晰灵敏了起来。他在空气闻到一股一股难以察觉的奇异味道。
“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房东突然严肃的口吻让他不禁绷了绷后背。
“这个……看来你不知道啊。”可紧接着他语气又一下弱了下来,“其实就是,我已经租出去了。”
他紧绷的神经打了个圈儿,弯成一个问号。
“要不这样,叔补偿你一下,我这还有我家孩子剩下的课外书,你就尽管拿去看,啊,对了还有一些水果……”
他没听进去房东的寒暄——
还有一种情况……
“白天的租客是什么人?为什么只租白天?”
“来这住的还能有什么人,没地儿住呗。租白天,好像是开夜班出租车的。”
“哦。”衍辰心不在焉道。
房东以为他不满,又补充道,“他也没有个人物品,身家都在车上,啥啥都好……也就是爱抽上几口……但你放心,我告诉他别在屋子里抽烟了,还告诉他了,不要乱动你东西的。”
“知道了。”他满脸疲惫地挂了电话。
自杀太疼了。他摸摸嘴角的伤口,栽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竟然已经有人白天在这里住过了
开夜班车的司机在他睡觉时工作,在他上学空挡在这里睡觉,两人从没见过面,这房子利用率倒是很高。听房东那“你不知道啊”的语气,那人似乎已经租很久了。看来两人一直没有提前回来或者是走得晚,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自己竟然粗心到这种程度,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毕竟和年大叔共睡一个床,还是有些不爽。
他把脸仰起来,仔细嗅了嗅。
预感油腻的烟臭没有如期到来——而是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淡淡的药味儿。
他愣了一下。
气味之所以是很私人的东西,就是因为嗅觉会受到嗅觉粘膜等不同因素的影响,鼻炎、遗传、甚至嗅觉区深浅——据调查肤色深的人嗅觉更加灵敏。有人喜欢闻汽油,有人喜欢闻雨后泥土,有人喜欢闻杂物间和地下室,而他是属于典型的药味依赖者,能在药店里待多久都不会厌烦,直到把自己的差别感觉阈限降到趋近于零为止。
这个味道很难引起他的反感,或许说,比药店里的药材味道更神秘更具有蛊惑力。即使这味道或许来自一个油腻大叔。
他跃跃欲试地又闻了闻。
眨了眨眼。
然后用力吸了一大口——这回却什么都没闻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二天,他照常去上课了。感觉自己死过一次之后,在众多复杂目光里也变得坦然起来。一切照旧,只不过摊在桌子上的书变成了刑侦学。说来好笑,让自己放弃自杀的不是人间有真情,而是一个未知的案件。他并非要伸张正义,对自己的安全更是无所顾忌,况且鲁米诺试剂只能检验出血的存在,无法确定时间,以房子存在的时间来看,说不定是上世纪的案子,房子结构可能都已经变了几番。可也许是因为每天课上在他看来就是无趣的照本宣科,他就是对于这些属于未知的挑战格外着迷。
权当是消遣了吧。他翻了一页,进入血迹分析篇。
书上讲到,每一块血迹都隐含着大量信息,不同的坠落速度、喷射方向都会留下不同的形状,简单介绍了了几种血迹的由来。
脑海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蓝白光,他在草稿纸上大致将血迹呈现出来,在浏览了几个典型的插图后,大致确认了那属于呼吸喷溅血迹。他盯着草稿纸,陷入沉思。
每一种血迹通过方向和速度等变量导致形状各不相同,那么其一定存在着一定的线性关系或变式——
若是能以血滴的长度和宽度计算出撞击角度和距离,就能知道血迹大概是从什么方向来,从哪里来。但是这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自己既没有工具也不够专业。
方向倒是能判断出大致来,但距离是个难题,一滴血从一米处掉落和从十米掉落宽度差距都甚小,何况斗室的细微差距加上方向变量的干扰呢?
他沉思未果。
其间同桌瞄到自己书上插图——血迹对于正常学生来说已是骇人,更何况背景是白花花的尸体大腿和一地脑浆。同桌受了惊吓,又碍于课上不敢声张,疯狂地冲后桌挤眉弄眼,无声呐喊,口型是“救命”。
衍辰作为不正常的学生,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决定换种思路。
呼吸性喷溅星星点点是从肺部喷出血迹,那就说明大概率是致命伤,也就是都来自于同一个点。
同一个点……
大致的方向……
一个想法突然在脑出现。
如果用激光标出所有血迹在空大致溅落轨迹,让它们交汇于一点,那么这个点——不就是血迹源点,也就是致命伤位置所在了吗?
