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谁入地狱
“秦真君,这些是关于归墟凶兽的记载。”
行济大师手捧玉简,呈给秦桑。
他举止恭敬,礼数周全,但神情无喜无悲。
在他身侧,还有行忍和另一名甘露禅院高僧盘坐于蒲团,除却外出云游之人,在寺中的大修士皆出关迎真君法驾。
行忍二僧看着秦桑,欲言又止。
眼神中有疑问和期待,还有惊喜,强行忍耐。
他们的心性修为,有如此做派,说明事关重大,难以自持。
慧光圣者曾召集弟子,言明天道魔音之事,甘露禅院大修士皆有资格知晓,以为魔音阻道,大道难成。
秦桑的修为在百余年前只有元婴后期,和他们相当,曾被青狐圣王追杀,这是确凿无疑的,不可能在天变前突破。
可此人再度现身,竟已登临真君尊位!
难道,转机已现?
此刻,红云法地之事了结,秦桑自然没有杀害那些小沙弥,将人放归,同众僧来到甘露禅院。
这里乃是禅院无量殿。
殿门紧闭,黑狮大圣趴在殿门前。
甘露禅院其他僧人不知真君登门,见同门安然无恙,只当已经解决了法地里的麻烦,一切如常。
殿中。
行济大师盘膝坐定,微微闭目,手捻佛珠,默念佛经。
秦桑看了他一眼,神识探入玉简,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凶兽图像,无一不是奇形诡状。
有些凶兽能从现世找到影子,长相和某种妖兽相近。
却又像龙鲸一族猎杀的那头狂鲸一般,神韵和妖族大不相同,从图像上便能感觉到凶戾之气。
据行济大师说,这些都是此界修士曾亲眼见过的凶兽,乃是无数年来,不知多少前辈记录、留影,汇编成册,留下的遗泽。
不仅来自于佛道两门,还有无相仙门,乃至之前更久远的门派,流传下来。
其中绝大部分只有一个图像,有的甚至连图像都没有,干巴巴几句描述。
天变之前,这些凶兽只在归墟游荡,极少离开巢穴。
化神修士才有能力抵达归墟,记录下来的都是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是以图册中的凶兽最弱也是化神级数。
可数量远比秦桑想象中要少。
而且这些显然不是归墟中凶兽的全部,譬如当年两位化神主导猎凶,引来的那头蝠鲼状凶兽,就没有记录。
另外,对凶兽神通的描述谈不上详尽,除寥寥几头,皆是一笔带过。
譬如有一则记录。
状如蛟,长角,背生黑瘤千数。灵觉迟钝,受惊而黑瘤破裂,脓水黑如墨,可腐蚀真元。
意思是遇到这种凶兽不必惊慌,敛气藏形,小心避让即可,否则反而会惊扰凶兽,当然这些经验只适用于天变之前。
提到凶兽神通和应对之法,这样的记录已经算详细的了。
历年历代,中州化神修士频出,却只有这些记载。
究其原因,是因为归墟易进难出,危险无数,进入归墟的目标便是寻道标飞升,只有这一条路,强行返回则有生命危险。而凶兽实力强悍,周围危机四伏,修士唯恐避之不及,哪敢主动招惹。
像龙鲸大圣祖上那般在归墟外守三百年,以一己之力猎杀狂鲸,并拖回中州,寥寥无几。
眼前流过种种凶兽图像。
秦桑放下玉简,问道:“当年诸位合力猎杀的那头凶兽,最后既然被活捉,可曾问出什么?”
猎凶事后不久,甘露禅院便将收获向世人展示,秦桑已经通过化身知晓。
秦桑现在问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他们可能隐瞒的内容。
“当年所得皆公之于众,毫无保留,未隐瞒分毫。”
行济大师合十答道。
秦桑心道,看来只有亲身进入归墟才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又是何种光景。
“二位道友是于何时启程?”
秦桑问。
慧光圣者和青狐圣王已经东渡飞升。
行济大师知无不答,毫不迟疑道:“六十五年前。”
秦桑化神之后巩固修为,加之东海之行,耗去了近十年。
六十五年前,就在三宗盟誓后十五年。
他们果然很着急!
