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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囚车公子(八)


顾京墨在浑浑噩噩之中睁开眼睛,  刺目的光钻进她的眸子,让她有一刹的迷茫。

        那一瞬间她在想,她应该还没死。

        竟有一丝庆幸。

        她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出现在了道观之中,  身体却无法自控,根本无法去看四周的环境。

        她也因此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  也不知自己的处境。

        她听到有人对她说:“你想好了吗?若是你执意化作人身,留在人界与人族成婚,就只能被封印住这一身的修为,  到时会与凡人无异。

        “你若是冒险生儿育女,  那孩子生来便会分走你妖力,  害你修为倒退。你该知晓,半妖被三界所不容,  他一旦出生,  未来怕是会命运多舛。”

        她感觉到自己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半分迟疑。

        行动间,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很奇怪,不是人身,而是兽身。

        她看到了雪白的绒毛,兽的爪子。

        待那道士助她化作人形后,  她十分生疏地穿上了衣衫,  从湖泊中的倒影看到了九枳的样子。

        不过,她此刻的发丝是黑色的,乌黑发亮,掩盖了她身上的冰寒之气。

        那双清冷的三白眼也全是喜悦,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懵懂却充满了期待。

        她终于意识到,  她此刻恐怕幻化为了九枳。

        她进入了悬颂的心魔之境。

        很快她开始崩溃,  她不会要经历九枳的事情吧?

        她开始在意识里狂骂:“母狐狸,你出来!我不能一直在你的身体里,难不成我要装成你,和悬颂他爹生出悬颂来?!那我和他以后怎么论辈分?!”

        这时她听到了九枳的轻哼声:“想得倒是美。”

        “我还不想呢!”

        “是我让你进入心魔之境的,你便只能通过我的身体进入。”

        “可是……这里不是悬颂的心魔之境吗?此刻他应该尚未出生,为何我会出现在这个阶段?”

        “你只能通过我的视角去看,我是主导者,我记忆深刻的时间是在这里,便从这里开始。”

        她被推出了九枳的身体,灵魂出窍般地看着九枳的肉身依旧在照湖面的身影,还因为第一次穿人类的衣服,似乎并不会穿,好几次肩头的衣服滑落下来,她又扯了起来。

        九枳最后干脆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

        顾京墨觉得这衣衫样式很是稀奇,上衣下裳,上有精致的花纹,颜色较素。

        只是九枳的样貌出挑,这并不算多么精美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增添了几分艳色。

        顾京墨恢复自由后先是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这里的建筑似乎都要粗糙一些,多是木与砖瓦,没有她记忆里的大气恢宏。

        连绵山峰耸立映着斜阳,湖中霞色婉转,盈盈可见金灿灿的光影,景色倒是极好。

        再看整个心魔之境,所能看到的似乎跟悬颂的往生术一般无二,只是她不能自由出入。

        她一边看着周围,一边到了九枳身边问:“我现在要做什么?看着你去认识悬颂他爹吗?”

        心魔之境内的九枳似乎根本看不到顾京墨,只是自顾自地高兴。

        而九枳的声音似乎也不准备回答她了。

        她忍不住叹气,之前跟着悬颂时还能问悬颂几句,现如今她能问谁呢?

        很快,她随着心魔之境的发展,见到了悬颂的父亲。

        顾京墨站在他身前打量,似乎有些不解,为何九枳会瞧上这个男人。

        他五官端正,身量中等,似乎跟她差不多高。

        不得不说,悬颂的身量模样,大部分要归功于九枳。

        旁人称呼他为康王子。

        而九枳最初,是旁人进贡给康王子的礼物。

        这是顾京墨跟随九枳回她的狐族领地,听她和同族说起的。

        九枳遭遇魔门修者袭击,想要夺取她的妖丹。妖族的妖丹可以提升寿元,狐族九尾的妖丹自然更是其中翘楚。

        一狐难敌百余魔修,她最终重伤逃离。

        受伤的雪狐被人类捕捉,被诸侯国当作贡品送到了康王子面前。

        康王子见之很是喜欢,在这尚鬼的王朝,他们信奉万物皆有灵,尤其雪狐。

        康王子对她细心照料,为她疗伤。许是康王子的气概与关怀,引得九枳极为心动,从而甘愿隐去修为化作人身去寻他。

        以九枳的美貌,自然很顺利地便引得康王子心悦于她。

        久而久之,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似乎……是一段佳话。

        然而男人,还是有着众多姬妾的男人,总会变心。

        帝王的心,是这天底下最没有确定性的东西,他们会觉得对姬妾嘘寒问暖,给予礼物便是爱了,他们不觉得爱是发自内心去表达的。

        女人想的是长久,而男人想的是得到。

        九枳的爱意很浓,她想她心爱的男人一直陪着她,她看到她的男人抱着其他的女人会心中酸涩。

        仆从的话,让她心中的堡垒彻底崩塌:“是该有个孩子了,不然大王总觉得在您这里播种得不到回报,便去了其他姬妾那里。”

        时间久了,她竟然在想,若是她也有个孩子……

        顾京墨看着犹豫不决的九枳,突然一阵心疼。

        明知道她的孩子生来便是半妖,孩子一生都会备受折磨,她自己的修为也会被夺走。

        何必呢……为了一个姬妾成群的男人……

        何必呢?

