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周二，上午十点。

　　华歌唱片，第二会议室。

　　本来应该在周一上午开的公司例会，因为昨天东观书店销量排行榜的发布，而被黄达仲直接往后推到了今天，因为当时他的心情、情绪，实在是没有办法主持会议。

　　现在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华歌唱片的高层，包括制作部、宣传部、发行部、内勤部、艺人管理部、经纪部、培训部、法律部等等部门的经理，足足近二十人，围着长条形的会议桌而坐。黄达仲则是坐在左手第一的位置上，至于最上首中间的那把椅子，则是按照惯例空着，因为那是为现在仍在公司挂名担任董事长的黄达仲的父亲保留的座位。

　　此时，正在发言的是经纪部的经理——

　　“……腾龙的老钱昨天上午就找过来了，因为当时五行吾素在忙着做新专辑，所以公司决定暂时不给她们接商演，我就把其他的都推了，但是老钱当时给的报价实在是高，一场三首歌，报价一百万啊，而且老黄跟咱们公司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所以请示过黄总之后，我就代表公司跟他签了六场，这是近两三个月来公司为五行吾素签下的唯一一份商演合约。”

　　“在当时，肯定是考虑到，等到五行吾素做完了这张专辑的宣传，很轻松就能去跑下来了，毕竟才六场，而且老钱的客户，还都是比较高端一点的庆典什么的，比较符合五行吾素的身份和市场地位。我记得当时老钱感激我感激得跟什么似的，但是现在……”

　　“老钱上午来了，中午非要请我吃饭，结果我反过来请他吃了一顿饭，但下午他还是又继续跟过来缠着我，无论如何希望我能把那张合约给废掉，因为据他说，现在人家邀请方给的报价已经是直线下跌。而且跌得很惨，别说100万一场，就算是50万，他也只是勉强保持不亏钱。40万才能勉强小赚一点，所以，要真是按照100万一场把那六场坐下来，他就要一下子亏出去300万！对他来说，这就算说不上伤筋动骨。至少也是大出血了……”

　　黄达仲一直都在闭目养神，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没完，无奈地皱皱眉头、睁开眼，眼睛无意间瞥过面前桌面上的那份排行，几乎是下意识地锁定那个刺眼的销量数字，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就又跳了几下，心里的那股子不耐烦顿时越发强烈。

　　于是他摆摆手，打断了经纪部经理的发言，直接问：“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什么？”

　　经纪部经理犹豫了一下，说：“所以……我觉得是不是能把跟腾龙签的那张合约废掉？”

　　黄达仲又摆摆手。勉力控制着不发火，但直觉眉间那根筋正在猛烈地跳、在抽搐，他说：“废呀，当然要废掉！咱们华歌是那种讹人家演出商钱的公司吗？顶天了也就是几百万的事儿，难道还能硬赖着、砸了自己的招牌？”

　　说到这里，他又不耐烦地摆摆手，“废掉，废掉！”

　　经纪部那位经理闻言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点了点头，应了声“好”。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黄达仲也顾不上去关心他跟那个老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了，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情，他一早就知道，是查不过来的！这个时候，他关心的显然是另外一个问题，就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50万一场他才能刚保本儿？”

　　那位经纪部经理闻言当即点点头，说：“是！就在五行吾素准备专辑的时候。因为有一段时间肯定不能接活儿了，所以，80万一场、90万一场，甚至老钱喊出100万一场，各种价格都有，还越来越高。呃……《让我飞》刚上市的时候，就是上上周那时候，东观书店那边刚出来单周近三万那个销量那一周，已经有人喊到了120万一场，但当时也是考虑到五行吾素正在做宣传，所以您亲口说的，先不签，我也就没签。但是现在……”

　　“昨天好不容易把老钱打发走之后，我打了两个电话问了问，呃，总之我一说五行吾素的专辑宣传快要忙完了，接下来可以接商演了，那些演出公司就都纷纷说，签是可以签的，但是价钱就要再商量一下，肯定不能按照他们此前给的报价了。而且，还有人特意提出说，如果要签，每一场的歌曲曲目，要由他们来指定……”

　　“这个东西，本来都是约定俗成，歌手上台，肯定也是唱自己最当红、大家最喜欢的歌嘛，所以本来就是现场一商量，问问人家邀请方的意思，就可以定了。但是现在，我估摸着，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还是《姐姐妹妹站起来》那张专辑比较受欢迎？”

　　“而且，老钱说的基本没错，他们给的报价，大概就是30到40万一场，甚至就连这个价格，对方都有点犹豫，说签合约的话，最多只能先签五场。因为五行吾素的大起大落，太吓人了，他们还不太确定她们五个人现在在商演市场上还有多大号召力。”

