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打御史
“你既身为广东巡按御史,一粥一饭,皆是广东父老之民脂民膏!你自当与这珠江两岸父老百姓同生共死,当日红毛逆夷炮击广州省城、洗劫虎门等处,屠戮良民之时,你身在何处?”
“大帅,别的事情本将不知,不过,当日红毛逆夷袭扰广州之时,咱们这位葛大人似乎是在花船上嫖妓宿娼!”一旁的马如锦,抓住时机放了葛征奇一支冷箭,也算是报了当日葛征奇弹劾他的一箭之仇!
轰的一声,帐内一片轰然。原来这位平日里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的葛大人,居然也是个私德有亏之人!
葛征奇倒也是个人物,听得自己的隐私被人拆穿,平日里那副蔚然正气的面具打落在地居然神情不变,对于守汉的斥责依旧淡淡道:“下官仍是不明白总督大人所言,下官自认并无错误!若是总督大人打算借下官这颗头颅为广东诸同僚树立一个榜样,下官倒也毫无怨言!”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百年来,从未有文人向武人跪拜者,朝廷皆是以文驭武。总督大人却在军中如此擅作威福,已是坏了祖制!恕下官不能从命!”
帐内众人听得葛征奇这一番话,神情各异,恼怒者有之,羞愧者有之,愤愤然者有之。张镜心总督咳嗽了一声,依旧打算为葛御史争取一下,道:“葛御史,你不可放肆,依我大明的尊卑仪节,属官向上司官禀事时需跪白,不论文武。何况在军中,自有礼仪。你冲撞大人的军规,已是有违仪节,快快向总督大人认错!总督大人宽厚仁怀,定会免了你的过错。”
话虽如此说,但是自张镜心以下、姜一洪、陈以诚、陈一美等诸多文官内心都对这葛征奇大为。这厮今日来这一套,搞得他象是不畏强权人物,敢于面斥不法武臣,便是被守汉处置了,少不得也会有人撰文为他吹嘘一番,就像抗拒税收之事也能说成是反抗暴政一样。他成了正面人物,那我们呢?难道我们就是谄媚之徒?没有气节的小人?
帐内的文武都恨不得立刻让守汉掐死这厮!
不料却听得守汉朗声长笑。
“哈哈哈!”
笑声令广东文武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本能的觉得总督大人有些不大对头。只有坐在守汉身后的李华梅微微摇了摇头,她知道,阿爹要发脾气了。
“大胆,你区区一个巡按御史,在本总督面前,却胆敢如此放肆?妄自污蔑我为国血战之诸军将士!究竟是何人给你的指使?!”
“回去告诉你那背后的主子,本官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人,这些阴谋鬼蜮伎俩老子不屑的玩弄!莫要以为本督不敢学那李光弼!”
张大总督捻动胡须的手猛地停了一下,那李光弼是什么人,此人很多地方恰好与李大总督有相合之处!
出身营州列柳城的契丹人李光弼,便是在安史之乱爆发时,继承家业出来带兵打仗,屡屡击破叛军。为唐肃宗仰仗的大臣、大将。
而眼前这位李大人,同样是出身于边镇的世家军职,继承家业之后打下了一片好大的基业,不但能够打仗,而且精善理财,更是为当今皇帝所倚重。
若是要皇帝和内阁诸大佬在一个手中握有数万劲旅,能够以三千之中斩首数千辽东反贼的将领和一个区区七品巡按御史之间选择的话,皇帝和内阁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将御史交给李大帅处置!
何况这位大将军不但不要朝廷的一文钱一粒米,相反倒有粮饷资助朝廷?
唐肃宗至德年间,李光弼任河东节度使。与侍御史(从六品下,但能弹劾百官、纠举不法)崔众发生冲突,那崔众在军中向来目空一切,甚至不把镇帅放在眼里。李光弼到任后,崔众依旧我行我素,在宣布了任命后也不把工作移交,同李光弼会面也不尽下级之礼,请示工作时常常穿着甲胄,手持利刃,路上遇到了不仅不让路,竟骑在马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李光弼为在军中树立威信,便下令把崔众拿下,关押起来。
不料人刚一被关,朝廷就派人前来宣布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当时是正五品上,会昌二年升正四品下,相当于今天的监察部副部长),宣旨天使要崔众出来接旨,李光弼告知中使崔众有罪被关起来了,这时中使吃惊了,赶忙拿出诏书给李光弼,李光弼瞟都不瞟一眼。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现在要杀的是侍御史崔众,如果你宣诏他为御史中丞,我就杀御史中丞崔众,如果你宣诏他为宰相,我就杀宰相崔众。(原话是“众有罪,系之矣!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则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这几句话吓得中使赶紧灰头土脸的跑路了。崔众终于成为了李光弼树立军威的刀下鬼。
同李光弼相比,眼前的李大人若是要杀葛征奇,条件可是大大优越了许多!
