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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铃血祭(四)


入夜。

        林间有蝉鸣声传来,声嘶力竭得仿佛耗尽生命最后唱一首哀凉的歌谣。

        一阵罡风呼啸而过,席卷进些许落叶,落叶在结界外停下后堆积,未能进入洞府半分。

        顾京墨见悬颂老实,被抓来后也没闹着要跑,反而答应做她的道侣跟她双修,还愿意陪她去寻药,便没有去捆绑悬颂。

        这件事顺利到令人匪夷所思。

        既然决定要去寻药,自然要安排之后的行程。

        她与黄桃聚在一处,拿出二人的储物袋,倒出其中的全部家当,竟然都是最基础的法器,灵石都没有几颗。

        这还是在顾京墨疗伤期间,黄桃一个人辛苦攒下的。

        黄桃数了数二人的灵石,不由得叹气:“你现在不便运转灵力,我们连个像样的飞行法器都没有,恐怕只能慢慢赶路了,路上我去狩猎,卖些灵兽尸体换灵石,我们从传送阵辗转过去。”

        顾京墨也是一阵惆怅:“我当时若是能保住我的万宝铃就好了……”

        “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已经是逆天而行了。法器灵石可以再攒,没事的。”黄桃说完站起身来,拿了一柄低阶佩剑朝洞府外走去,“我现在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猎杀的灵兽。”

        “嗯。”

        黄桃看似不太聪明,好在性格温顺乖巧,办事也算利落,说什么立即就会行动。

        待黄桃离去,洞府中只剩下顾京墨跟悬颂二人。

        悬颂一直在盘膝打坐调息,阖眼时睫毛下搭,遮住了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竟然还多了几分温顺。

        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样子。

        顾京墨看着一阵喜欢,拄着下巴盯着悬颂看了许久。

        悬颂明明闭着眼,却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视线锁定,不由得一阵不悦。

        或许是在修真界做长者久了,许久都没有人对他这般不敬了,这引得他睁眼不悦地看向顾京墨。

        洞府内的照明法器并不高端,是低阶修士常用的入门级,光亮昏暗且不稳定,光束时明时暗,顾京墨脸颊上的光影也忽高忽低。

        照明法器在洞府的一侧,照在顾京墨的侧脸上,使得另外一边的脸颊淹没在黑暗中。

        偏半张脸更能展现她轮廓的优越,线条流畅的脸颊,上挑的眼尾,鼻梁高挺投下的光影也被拉长。

        二人对视后,她居然格外坦然,还对他微笑。

        忽明忽暗的光在她的眸中跳跃,甜美又灵动,狭长的眼在微笑时意外的像月牙,少了妩媚,多了些亲近感。

        悬颂微蹙的眉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舒展开,看到她的样子竟也气不起来了,只是沉眸与她对视。

        洞府外的小溪潺潺流淌,清晖从天空泼下了银色的墨,染了溪中的水,波光粼粼如碎裂开的镜。

        点点光斑伴着照明法器的光,在洞府里氤氲出柔软的光线,让悬颂的面容柔和起来。

        如此惬意的场面蓦然间产生了变化。

        顾京墨突兀地捂住了心口。

        砰——

        砰——砰——

        心脏的跳动逐渐变缓,节拍极慢地跳动,偏每一次跳动都如同遭遇元婴期修者的全力一击,让她难以承受。

        如若是寻常的斗法还好一些,她此刻的痛苦是由内而外,且直击她最脆弱的地方,她毫无抵挡之力。

        她体内的灵力开始混乱暴走,整个人都痛苦不已,先前还能单手支撑身体勉强地坐着,到后来干脆倒在了地面上。

        悬颂见到她这种情况一惊,立即起身朝顾京墨走过去,却被顾京墨拦住了:“不要过来!会伤到你。”

        说完,就算自身已经痛苦到痛不欲生的地步,还是挣扎着朝着他丢出了一个结界,将他封在其中。

        很快,悬颂就明白顾京墨说的会伤到他是什么意思了。

        她控制不住自身灵力后,再次发生了自燃的情况,可这一次的自燃要更加恐怖。

        整个洞府之中都被暴虐的火吞噬,那种霸道的真火凶蛮无比,竟攻击得洞府摇晃,石块滚落,石壁断裂出现了错位的情况,发出轰隆声响,撼天动地。

        火系单灵根,修真界最为霸道的攻击系灵根。

        尤其是顾京墨这般天资极佳的,更是凶猛异常。

        传闻中顾京墨的真火可以称之为变异真火,寻常的办法根本无法扑灭,杀伤力更强。

        这般失控的情况下可怖程度可想而知。

        火中心的顾京墨显然痛苦异常,表情逐渐狰狞,不受控制地低吼呻|吟出声,手指抓着地面的石块,指尖狠狠地揉进了石块之中,留下了清晰的凹陷痕印,随即一块石被她硬生生地捏碎。

        悬颂可以判断出顾京墨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这恐怕就是顾京墨说的“伤”吧。

        他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想不出什么样的伤会造成她这样的情况,难不成修竹天尊的方子不是为了让她修为散尽,而是真的想要救她?

        修竹天尊不是被她杀的吗?为何要写救她的方子?