不知他们受魔音影响多深,六十五年足够慧光圣者和青狐妖王抵达归墟了。
化神修士在风暴带受到的影响比元婴小,飞行时也可以吸收天地元气,一次能飞遁很长时间,不必到处寻找避难所恢复真元,天变之前,只用三十余年即可抵达归墟边缘。
两倍时间,无论如何也该到了。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甚至可能已经进入上界。
“二位道友有没有留下类似的魂灯的宝物?”
秦桑猜测,如果他们发现归墟异变,事不可为,会不会返回中州?
不料,行济大师摇头,“师伯有言,此番东行,飞升则罢,若飞升不成,便陨于归墟,会将所见所得留于岱舆仙山,后人若侥幸成就化神,承继吾等遗愿,再开天门,是以不必留魂灯。”
说着,行济大师忍不住抬头看了秦桑一眼。
秦桑默然。
不成功便成仁。
三人东渡,就没想过回头。
莫行道因傀儡被看中,也随行同去,所以是三人。
秦桑拿起另一枚玉简,里面是和归墟有关的内容。
行济大师说的天门,便是鬼母口中的道标,修士经道标飞升大千世界,是以称之为天门。
东海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入得归墟深处,可见一条黑潮浊流,奔流浩浩,不知何处发源又不知流往何方,天门便藏于其间。
岱舆仙山则是归墟中的一座仙岛。
此岛殊为奇异,归墟中的危险远非风暴带可比,能在风暴带保留至今的避难所,若落于归墟,不久便会倾覆。
只见归墟有凶兽游曳、无尽之水,不见洞天福地,却有这么一座仙山,孤悬此间,迄今安然无恙。
不知在多少万年前,此界修士发现岱舆仙山,岱舆仙山孤悬归墟,位置万载不易,可惜不适合修行,作为暂时的歇息之所。
秦桑现在拿的这枚玉简里,都是较为笼统的文字,并没有归墟内部详细介绍。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飞升之路,也就是抵达天门的安全路线,和历代先贤们在归墟的所见所得。
这些都是宝贵经验。
但玉简中并没有,只标明了岱舆仙山的位置。
因为这些都在岱舆仙山里。
起初,飞升路上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历代先贤将所见所得铭刻仙山,指引后人,后人承先辈遗泽,再指引后来人,那条安全的飞升之路就是这么一代代积累,开辟出来的。
寻得岱舆仙山,即可找到飞升之路。
慧光圣者他们正是要闯这条路。
秦桑将玉简里的内容仔细记下。
其实,在妖族内乱结束后,他已经从妖族那里得到类似的信息。
对化神修士而言,此界是囚笼,妖族圣王亦然,飞升上界是两族修行者共同的追求,不吝交流,所以内容大同小异。
‘嗒嗒嗒……’
秦桑手指轻轻点着玉简,思索着什么。
他不开口,三位高僧也不敢发问。
无量殿内寂无人声。
秦桑想的自然是飞升之事。
不知慧光圣者他们现在如何了,能在归墟做到什么地步。
两族化神,化神级傀儡,加上已经诞生魔灵的中州第一灵宝五行冕,他们一行的实力堪称恐怖。
感知到天道魔音,秦桑便猜出五行冕有异。
方才询问行济大师,果然不出所料,当年作乱的是古魔,又不仅仅是古魔。在帝授山设局的坤道竟是灵宝的魔灵,和古魔融合,受到天道魔音冲击,灵智被疯狂取代,无法交流。
这一行人即便陨落在归墟,应该也能留下一些经验,自己日后进入岱舆仙山便能见分晓。
如果去得早,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秦桑思及自身,化神之后才刚巩固修为,还没来得及修炼。纵然在天变之前,化神修士也要苦修一阵,进无可进再考虑飞升,现在归墟肯定更危险。
早日东行,修为不够。
动身太晚,势单力孤。
着实令人难以抉择!
秦桑轻叹,弹指将玉简送还,沉吟问道:“二位道友向贫道讨去镇灵香配方,也是想推演出药效更高的上乘镇灵香吧?炼成了几支,可曾留下,拿来我看看。”
听闻秦桑有此一问,行忍二僧皆眼神一亮。
他们敏锐发觉秦桑口中的那个‘也’字。
自从秦桑现身,他们一直有一个疑问,此人究竟怎么渡过的心魔劫?
