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黑龙江上的黑船
若是南粤军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有各部当中编制的郎中和卫生员进行救护、治疗。
每个士兵和军官身上背包里都有被称为救命包的急救包,包含有洁净的棉花、纱布、绷带,用小瓷瓶包装的碘酒,止血粉等物。当有人受伤后,如果还能够自己动,首先会用这些急救药物对自己的伤口进行处理,之后会有郎中带着随行民夫抬着软硬担架跟随冲锋队伍上来,将这些伤员进行分类。
最常见的软担架,就是两根棍子一张布的那种,主要用于抬伤不是很重的重伤员。第二种则是带支架的担架,抬到位后可以放下来休息的那种,在伤员较多的时候可以使用。第三种则是带支架的硬担架,主要用于抬受伤比较严重的重伤员,也别是出现骨折了的,硬担架可以防止二次受伤和骨头变形。
将伤号从火线上抢运回出发前集结地后,自然有人接力把伤号用骡马牵引的救伤车运输到更加靠后开设的救护所进行急救。这是一整套的战地急救体系,至于说伤员的手术、救治,住院治疗期间的抚慰金,一旦因伤退役,这些人会拿着一笔抚恤金回到家乡,顶不济也会当一个村庄的村长或是守望队的队长、巡警所的巡警。不会为后半生的生活发愁。
当然,如果换了是那些急于为家人脱贫致富的倭国志愿兵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现在,这些清军的郎中,可是没有这些条件。
且不说黄太吉的伤口没有进行战地救治处理,草草的包扎了一下便被吴拜等人抬了回来。右腿上满是血污,并且已经开始出现了伤口发炎等症状。更加要命的是,弹丸还在大腿里。
这如果是换了别的清军官兵将领倒也简单。直接把伤者绑好,灌上些烈酒,将弹丸从体内取出便是。至于说取出弹丸的过程当中,伤者如何杀猪般的嗥叫,如何失血,手术后的恢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或者能不能死里逃生,都是一个未知数。
至于说截肢的,那就更是比比皆是了。
可是,这不是别人,是大清国的皇帝!不要说截肢了,就是手术后有些后遗症,黄太吉变成了瘸子,都是有失威仪的事情!
几个郎中向黄太吉讨了个旨意,退出帐外,聚到一处低声商议了一阵,又走进帐内。
“皇上,以奴才等人愚见,当以烈酒先行为陛下清洗伤口,将创面上所附着的各类污物、火药残屑一一去除,之后辅以止血药物,用棉花细布包裹好伤口。皇上这些日子便不要操劳国事军机,只能安心静养。”
虽然没有急救包,也没有大黄、三七这些公认的止血疗效最好的药物,但是,辽东自然也有辽东的草药。特别是黄太吉,既然是身为一国皇帝,供奉他的药物自然是上品。当下,几个郎中命人将帐内文武大臣们统统请出帐外,开始为黄太吉处理伤口。
吴拜和张存仁、英俄尔岱、科尔沁亲王巴达礼、察哈尔固伦额驸额哲等人在帐门口提心吊胆的等候,听着从帐内不时传出的阵阵低低的闷声哼叫声,让这几个随行的文武大臣背后阵阵冷汗冒起。
出出进进的侍女们不时的将满是血污的棉花,被污血染红的热水用木盆端了出来,急匆匆的寻找个隐秘所在处置了。过了好半晌,里面终于停住了声音。
几个郎中擦着额头的汗水互相搀扶着从帐内走出来。
“列位大人,皇上请你们进去。不过,皇上失血过多,不宜多说话,不宜过于操劳。”
“皇上龙体情形如何?”额驸额哲颇为急切的开口询问。这个蒙古察哈尔部的末代大汗林丹汗的长子,在父汗林丹病逝后,迫于多尔衮、岳托等人的兵锋威压而投降。投降后因为献上传国玉玺和他的母后苏泰给黄太吉之功,被册封为察哈尔亲王。并且黄太吉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所生的固伦温庄长公主马喀塔,嫁给了他。(不知道我孝庄和额哲之间该怎么称呼,是额哲称孝庄为母后,还是孝庄管他叫表妹夫?)原本的历史上,在松锦战事期间他就应该死去了,但是,此时他却依旧活的好好的。
“回王爷的话,皇上失血过多,尚需静养。以奴才们的愚见,此地并非久留之所,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既然战事已经平定,望各位大人早作回盛京的打算才是。”
若是额哲的弟弟阿布奈听到这样的话,少不得心里会有些想法。但是作为一个仰仗老丈人的兵力权势才能安享富贵的软饭男,额哲自然自然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枚金币,挨个塞给郎中们。
“佛祖保佑!”