　　听着听着，黄达仲就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等经纪部经理都说完了，他才有些有气无力地坐直身子，点点头，说：“别问了，接下来就别问了，你越问，就越是掉价儿！先停下来，缓一缓，先缓一缓再说！”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会议桌两旁的十几张面孔上一一扫过，问：“那接下来，还有谁要说什么么？”

　　现场一片静默，无人做声。

　　顿了一会儿，制作部经理突然开口说：“没人说的话，那，黄总，我就说说赵季裕这张专辑的准备情况？”

　　但是黄达仲闻言直接摆手，说：“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今天这个会议，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讨论五行吾素接下来该怎么办！”

　　制作部经理闻言只好点点头，颇有些讪讪地不说话了。

　　于是。接下来，整间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奇异的沉默。

　　片刻之后，黄达仲无奈地扭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杜晓明，问：“老杜。论做音乐，你是内行，你最有发言权！要不，你说说？”

　　杜晓明闻言顿了顿，扭了扭屁股、坐直了身体。缓缓开口道：“五行吾素这边，嗯，这个跟头跌的有点惨，不过，毕竟她们此前的人气底子还在，所以，我倒觉得也并不是不能挽回的！只是……我现在对于适合她们路子的东西，也不太把握得准了。而且，说到底，我是她们上张专辑的监制。这张专辑失败了，有我一部分的责任……”

　　黄达仲闻言赶紧摆手打断他，“这个话就不要说了，现在也不是问责任的时候，咱们眼下的关键是怎么把眼下的这个形势给挽救回来！要说责任，我责任最大！是我坚持不给人家分成，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嘛！”

　　虽说黄达仲这么说，出发点真的就是为了给杜晓明宽心而已，毕竟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让我飞》的销量连续两周大跳水、跌的那么惨。五行吾素刚刚培养起来的市场和人气，也已经达到了直接被腰斩的地步，眼下的当务之急，真的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

　　但是……虽然只是安慰别人的话。但一提到这件事，他就又忍不住下意识地瞥向桌面上的排行榜。然后，他这心里就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抽痛！

　　毫无疑问，《让我飞》要扑街了，这连续两周的销量大跳水，别说内行了。就是个外行也能看得出来，肯定是专辑和歌曲本身的质量出了问题。

　　你说名气，五行吾素那么红，你说宣传，华歌唱片直接给这张专辑拨出了一百五十万的宣传经费，就这笔钱，都够两三个新人出专辑的全套制作和宣传了。

　　但是，它就是扑街了！

　　为了这张专辑，华歌唱片简直是遍邀圈内名家，无论词、曲、编曲还是编舞，那都是不惜重金的用心打造，甚至还出动了公司的音乐总监杜晓明这位行内方家亲自出手来监制，绝对可以说是良心之作……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比黄达仲更希望五行吾素凭借这张新专辑继续火下去，继续延续上张专辑那种横扫歌坛的气势。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扑的那么难看！

　　回头想想，原因在哪里？

　　黄达仲心里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少了李谦！

　　没错，就是因为少了他！

　　所以，扑街了！

　　而且黄达仲自己也知道，其实在华歌唱片内部来说，五行吾素那前后两张专辑的成绩就在那里摆着，一对比，如此的刺人眼目，所以，李谦的重要性，已经根本就不需要再强调什么了。《让我飞》折戟沉沙的原因，也是公司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但偏偏，叫人愁肠百结的是，其实当初人家李谦是很主动的愿意加盟的，是自己，坚持要把人家踢出局，这才硬生生毁掉了这次合作的！

　　现在想想，何苦来哉！

　　当初开始谈判，对方那边顶天了也就是要个百分之四、百分之五的分成，而且据负责谈判的人汇报时说，看对方的经纪人当时透露出的意思，对方要这个分成，纯粹就是要保留一份面子而已，甚至哪怕低到百分之二，对方也不是不能接受。

　　才百分之二啊！

　　哪怕一张专辑卖到1000万张，百分之二才几个钱？也才不过两百来万嘛！更何况，就算是按照《姐姐妹妹站起来》和廖辽这张《涛声依旧》的那种架势来卖，半年过五百万张，卖个两年，也就是800万张左右，根本不可能卖到1000万张！那么，八百万张而已啊，百分之二的分成甚至都不到两百万！

　　现在想想，哪怕当时只从李谦那里拿到一首主打歌呢，多掏这两百万，又能如何？

　　只要专辑大卖了，或者，哪怕没大卖，但只要跳水的没那么厉害，别像现在这样直接把五行吾素给打下凡尘，那么，两百万而已啊。还不就是几场商演的钱？

　　但是……自己当时怎么就是那么失心疯一样，坚持不肯给李谦分成呢？

　　或许，是自己对华歌内部的制作能力太过信任了？

　　还是，太小瞧李谦那点石成金的本事了？

　　嗯。好吧，仔细想想，这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大概还是上张专辑直接让他给拿走百分之十五的分成，这要是卖到800万张。可就是扎扎实实的一千四百多万，这割肉割的，当时实在是觉得太让人心疼了！所以当时自己才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绝对不给他分成了！