“你这无耻武夫!依仗手中兵马强权,竟敢做这为天下之大不韪之事!杀朝廷御史?!就不怕斑斑青史、悠悠众人之口吗!”
葛征奇也有有些惊讶了,李光弼杀崔御史这件事情,读书人出身的他自然很清楚。所谓存在决定意识,屁股指挥脑袋,身为同行后辈的他,当年也曾经为这位前辈愤愤不平。觉得李光弼这个武夫有些太过于强横霸道,居然将朝廷御史、圣旨都不放在眼里,活该他令名不保。
“李守汉!你仗着兵马威权,将朝廷体制肆意践踏,你杀我一个也没有关系,天下读书人的秉笔直书,你杀得完吗?!”
葛征奇已经有些进入了癫狂状态,无论如何,他一个七品官员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上司的名讳,这是极度失礼的行为。他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听得张镜心不住的皱起眉头。
有人偷眼看看守汉的脸色,不由得心底一突!守汉脸上已经阴郁的能够拧出水来!
脸上虽然阴沉,守汉心中却是如同吃了蜂蜜一样的甜!初到广东就任上任,为了一系列政策法规、计划的推广,正想找个重量级的人物来杀鸡儆猴,竖立自己的威信,这个巡按御史就跳出来,将脑袋往自己刀口里送,真是大好人啊!
“朝廷体制?莫说本官奉有圣旨,督办两广剿抚事宜,尔等算是本官的下属。你如此冒犯本官的军威,违反军纪,在营中驰突。即便是本官杀了你,顶多便是斩了一个庄贾罢了!说不定还有人赞同本官军纪严明!”
“你擅杀朝廷大臣!”
“嘟!你个该死的东西!七品巡按御史,算个哪家的朝廷大臣?便是当年的东江镇总镇毛大帅,不也是被尔等罗织罪名给就地正法了?以至于辽东反贼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南下!今日本官便是军前正法了你,也是尔依律当斩!”
“杀毛文龙,乃是效仿当年孔子诛杀少正卯,不能算是罗织罪名!”葛征明明显已经进入了狂躁状态了,同守汉进入到了理论探讨的境界。他的话,听得张镜心、姜一洪等人皱起来眉头。
“己巳之变后,皇上将袁崇焕明正典刑,昭告天下。这泼才居然还在说杀毛文龙是该杀。岂不是一步步自寻死路?!”
“如今这李大人兵精器利,钱粮丰足,对于朝廷几无所求,反过来,朝廷倒是颇有借助之处。这葛某要是还想在官场上厮混,便不该得罪了这李大人!唉!无见识的匹夫!白白的成了李大人立威的榜样!”
“不会看风色火候的腐儒!平日里仰仗着朝廷体制欺凌我等,今日却撞到了李大人的炮口上了吧?国朝自开国以来,你几时听说过有一人身上有两个总督的头衔的?又那个人有着自己的十余万私兵的?便是当年的杨应龙,也未必有如此之兵威!”
帐中的文武,对葛征奇的命运也是看法不一,慨叹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大快人心者有之,但是,对于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的,却是几乎没有。出来为他求情说话的,更是没有。
道理很简单。
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可是没有人愿意同铁面无私的包公交朋友、
这葛征奇身为巡按御史,干得活本来就是在官员们的日常工作中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更何况此人一贯是飞扬跋扈的作风。广东官场更是对他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今天,只怕是这位往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葛御史,便是要人头往那辕门外的高杆上一行了!
守汉猛地历声喝道:“来人,给我将这个藐视上官,不尊礼法、辱我将士、藐我军规的狂妄之徒重责四十军棍!插箭游营!”
插箭游营,这是当时军中对违反军纪者一种比较通常的刑罚:把犯罪的人五花大绑,耳朵上穿一支箭,押送各营去示众。
这种刑罚用在普通士兵身上,都是属于要置人于死地的严重羞辱,何况是用于一个平日里眼高于顶,自恃清高的御史身上?立时间,几个近卫从帐门外扑了进来,将葛御史连拖带拽的往帐外拉。
葛御史口中发出一阵阵嗥叫,“李守汉!李守汉!你这乱国逆臣!你如此折辱大臣,你不得好死!”