额哲的地位虽然高,但是眼下黄太吉身边最重要的人却是吴拜和英俄尔岱两个。他们作为黄太吉的心腹,执掌着噶布什贤兵和日常事务,毫无疑问的是这支军队眼下的灵魂和核心。
“你们和我二人实话实说,皇上的身体到底情形如何?”
将几个郎中带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命几名心腹护卫和家奴将帐篷围得严严实实的。吴拜和英俄尔岱两个沉着脸向那几名郎中问话。
“回二位大人的话,皇上的伤,伤口是清理了,眼下血也止住了。至于说淤血、消肿的事,因为刚刚敷了金创药,还要等药力发挥出来才可。”
“皇上中的那一发弹丸呢?尔等打算如何处置?”吴拜顾不得身上的刀伤疼痛,虎着脸厉声质问。
几个郎中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原本就是一套保守治疗的方案,本打算拖延到黄太吉回盛京后再行为黄太吉取出弹丸,或是另作他想。不想吴拜却是急切的要知道他们的治疗方案。
“昂邦大人,皇上所中的那枚铅弹,入体甚深,且又与腿骨相距甚近。一旦莽撞行事,伤了皇上的腿骨和筋脉,便是罪过大焉!何况此间各色器械均不凑手,一时间难以为陛下取出弹丸。我等商议过,只能是回到盛京后,多方寻觅药物,再行为陛下手术取出此弹丸。”
两个郎中嗫喏着说出了自己的主张。心情极度低落的吴拜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去了。
“英俄尔岱大人,你看如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又该如何?”
“该如何?昂邦大人,您不是已经安排人到江边准备船只了吗?皇上龙体有恙,自然不适合骑马,最好是乘船南下,直奔盛京。”
“不提前筹划好不行啊!皇上这一负伤,军中人心不稳,将士都有南归之意。何况,有人已经往盛京城中送去了前敌的消息,迟归数日,只怕盛京城中有变!”
“如此甚好!”
两个黄太吉的心腹商量妥当多时,趁着夜色掩护,悄悄的回到黄太吉的营帐之中向他禀告眼下的军情。
斜靠在床榻上的黄太吉背后几床厚厚的被子为他充当临时的靠枕,眼前的小几上,一小碗粳米粥和几碟子锦州小菜被他吃得一干二净。本来手下人要为他炖些鸡汤,再放上吉林老山人参也好滋补一下他失血过多的身体。但是,郎中们却是严词制止,“皇上失血过多,此时切切不可用那些大补之物,防止虚不受补,引火烧身。至于说那些山间林中野味,大多为发物,皇上的贵体,此时不可以食用。”
碍于被黄太吉十分信任的郎中们,众人只得命厨房给黄太吉煮了粥送来。不过,刚刚从高热之中缓过来的黄太吉,精神状态和胃口倒是都不错,几口便将一小碗粥打扫的干干净净。
“你们所虑不错。朕受伤的事情若是传到盛京城,只怕有些人便要不甘寂寞了。”黄太吉用手中的筷子敲打着盛着锦州酱菜的小碟子,没有节奏的声音,在帐内单调的回荡着。
黄太吉说的是谁,吴拜和英俄尔岱都是心中明亮,黄太吉用筷子敲击着锦州酱菜,心里只怕恨不得用棒子敲打此时带兵在锦州与吴三桂所部关宁军对峙的多尔衮头上!
可惜,此时多尔衮距离盛京要比黄太吉距离盛京近的多!
“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命张存仁等人拟制几道旨意。”
“请皇上传旨!”
“第一,明日便派人快马南下,到盛京传达朕此番北征所获大捷之事,并令官民人体一体周知此次北征的战果。俘虏索伦部男女丁壮超过十万以上,拓展土地数万里!”
“第二,选拔得力之人,领三五千人马,押送至少两万以上索伦部俘虏男女南下,沿途大造声势,令各处官吏、牛录们提供住处、粮草等项供给,告诉他们,后面还有数万索伦俘虏和投顺大清的索伦披甲兵陆续开来。令他们筹措粮草准备房屋柴炭。”
“第三,颁布几道密旨给盛京城中的瓜尔佳鳌拜等人,令他们严守盛京城防,外兵未奉朕之旨意,不得有一兵一卒入城!同时给肃亲王豪格一道旨意,令他领镶蓝旗兵马,并统领正蓝旗济尔哈朗所部,一道入城防卫!”
