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银铃血祭(十七)
浓浓黑雾覆盖百里,举目望不见一天的星,空气中桂香萦绕,恰如空室却散浓香,空洞却暗藏微漾的美。
幻术将方寸之地分割开,迷惑修者的视觉、听觉等感知,这也导致顾京墨周遭的浓雾都在变得扭曲。
顾京墨面前是彷徨无助的女子。
女子的发鬓松散,没有任何饰品,只是简单地挽起固定,半披半绑,一半搭在肩头略显毛躁。
她本是珠辉玉映的女子,五官温柔眼眸盈盈泛着晶莹,柳眉杏眼,面部曲线柔和,嘴唇却毫无血色。
好在潋滟的双眸在看到顾京墨后,仿佛看到了依靠,不再无助,只是泪光更浓。
她徐徐道来:“自您离开,奴处理了季俊山庄的事情,不久后也离开了这里,想着找一处长林丰草之地,就此避世不出。可是不久后却听闻季俊山庄持续吞人,便又寻了回来。奴在此已有九年,可惜依旧没能彻底处理……”
“季俊山庄里是什么人?”
“不知,奴与他们周旋过几次,却未见其中真实模样,只知这些年里凡进入季俊山庄的修者皆是有进无出,还曾听到过院内的惨叫。又因奴没有斗法能力,只能迂回作战,这些年里奴能做的,只有竭尽可能减少殒落在季俊山庄的人数,可惜效果寥寥……”
顾京墨有片刻的不悦:“为何不早点通知我?”
“奴觉得,这事因奴而起,便独自来了,谁知来了之后便出不去了,消息也传递不出。好在奴有疾行术,这么多年了,季俊山庄内的人都抓不到奴。”
她想起缘烟阁三名弟子的消息也传不出去,孟栀柔出不去,传不出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也是被气昏了头。
这激起了她的愤怒,对于冒充她作恶之人的愤怒,又问:“你知道的有多少,诸如他们有多少人,怎样的行事风格,全部告诉我。”
孟栀柔重重点头:“嗯!”
然而孟栀柔未能道出,顾京墨就察觉到有人在听她们的谈话内容,立即对孟栀柔示意:“疾!”
孟栀柔这些年里早已习惯随时保持警惕,立即纵出幻术,接着疾行。
可偷听的人似乎早有预料,一掌击出,挡在了孟栀柔即将到达的地方。
完全预判到了她的逃跑路线。
这需要了解桃花宗的幻术,也需要了解疾行术,甚至预判到顾京墨会发现他的偷听,所以提前防备。
孟栀柔只能跟其周旋,好在很快有顾京墨出手相助,让不善斗法的她得以逃脱,只是腰间玉佩被其拽走。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最终还是选择银牙紧咬,快速逃离。
悬颂拿到了玉佩没有再追,而是握在手中后看向顾京墨笑道:“你倒是救了不少人。”
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内容,坦然承认了,还是用格外气人的方式。
顾京墨对此极为不悦:“怎么,你也觉得我不是会救人的人?你就当我是魔界活菩萨吧。”
“我信。”悬颂后退一步,躲开顾京墨补过来的一招。
她依旧浸泡在她的愤怒情绪中,又朝着悬颂攻击了几招,皆被躲开了,她的周身还冒出了矮矮的土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觉得这些土墙能挡得住我?”她质问道。
“不觉得。”
“那你还用?”
“让你打得慢点,不然我不好躲。”
顾京墨又补了几招,气恼地道:“还当你是一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自然不及魔尊。”悬颂回答得极为自然,偏语气高傲,似乎只是表面谦虚。
“你这种傲慢的语气,我是真没看出你的谦虚。”
“嗯,我若跟你相同修为,你恐怕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呵,不自量力。”
“我是认真估量过得到的结论。”
这时禹其琛等人也回来了,看到了在打斗的二人急急过来阻拦:“二位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顾京墨这才收手,然而依旧气得粗气直喘,余气未消,瞪了悬颂一眼。
对于悬颂偷听的举动,她依旧非常在意且愤怒。
悬颂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说道:“我拿到了孟栀柔的玉佩,虽不是第一选择,却也能看到些过往。”
顾京墨立即伸手去抢,却被悬颂挡住了。
顾京墨传声质问:“你没完了?!”
悬颂单独传音给她:“那你亲口告诉我,我便不再看了。”
“我为何要将他人痛苦的过往告诉你?你这无异于将他人最痛苦的事情再次揭开,并且展示给别人看。”
“若是不公开,孟栀柔会背负一世骂名,世人都会听了那个人的话,相信孟栀柔是红颜祸水,是她害了整个季俊山庄。她就连殒落百年后,孤魂都会被世人唾骂,得不到好的往生。”
顾京墨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背负骂名也就背了,她已经是一摊腐肉,没什么可在乎的了。骂她的罪责千万条,不怕再多一条。
可孟栀柔呢……
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这种委屈?