        顾京墨在心魔之境内看到了悬颂的出生。

        她只能等候在门外,看着宫中的仆从进进出出,最终产下男婴。

        她很是好奇悬颂幼年的样子,趁着开门时进入,看到皱皱巴巴泛着青紫的小孩不由得蹙眉:“怎么这么丑?是不是生错人了?悬颂不长这样!”

        紧接着,她又俯下身仔细去看,感叹:“哭得好大声啊,不愧是你。”

        孩子出生后,康王子果然大喜。

        男婴被赐名姬煊,仆从们称呼他为公子煊。

        她看到九枳躺在床榻上,欢喜地逗弄着自己的孩子,笑吟吟地说道:“姬煊是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这不公平,我也该给你起一个名字,我叫你悬颂好不好?”

        她看着男婴的面容,喜悦地看了许久:“你生来就有五尾呢!还好隐去了,别人看不见。你的模样也好看,比房后之子俊俏多了。可惜了,你辈分小,只能做弟弟。”

        顾京墨不由得感叹母爱强大,这么丑的孩子也夸得出来?

        顾京墨很快便见到了九枳口中的房后。

        听九枳和仆从交谈时,她得知,房后本是房国人,两国交战之后房国战败,她是被康王子选中的美人,带回来做了自己的姬妾。

        在九枳来之前,房后最为受宠。

        这让顾京墨很是不喜,甚至冷哼一声,因为在他们看来,女子是战利品?

        同有生命,女子为何被这群男人视为“可掠夺之物”?

        在九枳产子后不久,房后便带人来抱走了小悬颂:“你出身卑贱,不过人鬲,这孩子出生在帝王家,自然要学习五礼,莫要被你教养成竖子,便由本宫来教养他吧。”

        说完,便带着孩子甩袖离去。

        九枳如今不过肉|体|凡胎,刚刚生产完不久,身体本就虚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后带走自己的孩子。

        她奋力地去喊人阻拦,可这些人统统被房后身边的人赶走。

        孩子刚出生不足五日便与她分别,九枳只觉得眼前一黑,干脆昏死过去。

        醒来后,她哭着去求康王子。

        康王子看着她产后虚弱的样子,非但没有心疼,反而有些厌烦,丢下一句:“由她来养,你也乐得清闲,为何不可?孤国事繁忙,你莫要再给孤增添烦乱。”

        九枳不由得怔愣,她从未想过,一向对她照顾有加,且宠爱她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康王子离开,听到仆从禀报说,最近又从小国夺来了些美人,康王子无暇再来她这里了。

        她躺在榻上,虚弱地闭上眸子,未发一言。

        九枳岂是寻常女子?

        待她身体恢复,很快便振作起来,她不哭不闹,反而平静得仿佛不会拈酸吃醋,很识大体。

        加之她安排了一个人到了房后身边,房后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不出多久,便被捉奸在床。

        康王子大怒。

        下令鞭打房后,再送去关了禁闭。

        就此,房后之子公子满只能一人留在宫中,悬颂也回到了九枳的手中。

        顾京墨看到这里万分不解,朗声问道:“为了一个男人,居然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房后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她听到了九枳清冷的声音,“我满足了她。”

        “如果一个男人让你失望了,你大可离开他,没必要糟践自己。”

        “你懂什么?!我为了他封印了修为,我还产下了孩子,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能就此罢休?!”

        “你自找的。”顾京墨沉下声音,“从你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别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

        顾京墨看到年幼的悬颂步履蹒跚地找到了九枳,轻声唤道:“慈闱。”

        说着,伸手去拽九枳的衣摆。

        九枳立即甩开,并且呵斥道:“我是怎么教你礼仪的?!”

        小悬颂似乎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她,没能立即回答。

        “就因为你上次说错了话,大王又训斥了我,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蠢成这个样子?现在就去罚写!”

        小悬颂微微点头,转过身朝回走,走了两步后才转过头来糯糯地说:“慈闱,对不起……”

        九枳听到他的话一愣,却看到悬颂规规矩矩地离开了。

        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悬颂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那般亲昵地唤过她了。

        顾京墨冷笑:“你啊……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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