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百姓
时至深冬,辽省的凛冬,比之京城,俨然还要刺骨几分。
相比天子曾经平定后金之时的沈阳府之景,当下,纵使风雪漫天,亦是可以清楚看到许多的不同之处。
很是清晰的一点,那就是这个辽省,几乎是以国家之力强行铸就的喧嚣繁荣。
而非是百姓自发繁衍生息,而慢慢开拓生存空间的喧嚣繁荣。
如此之下,入目可见的,最为清晰的,就是秩序与规范。
道路与道路的联通,村镇的位置,乃至每个村一个镇的人口,学舍的分布,城池的的位置……
一切的一切,皆是明显可以看出朝廷规范秩序的存在。
而非这天下其他地方那般,百姓居住或集中,或分散,从而造成了管理难度加大。
官道皆为水泥铺制,路上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畅通喧嚣的官道,倒也是颇显别致。
官道前行约莫十余里,便见一村庄坐落于官道一侧,村庄与天子所见的各地村落,显然颇有不同。
规格明显相似的房屋,以及一眼看去就颇为有序的房屋布局,就清楚证明,这显然就是外地迁徙而来的安置村落。
天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便朝村头的一栋土砖房屋走去。
见此,随行乔装之禁军锦衣卫将士,亦是随之而动,有跟随天子而去,也有朝四方散去警戒者,一切皆井然有序。
当房门打开,映入天子眼帘的,不出意料,便是一副副惊恐担忧之神态。
天子也没有摆出什么亲民之态,环视一圈屋内摆设,心中那提着的一根弦,也是终于放了下来。
屋内摆设很是简单,土炕,土灶,铁锅,米缸……
普通农家之摆设,皆是如此。
也是百姓基本的生存所需。
但天子永远忘不了的,便是当年还为秦公之时,那一次去武院巡视,回归京城途中至一村落歇息之景。
在天子脚下,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屋不遮风挡雨。
那便是当年这天下百姓普遍的生存景象。
从那一次之后,天子巡视也好,微服私访也罢,便从未再至百姓家中。
如今十数年过去,大恒勉强也算得上国泰与民安。
天子这一次巡视,才在巡视之过程中,陆续踏入了沿途百姓家中。
在辽省,这是第一家。
天灾之下,百姓苦。
数千里迁徙,百姓依旧苦。
迁徙安置,异乡生活,苦也应该要尽了,甘,也应该要来了。
天子心中挂牵的,便是在于此。
朝廷每年在辽省,都投入了堪称海量的财力物力,若这最基础的一点,都得不到保障。
天子心目中,对辽省的宏图规划,必然就是一场空。
这也是天子此行至辽省的最根本目的。
他想看看,他对辽省的规划,是否真的落实,辽省真正的情况,是如何。
“大……大人……”
老汉支支吾吾,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一旁瘦小青年还有老妇人,更是哆哆嗦嗦,难掩畏惧。
“朕……本官为朝廷巡查御史,此至辽省,奉陛下之命,巡查百姓安置之事,故前来叨扰,老人家莫怪。”
天子此言一出,房中几人顿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草民参见御史大人!”
“免礼吧。”
天子摆了摆手,目光却依旧在房间里打量着。
新建之房屋,尚可见崭新之痕迹,农具虽陈旧,但也一应俱全,房中角落,还堆积着一堆柴火以及一堆从京城开始流行天下的蜂窝煤。
铁锅热气腾腾,锅中数个拳头大的窝窝头清晰可见,桌上还摆着几碟咸菜,以及几碗米粥。
土炕上铺满茅草,两床棉被堆放,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一家人,也都是裹着厚厚的棉袄。
若非此地,乃是天子随意在地图上指出,天子都要怀疑,这眼前之景,是不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环视一圈,天子随口问道。
“回大人,小的是凤翔人,去年被安排迁来的。”
老汉立马回答道。
天子再问:“迁来之后,朝廷规定的安置待遇,可都落实了?”
老汉愣了愣,面露犹豫之色,但很快,便点头道:
“都落实了,都落实了。”
天子眸光闪烁,却也没有拆穿眼前这老人家的言不由衷。
官场向来都是雁过拔毛,在前明之时,十成的东西,落实到底层,能有一两成,就算是得天之幸。
在如今的大恒,天子要求也不高,十成,落实个七八成,天子便心满意足。
当然,这是暗中的宽容,被挑到明面上了,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天子的治国观念,很是清晰,朝廷法度,摆在那里,不遵守可以,但不遵守的前提,是没人察觉,亦或者能不让人察觉。
一旦被察觉,被挑到明面上了,那朝廷法度威严,不容丝毫挑战!
黑白难分,那就要铸造出白的净土与威严!
黑,就永远躲在黑暗里,永远都别想光明正大生存。
别的时候,天子管不了,但在他昭武一朝,这便是他的规矩。
天子瞥了一眼一旁李若链,一个眼神,李若链立马就拱手告退而去。
天子依旧和眼前这一家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说起来,从当年入勇卫营开始,天子就……应该说,就已经跨越了阶级,与这些底层的百姓,已然有着天与地的沟壑。
似乎,应该说是脱离了百姓太久太久。
治国的理念,政策的制定,也仅仅是依靠十数年前,所接触的百姓印象来制定。
脱离了百姓太久太久,这似乎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天子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此次乃微服私访,诸皇子,还皆在沈阳行宫之中并未随行。
此时的诸皇子,必然是锦衣玉食,在诸多下人的伺候中,在行宫歇息。
百姓为何?
对他们而言,应该只是一个很虚幻的名词。
天下为何?
对他们而言,应该也只是一个权利的代名词。
天子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缓开来。
他还有时间,权利,也还在他手中,皇子如何,就如眼前这天下一般,他还可以随心所欲的塑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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