话只出了一半,便被一阵拳掌与肉体相接的闷声给压了下去。
那是守汉的近卫们愤怒的用拳头和巴掌制止着这个狂妄之徒的满口狂吠。
帐内一片寂静。
稍稍过了一会,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张镜心打破了沉寂。
“大人。这葛御史藐视上官、不尊仪节、冲撞军纪,确实是有罪。然此人毕竟是朝廷御史,监督风纪之人,若是将他责打四十军棍,再插箭游营,此人性命休矣!传扬出去,外界不知道此人罪有应得,反而风评物议会说大人不能容人。”
这是求情的来了!
守汉心中清楚的很。
他抬眼看了看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身来的张总督。
“孝仲兄有何见教?”
“为了朝廷体面,也为了大人的令名,下官斗胆,恳请大人法外施恩,将这葛御史的刑罚改判一些!”
“如何改判?”面对着前来配合自己演戏的张总督,守汉的语调和缓了许多。
“为了保全朝廷体面,可否将插箭游营之刑罚去除?另外,据下官所知,这葛御史身体虚弱,肝火过旺。若是挨不过这四十军棍,外界传开,也是对大人名声有碍,不如改为二十军棍如何?这样既惩戒了葛某,也显现出大人的仁厚。”
“我等恳请大人法外施仁!”
在姜一洪的带头下,一众广东文武官员起来为葛征奇求情。
“尔等皆为葛某求情?”
守汉冷冰冰的声音在帐内回荡。
“请大人法外开恩!”
“也好!看着广东诸位同僚的面子上,这插箭游营之刑罚便可以免去!四十军棍便如张总督所说,权且寄下二十军棍!”
“不过,这军棍可以折半,此人在英夷犯境之时,不思为国出力,反而嫖妓宿娼,真真的无耻之尤!不加惩处,何以正人心?何以扬士气?!”
“来人!将这葛某拖到辕门外,责打二十军棍,请附近父老监刑!命人将此獠之无耻行径公之于众!请这广东父老做个评判!”
要是这样一来,就算是葛御史的皮肉之苦少受了,但是当众被责打军棍,这份羞辱却丝毫不亚于插箭游营。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张镜心有意再为葛征奇求情,却一时找不到了理由。
不过,这次他便是找到了求情的理由,也是没有了开口的机会。守汉一摆手道:“张大人,各位同僚请不必多言,如此藐视上官的狂妄之徒,若不加以惩罚,本官威信何在?以后如何处理两广军务政事?如何上报天子隆恩,下按父老之期盼?”
于是,今天在大营附近的乡民们便看到了一幕足以令他们在今后的几十年间津津乐道的大戏。
几个粗壮的兵丁脸上带着狞笑,将平日里道貌岸然、凛然不可一世的葛御史掀翻在地,粗鲁的扒下了他的中衣,露出了保养的十分良好的皮肤,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有人高声宣布着这位葛大人的罪状,对于那些冲撞营门,藐视军威、破坏军纪之类的事情,当地百姓们倒是不太关心,不过,当宣布到这位大人平日里作威作福,英夷打来时,却在珠江的花船上嫖妓宿娼,虎门等处百姓被英夷劫掠烧杀之时,此人正在胡天胡地的风流快活。这一下,让百姓们的情绪迅速燃烧起来。
“各位父老契弟,大家岗,这样的狗官,该不该打?!”负责执行的南中军军官同样是个广东人,用着广东人熟悉的口音同围观的百姓做着沟通。
“打!”
“打死他!”
“行刑!”
负责行刑的士兵抡起手中粗大的军棍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军棍夹杂着风声落在葛御史的屁股上,葛征奇的惨声立刻在辕门外响起。
“打!打得好!”
看着这位危急关头还在自己风流的大老爷被扒了裤子打屁股,围观的乡民们兴高采烈喝彩声不断。
足金足两的二十军棍打完,葛征奇的屁股和两条大腿己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只剩下一口气,眼神有如历鬼般凄历与怨毒。
不过这只是开始,看看二十军棍打完,监刑的军官命在一旁的郎中过来,检查了葛征奇的伤口,又在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将葛御史的身躯翻过来调过去的展览了一番,这才给他上了棒伤药。之后便是有几名兵士过来,将葛征奇套上锁链收押,“你现在不是巡按御史了!我家将军将你停职待参,他将上书朝廷弹奏你。”
不等他说话,几个兵士将他架起来便往营中走去,故意将他****着的下半身对着围观的百姓,顿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哄笑之声。
围观的妇人们见葛大人胯下那如同蚕豆大小萎靡不振之物,登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从指缝中评估着大人和自家男人的区别。
而那些男人们则是肆无忌惮的哄笑着,人群中几个闲汉还大声嘲笑着:“这样的尺寸,还要去花船上嫖?那不是细虾游水缸吗?!”