顾京墨终于收手,不再管了。
悬颂握着玉佩,朝着一处房屋走了过去,那里适合作法。
旁人听不到这二人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他们在眼神对峙,不由得一阵局促。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是在眼神对峙后顾京墨主动退让了,让明以慢不禁感叹,动了情的女人果然会首先示弱。
虽然她没想明白顾京墨和悬颂的矛盾点在哪里,刚才为何突然动了火气,她也没再去想了。
此刻,他们更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悬颂的作法并没有非常隆重。
在旁人的理解里,这恐怕是一种非常神圣且难度极高的仪式,需要祭坛,需要布阵,还要在绝对封闭的环境,做到绝对的严谨肃穆。
但是悬颂什么都不需要,他带着众人进入了一处房屋,这里之前应该是坊市的衣铺,只是法衣或者凡间衣裳都不见了,到处都是倒落的架子,横七竖八地横在屋中。
悬颂进入后用控物术清理了环境,散落的衣架统统被丢到了里间。
接着找了一个小方桌放在了房间的中间,找了一块布垫在方桌上,最后将玉佩放在布上。
这便算是布置完成了。
他站在方桌前双手捏出指诀来,指诀止,他睁开双目,抬手单指对玉佩注入灵力,念道:“往生。”
话声刚落,屋中的众人都被拉进了一个新的空间内。
在场的缘烟阁三名弟子皆是一惊,惊诧地看向周围,他们真的进入到了孟栀柔的回忆中。他们从未想过这般高深的法术,有人可以这般轻易地完成。
就连顾京墨也是眸光一亮,再次确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小和尚。
他们置身于一个崭新的环境内,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还有些扭曲,很多东西都不够真切。
众人所见的是阴暗的小屋,恍惚的环境,以及孟栀柔模糊的身影。
紧接着画面突兀一转,变为了白日,林间的景象。
悬颂站在其中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是孟栀柔的梦境。”
其余五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环境内,如此真切地窥探他人的往事,不知什么样的环境是进入到了回忆中,什么样的状态是进入了梦境,只是惊奇地四顾环望。
顾京墨则是有些排斥,站在角落的位置,直到悬颂朝她看过来。
她没理,看向了别处。
悬颂嘴唇微抿,微微蹙眉,活了一千九百年后第一次思考,女子生气了该怎么办?
好处理吗?
有什么功法对女子生气有效?镇定类的法术?
孟栀柔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第一次时她没在意,还当是寻常的梦境。
第二次她依旧没在乎,绮丽的梦境让她啧啧称奇。果然啊,梦里什么都有,这种大美人她都敢梦到。
第三次重复了这个梦境,她终于开始在意了。
她梦到了美人鱼,她知道,她梦到的恐怕是传说中的鲛人。
那鲛人女孩美得不真实,这才让她误以为这梦也不真实。
她置身于烟波浩渺之地,有青山,有泉水,云蒸霞蔚之中,她看到了彩色的鱼尾,一下一下悠闲地拍打着河岸。
鱼尾通体以银色为主,只是那鱼鳞泛着绚丽的珠光,在阳光下有着彩色的光,闪闪发亮。
这美丽的鱼尾让她想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或者遍地碎镜,可这些都不敌这鱼尾的美丽。
可当她走近,却看到泉水中浸满了鲜血,将泉水染红成血色。
她惊呼了一声,也惊了鲛人,那条鱼尾快速缩回到泉水中,躲在血池里不敢出现。
“你……受伤了吗?”孟栀柔低声问。
对方没有回答,依旧浸在泉水中,惧怕得连带着泉水也在瑟瑟微漾。
她再次开口,试探性地朝着泉水走过去:“需要我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
在她蹲下|身伸手去触碰鱼尾时,泉水中的鲛人霍然起身,起身的同时扬起一头长发,狼狈地再次寻找地方躲藏。
是一个鲛人女孩子,身体上包裹着草叶,遮挡着身体关键部分,然而露出来的部分依旧傲人。
鲛人皮肤极白,在阳光下泛着盈盈光亮,白皙的皮肤上却流动着血红色的血珠,有着诡谲的美感。
孟栀柔曾在桃花宗见过太多貌美的女子,竟然也被眼前的鲛人惊艳到了。
那是一种神圣的美感,美得不染杂尘,美得让人不敢亵渎,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却能够意识到自己目光的不敬。
待她注意到鲛人的双目无神,似乎是个盲眼的时候,竟然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为何这般美的人要有瑕疵?
孟栀柔再次安慰:“你别怕,我也是女子,我不会伤害你……”
鲛人终于呢喃般地道:“救救我……”
孟栀柔在梦中惊醒,睁开眼后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她简陋的小房屋内,怔怔出神。
随后她起身,快速整理法衣,纵着疾行术进入了林中,疾行的途中还在整理自己凌乱的发。
桃花宗不同于其他的门派,寻常的修炼对她们而言无用,只能靠合欢之术提升修为,以至于她们还有着修炼前的习惯。
虽能辟谷,却需要睡眠。
这也使得她能够连续做了同样的梦。
她根据梦中的情景,在林中寻找。
有四人合抱粗的树木,山脉的耸立角度,她只有这样的线索。
在林中疾行了整整两日,一无所获,她险些放弃了,却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萤火虫。
飘浮的萤火像是指引,引着她朝着一个方向过去,行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她听到了泉水声。
她不由得惊奇,快速朝那边赶过去。
好像冥冥之中有所指引,让她来到鲛人女孩的身边。
她没有看到晃动的鱼尾,却看到了被血浸红的泉水,以及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鲛人少女。
她快步赶过去,从储物袋中取出疗伤的药粉朝着鲛人少女身上撒上去。
她可以分辨出,这么浅且小的清泉,不足以让鲛人生存。
这个鲛人少女是被人伤了之后逃到这里的,方圆十几里,只寻到了这么一处泉水能让鲛人少女暂时躲避。
她帮鲛人少女处理伤口时喃喃出声:“为何我能梦到……难道冥冥之中我能讨到你两颗泪珠?这样我也算赚到了。”
她当即开心起来。
鲛人泪很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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