听秦桑的语气,天道魔音并没有消失。
秦桑不主动告知,他们不便直言相问,简直要抓耳挠腮。
他们心知,秦桑背负被妖族圣王追杀的可怕压力,还能这么快化神,心性绝对是一等一的。但慧光圣者说过,心魔劫不是心性好就能渡过的,必有依仗。
他们记得,秦桑的身外化身在禅院时便曾钻研炼丹术,经常向炼丹宗师请教。
难道,这位秦真君也和师伯的想法不谋而合,突破化神之前便开始推演,并且成功炼制出上乘镇灵香,误打误撞渡过心魔劫?
只愿上乘镇灵香有效,他们也有一线生机!
秦桑有命,行济大师不敢拒绝,起身告了声罪。
秦桑道:“我随你同去。”
行济大师默然停下,对行忍二僧道:“你们也来。”
出了无量殿,来到甘露禅院一处禁地,秦桑看着行济大师取出一个玉匣,打开便有碧绿莹光显现,清香扑鼻。
看清匣中宝物,秦桑却微微皱眉,里面不是线香,而是三团绿光,绿光微微起伏,尚未聚形。
行济大师解释道:“师伯和圣王召集炼丹宗师推演配方,终有所得,炼制五支上乘镇灵香,却因为灵药不足,最终只有两支成型,留下三团未成之物。”
秦桑要来上乘镇灵香配方,看到新添加的灵药,不禁啧啧称奇。
新的灵药无一不是天材地宝,价值比原本配方的价值高了何止一个档次,甚至有些得自仙殿。两位化神联手搜刮两族,也只炼成两支,得到三团药胚。
当然,不是灵药珍贵就能炼制出灵香,潇湘子自创镇灵香是开创性的,他们沿着潇湘子的思路继续推演反而容易些。
新加入的灵药都能和镇灵香药性相合。
身外化身钻研丹道,秦桑如今虽不及丹道宗师,看懂此方绝无问题,并且知道,只要集齐灵药,重炼这三团绿光,便能得到三支上乘镇灵香,比从头炼制要简单得多。
“千叶醒灵芝……”
秦桑看着他闻所未闻的灵药,暗暗摇头,凑齐配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三团镇灵香药胚,他自然要笑纳了,想来甘露禅院不敢拒绝。
不料,秦桑还未表态,行济大师神情一肃,对他深施一礼,“贫僧已将所知一切相告,并自愿将这三团灵胚送给真君,望能帮到真君一二。”
秦桑托着玉匣,神色不动,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行忍二僧却眼神微变。
别看只是药胚,炼制的难度极高,两位化神亲自出手方成。
本来只需凑齐缺少的灵药就够了,将药胚送出去,不仅要从头炼制,没有化神相助,失败的几率大增。
行济大师不理会二僧,看到秦桑的表情,长叹道:“慧光师伯为执念所迷,以《天魔照神经》诱导真君,种下因果,今时真君登门,后人当受之。”
秦桑淡淡道:“贫道还未追究,没想到你自己提出来了。”
行济大师心头苦涩,这门秘术乃禅院真传,无法抵赖,等秦桑追究就晚了。
“师伯将此事告知贫僧,贫僧亦有过。愿以此身偿真君,不求了结因果,只愿平复真君怒火。寺中众僧皆不知情,望真君莫牵连无辜。”
行济大师说着,盘膝坐地。
行忍二僧始知缘由,震惊万分。
“师兄、师弟,你们当谨记,此乃贫僧自愿为之,不可衔怨真君。”
行济大师双手合十,生机入灭。
“阿弥陀佛。”
二僧目见住持圆寂,知住持良苦用心,面露悲色。
秦桑深深看了行济大师一眼,轻叹一声,抬指按在其眉心。
行济大师倏然醒转,恍惚以为地狱,二僧满脸惊喜和感激。
秦桑合上玉匣,淡淡道:“此乃贫道和慧光道友的因果,自当寻他一人了结。尔等速速传召中州各派,贫道有要事相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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