        很怪。

        怪得离谱。

        顾京墨隐藏修为,恐怕并非为了隐藏身份。

        她这般张扬肆意的性子,根本不怕被人知晓身份。她是自行封印了自己的修为,好让她伤情复发不受控制时释放的能量只是筑基期的,而非化神期的。

        若是化神期的修为这般不受控制地发狂,怕是会有着毁山断水的可怕伤害力,方圆百里,无辜修者皆会被攻击得神魂俱灭。

        看着顾京墨伤情复发的模样,他缓缓抬起手来。

        此刻的顾京墨没有自主意识,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他此刻动手,可以轻易要了她的命。

        然而,看着保护他的结界他还是迟疑了。

        最终,他也只是朝着顾京墨走过去,走出结界后便被浩瀚的火海攻击,他自身的护体屏障启用,硬撑着朝着顾京墨走过去。

        他并没有隐藏修为,此刻的他不过是悬颂的一个傀儡术。

        傀儡术没有化神期的修为,只堪堪有筑基期的修为,如此靠近暴走的顾京墨着实有些勉强。

        最初,顾京墨刚刚靠近青佑寺他便察觉到了,当时下山不过是想要看看顾京墨出现在青佑寺偏僻处到底要做什么。

        随便的一个傀儡术,且是能够骗过顾京墨的,分出来的修为注定不会很高,此刻倒成了阻碍。

        他艰难地靠近了顾京墨,手掌贴在她的额头,朝着她的体内注入灵力,尽可能稳住她□□的灵力。

        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

        顾京墨灵力暴走的情况超乎他的想象,他的护体屏障被攻击殆尽,灼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衣袍与皮肤,仿佛千万个烧透了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身体每一处。

        他犹豫着要不要引魂入体,让本体过来相助,却发现此刻顾京墨似乎回了神,目光迷茫地看向他。

        他银牙紧咬坚持住了,继续给顾京墨输送可让人安魂静神的灵力,以免暴露身份。

        很多事情他还没得到答案,不能被识破身份。

        火势渐渐熄了。

        顾京墨撑起身体,似乎要跟他说什么,却缓缓闭上了双眸朝着他倒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却看到顾京墨身上的法衣无法抵御她暴走的火焰攻击,有些部分已经被焚烧得化为了齑粉,在倒下的过程中散开,如同在往下掉着木屑。

        专门炼制的法衣在强火面前也变得脆弱起来。

        他低头便可以看到她后背光洁的肌肤,在洞府残存的火焰的照耀下,泛着暖色的光,透彻无比。

        他顿感不妥,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松开了顾京墨。

        顾京墨已然昏厥,没有支撑后身体倒在了地面上。

        他又快速扫了一眼后快速转过身。

        顾京墨身上的法衣大半是完整的,不过还是有几块露出了皮肤来,已然损坏。

        男女授受不亲,他自然不能去看。

        他自顾自地到了洞府门口,调用灵力调整自己的傀儡术,身上的法衣重新恢复如初,只不过被火灼烧过的地方还在阵阵疼痛。

        能瞒过顾京墨的傀儡术,真实感自然毋庸置疑,这般强撑着帮顾京墨疗伤,自身以及他的本体都会因此受伤。

        得不偿失。

        无法理解。

        此刻的悬颂陷入了沉思,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如果被青佑寺跪拜的徒子徒孙们知晓他出山后不但没杀顾京墨,反而救了她,也不知道那群废物会作何感想。

        站在洞府门口许久也不见黄桃回来,顾京墨还那般地躺在那里,他只能回身走了回去。

        调用土系功法,错位的山岳缓缓归位,裂缝都在转瞬间消失不见。

        洞府内因为动荡混乱的情况也一瞬间恢复平整,就连被顾京墨捏碎的石块都恢复如初。

        紧接着,就是处理顾京墨了……

        清晨时分。

        林间还有着浓重的雾气,黄桃拎着猎杀的灵兽尸身穿越烟霭飘荡的丛林,走到洞府附近便听到顾京墨在叫她:“黄桃!黄桃!”

        她还当顾京墨出洞府来等她了,开心地跑了过去,却看到顾京墨居然被人埋进了土里,只留下一个头露在土的外面。

        “魔尊,你这是怎么了?”黄桃赶紧丢下了手里的东西,朝着顾京墨跑了过去。

        “别提了,昨天伤情复发,今天睁开眼睛就发现我被埋在这里了,我还灵力耗尽,什么都做不了。喊悬颂他还不理我,只能等你回来了。”

        “我马上把你挖出来。”黄桃动用灵力,拿着佩剑挖土,可惜她灵力不高,佩剑质量也不过关,没一会儿佩剑便断了。

        黄桃着急,生怕顾京墨在土里受苦,干脆捏出指诀变身,变为了黄狗的模样,身上的法衣脱落在一边的地面上。

        黄桃以黄狗的形态半披着衣服,用两只前爪一个劲地刨土,果然比方才快了一些。

        悬颂盘膝坐在洞府中,蒲团被烧坏,他只能坐在青石板上。

        听着洞府外主仆二人骂骂咧咧地挖土,想到顾京墨气急败坏的模样,居然不受控制地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笑容,已然不知是多少年后的第一次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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