　　可是现在倒好，倒是把他踢出局了，真的省了不少钱，至少是他的分成不用给了。

　　但是，看《让我飞》这张专辑直线下跌的架势，哪怕《姐姐妹妹站起来》那张专辑给五行吾素带来的光环，还不至于就此全然消退。但人气至少也要腰斩一半，所以，估计最终，《让我飞》能勉强冲破两百万？拿个双白金唱片？

　　估摸着顶天了也就这样了！

　　那么，好吧，这张专辑制作费两百多万，宣传经费目前也已经砸出去了一百多万，再加上给杜晓明这个监制的分成，嗯，光是这些成本。加一起就已经超过400万了！

　　然后，华歌虽然有自己的全套工厂，可以自己给自己灌制唱片，所以成本肯定更低。但一盒磁带的成本也要八毛左右啊，六块钱一张往外发，利润是五块二，最终卖两百万张的话，总收入一千万左右，先要砍掉400多万的成本。然后再砍掉要支付给五行吾素的销售分成，那可是定价的百分之十啊，也就是240万！

　　所以，最终真正到归到华歌唱片账户的利润……撑死了也就是三百来万！

　　而上张唱片那时候，哪怕单纯只算卖专辑的利润，是，李谦是要从中分走很大的一块肥肉，但顶天了也就是跟公司这边差不多嘛！即便是双方对半分账，那张专辑也可以为公司带来超过一千五百万的纯利润呢！更不要提华歌这边赚的还并不只是专辑，更大头的其实还是那价格越喊越高、而且还多到根本接不过来的商演了！

　　所以……两百万张专辑销量，双白金，对于别的歌手来说，肯定能高兴坏了，但是对于五行吾素、对于华歌唱片来说，这却绝对是赔到让人恨不得自杀的一桩买卖！

　　不用分给李谦一千四百多万了，但公司却反而比五行吾素的上张专辑少赚了至少一千万！

　　而且，如果再把因为五行吾素的人气急剧下跌，所带来的商演上的损失算进去的话，这个数字，甚至还要再翻上两番！

　　这两边加一起，对于华歌唱片来说，可就是大几千万的重大损失！

　　没有人知道，自从上周一的销量排行榜出来，看到《让我飞》被廖辽的《涛声依旧》直接腰斩之后，一直到现在，黄达仲几乎是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就算在女人身上折腾到半夜，实在累得撑不住、睡着了，也总是四五点钟就醒了。而且最近每次洗头，那头发都一掉就是一大把……

　　要真说单纯是心疼钱，倒还不至于，最叫人懊悔的是，五行吾素这么一个明明星途灿烂的当红之星，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给毁掉了！

　　这可是他心目中赖以跟索尼叫板的最大本钱啊！

　　她们的存在、她们的当红，对于公司来说，还并不单纯只是每年的专辑、商演所带来的巨额收入而已，她们的当红，可以为整个华歌唱片在市场上找到一个无比稳定的立足点。

　　对于华歌这样的大唱片公司来说，这个立足点站得牢不牢靠，简直事关生死！

　　但是，事到如今，他又能说什么？

　　当初坚持要把李谦排除在分成之外，可是他的意见，要知道，当时就连杜晓明都劝过他，甚至连“对于该怎么为五行吾素理顺未来的发展路子，我不如李谦”的话都说出来了，一再劝他三思，五行吾素更是闹得不像话，让他最终不得不拿出一点奖励，才勉强把那几个丫头的脾气给压下去，所以，事到如今，除了怨自己，又能怨谁？

　　现在想想，当初直接把奖励给五行吾素的那百分之二给了李谦，大家继续合作，一起赚钱，而且五行吾素也不会闹什么脾气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  ……

　　这些事情、这些思考，以及这些说不出的后悔，简直如毒蛇一般，时时刻刻在黄达仲的心里啮咬，但这个时候，纵使万般后悔，在那么多公司下属面前，他的表现也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说话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已。

　　然后，他便继续道：“所以，老杜，责任不责任的，就先别提了。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杜晓明点了点头，缓缓地道：“要说办法……从哪里造下的病就从哪里开始医呗！”

　　见黄达仲闻言微微皱眉，他继续道：“据我所知，廖辽当初跟长生唱片那边签的合约，就只有两张专辑而已，到现在已经发完了，也就是说，她基本上就算是个自由人了！而她跟李谦那边的关系……非常好！”

　　听到这句话，黄达仲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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