“就是!自己不看看自己什么本钱,也好意思去花船上找靓女?!”
哄笑嘲讽之声不绝于耳,葛征奇几乎想触地自杀,但是,心底一个声音高叫着,“我不能死!我要留得有用之身,来参劾李守汉这奸贼!今日之事,便是蒙受了胯下之辱,我要学那淮阴侯,忍得一时之辱!”
第二天,在广州、佛山、南海、香山、惠州等处,便纷纷出现了南中商报的号外,除了介绍南中军一战而平定了英夷、虎门大捷这个好消息之外,更在报上刊登了不少商业信息。比如说某某店铺新近同隆盛行签了契约,全权代理香皂和茉莉水、南海仙露的消息。
不过,更令市井百姓喜闻乐见、在茶楼酒肆一时间洛阳纸贵的,便是刊登在第三、第四两版上的新闻。
这两个版面被称之为生活版和娱乐版,除了介绍某个酒楼、饭庄的菜肴之外,新近流行的服装样式之外,更多的是花界的新闻。
而葛御史在英夷炮火连天之中,尚且不忘在珠江的花船之中眠花宿柳,这样的风流事迹,更是被大书特书。
无数讲荤书的说书先生,纷纷将这件事情改编之后,加上适当的艺术处理,作为自己的新鲜节目隆重推出。
说书先生说这段书的时候绘声绘色,听书的如醉如痴。
随着这段书为广大市井百姓喜闻乐见,几道奏疏也被快船送到了崇祯皇帝面前。
奉旨督办两广剿抚事宜的李守汉同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张镜心联名报捷,奏报大军一战而击破犯境滋扰之英吉利红毛逆夷。俘虏缴获甚多。
而另一道则是李守汉上书弹劾广东巡按御史葛征奇,罪名便是藐视上官、擅作威福、冲撞军威、违反军纪,且于英夷犯境之时,不思如何抵御英夷,反而于炮火连天之时公然嫖妓宿娼。除了说明自己对于此人的处置之外,守汉更提出了自己对朝廷的要求,“此獠不除,广东诸军健儿皆心有不平。恐难以节制!”
而两广总督张镜心在以广东全省文武官员名义上奏的题奏之中,除了讲述了南中军作战英勇之外,也将葛御史事件做了说明。虽然文字表面看上去很平实,不偏不倚。但是字里行间对于守汉的跋扈作风也流露出了不满。“文武官员家丁尽在谈笑之间为李督收编为新编营。”
看到李守汉要求严办御史葛征奇的题奏、广东文武对于李守汉的不满和告状,“责打葛御史时以李武穆公光弼自认,武臣之心可见一斑。”还有都察院的御史们疯狂弹劾李守汉的文字,崇祯皇帝不由得笑出声来。
“好!好啊!这个李守汉,居然自比李光弼!这是好事情啊!”
御马监太监李名臣提督京城巡捕,同提督京营的太监曹化淳、提督五军营李明哲(擦!这名字!),提督神枢营的杜勋,提督神机营的阎思印等人在王德化的带领下鱼贯而入。
同侍立在崇祯身旁的王承恩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王德化便令众位提督太监们跪下行礼。
“皇爷,几个要去外头办差的奴婢们都到了。您看?”
“从内库中提出来的银元、粮食可曾点收过?”
“回皇爷,都一一点收。”
“这银元和粮食,是李守汉李大人不远万里从南中、从广东报效而来,尔等去练兵,掌管京营,务必要精心尽力!”
“奴婢们愿为皇爷粉身碎骨!”
“好了,朕也不要你们粉身碎骨,朕只要你们努力办好差事,便是如李大人这般,便是有再多的人弹劾你们,朕也会护着你们的!”
“多谢皇爷恩典!”
“大伴!”
打发走了这几个要为朱由检掌握京营军队的太监,他有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皇爷,要不要奴婢让人给您倒一杯南海仙露来解解乏?”王承恩关切的看着崇祯,眼里充满了感情。
“你去知会一下镇抚司的骆思恭,让他派缇骑南下,将这葛征奇拿京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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