他猛得一抬头。
老师以为自己讲错了,吓得一激灵。
同桌看着他对血淋淋的图片露出欣慰的表情,更加坚定了换同桌的决心。
除了血迹,他还惦记着那个气味。那个气味他这几天再也没闻到过,早上是人嗅觉最弱的时候,醒来后四小时是最佳时期,却又在学校。看来只有在他适应黑暗之后才能捕捉到,自己又要看鲁米诺效应,索性把新买的灯泡闲置了。买了很多激光笔来找交汇点也没什么进展,人是适应了黑暗,那气味却彻底消失了,仿佛只是在他精神濒死时候给自己凭空幻想出的慰藉。
人在信仰缺失的时候尤其偏执。他特意午睡了一场,在四小时后请了假提前回去,想验证这人是否真实存在。他敲了敲自己房间的门,无人应答后推门而入——空无一人,许是已经出车了。床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气味。
他长叹一口气。可能真是自己的幻想。
学校里,他变成了单桌。经过同桌的添油加醋,衍辰心理变态的最新物料也传得满校风雨,不同态度的两派学生也有所反应,“敬而远之”派更加敬而远之,“为民除害”派更加为民除害——
具体表现在,在这极其倒霉的一天,衍辰躲开了椅子的瘸腿,面上的墨水,最后还是没躲开椅子背上的大片强力胶。反复挣扎了两节课都无果后,他就那样在那里端坐了整整一下午。
活活等到了放学之后,所有人都走光了,他才拽着椅子,想把衣服从自己身上脱下来,发现胶水已经渗过衣服纤维,大面积粘到了皮肉上了。怕不是有人在他端坐时候补涂了。他一边这样想,一边以一种佝偻的形态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厕所移,把椅子狼狈地带进了厕所隔间。
他躲在那里,硬是等到了天黑。然后奋力一扯,硬生生扯下一大层皮来。扯了很久才全部扯干净,其间不停有热热的血顺着腰肢流下去,洇湿了一小片裤子。
然后他龇牙咧嘴地把衣服脱下来,光着上身走了回去。
夜里寒凉,但他走得很慢,慢慢踱回那个能包容他一切的小窝。他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想给自己包扎一下,可那片伤口在肩胛骨间,自己怎么都够不到,他索性趴着等它自己凝结。
冻感冒了。他浑身发着抖,感觉脑袋像被电钻开了个洞,再浇灌进一斤铁。他想盖被子,可是怕伤口被布料粘住,只得作罢;他拿起手机想给老师请个明天的假,又突然想起明天还有大叔要睡这里,自己无处可去。
人崩溃的爆发,往往不因瞬间压垮人的绝望,而在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父母双亡之后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的他,现在却因为没法盖被子而委屈哭了。
当他意识到那是泪水之后,嘴角不住地向下撇,颤抖着,砸下一滴又一滴的泪水,由低低的抽泣转变成小声呜咽起来,最后终于变为号啕大哭。
我只是想睡一会啊。
我只是想睡一会。
自杀太疼了。
我只是。
想睡一会。
伤口牵扯得疼得发紧,他声音渐渐没了力气,意识逐渐昏沉。
他还是向现实妥协了,趴在床上挣扎着把被子拉到自己瘦弱的腰肢上,然后把手机退出拨号页面,反手给自己定了个闹钟。
然后做了个梦。
梦里一片漆黑,但充斥着那个神秘的药材香,再也不是苦苦追寻捕风捉影,而是浓郁地萦绕在周身,充满了整个鼻腔。
还梦见了妈妈翻动他的身体,轻声轻脚地给他的后背包扎伤口,还温柔地盖上了被子。
最后他一边深吸着药香,一边感受棉料的融融暖意,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闹钟把他叫醒的时候,他还沉浸在美梦里不能自拔。他揉着眼睛苦笑自己痴心妄想,决定接受现实,摸一摸伤口有没有结痂——
结果摸到了一片纱布。
他腾一下坐起来。
拿起手机,发现这是第二天下午的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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