一道道的命令从病床上的黄太吉口中吐出,在吴拜和英俄尔岱二人听来,都是针对两白旗和镶红旗三位旗主王爷的利刃绳索。
“皇上,是不是给礼亲王代善主子也发一道旨意过去,请他约束两红旗众人?”英俄尔岱眨巴了一下眼睛,一个建议脱口而出。
“不必了。朕的这个二哥是聪明人,而且胆子有些小。以他的嗅觉一旦发现盛京情势不对,势必会立刻约束儿孙旧部,不得外出乱窜。他那里,不要担心!”
“给朕传一道旨意给前线诸将,令他们不必再追赶了。速速收兵回来,变作后队人马,返回盛京的便是!”
“奴才们这就去办!”英俄尔岱与吴拜二人打了个千起身退出,各自去办差事。不过,吴拜在离开时,将黄太吉面前的碗筷食碟等物一一收拾起来,有意无意的用手背触碰了一下黄太吉的伤口。隔着几层纱布和药膏,吴拜依然能够感觉到伤口处的滚烫。
“嗯?”吴拜的心里不由得往下一突!久经沙场的他自然知道黄太吉眼下的伤情是什么状况,若是黄太吉从今天起不再发高烧,体温能够回到正常人的状态,那就算是佛库伦女神开眼保佑,大清气运绵长。倘若是还是如此,只怕黄太吉这个大清皇帝也和那些最低贱的包衣阿哈没有什么两样。
“唉!要是在军中能够有南蛮的救命包就好了。据说里面对伤口处理的药物极为灵验,用上了便不会有化脓高热等事!”
将手中端着的木盘交给在帐外值班的卫士,吴拜漫不经心的向自己营帐走去,蓦地,他脑海当中蹦出一个念头,虽然是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却也吓了他一跳,急忙向左右望去。“倘若皇上真的伤势过重,那我又该如何?豪格主子会是睿王爷多尔衮的对手吗?”
黑龙江岸边的河套内,陈泰、卓布泰等人的部队眼睁睁的看着博穆博果尔、鄂瓜多尔等人的数百残兵败将丢弃了二千余匹骡马和更多的驯鹿,丢下了满地的辎重物资,划着独木舟越过了江心,向江北逃去。
但是他们却不敢追赶。
数条形制粗糙简陋的大船横在江面上,十几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江南。
这些彪悍的两黄旗兵马,奔袭追击近千里,虽然疲惫,但是士气却是丝毫不减,而且,因为沿途丰厚的战果,更加令他们战意高涨。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却令这数千彪悍勇武的战士踌躇不前。
奔腾咆哮的黑龙江,江如其名,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一般。这条大河,由于两岸土壤多为具有大量腐殖质的黑土,流经黑龙江的水流冲刷岸边的土壤,使黑土沉入江中,沉积在江底。因河水含腐殖质多,水色发黑得名。
满洲八旗,在山林,在平原都是一往无前的战士。但是,在这黑龙江的河套地区,却是遇到了令他们十分为难的问题。面对着滔滔江水,一时竟无人敢向前。
何况,江中还有那几条耀武扬威的大船阻拦。
更加令陈泰等人为难的是,为首的一条大船桅杆上,竟然赫然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正黄旗满洲的织金龙纛!
按照清军制度,织金龙纛,至少是旗主固山额真或是旗中统军贝勒、巴雅喇纛章京才有资格享用的旗号,从这面龙纛的形制和规模来看,至少是旗主亲王一级的人物才能使用的。
众人心中顿时疑团丛生,“难道大清又有亲王或是旗主不幸在明军刀下殉难?以至于织金龙纛为明军所获?”同用漫山遍野的马群而打造出的铁骑,耗费巨资铸造出的红衣炮队相比,清军的水师力量几乎为零。何况是在这极北的黑龙江上,如何会有清军水师船只?何况又坐视博穆博果尔等人渡过江面而毫不理会,将炮口对着追击而来的清国兵马,自然众人会疑心是明国水师到此了!
“吩咐奴才们,把队形散开,尽量的疏散些!免得为炮火所伤!”几个带兵将领大多是在塔山为李华梅的炮火锻炼出来的,深知炮弹最喜欢的就是密集队形了。
伊尔德、陈泰、卓布泰、巴哈、苏勒达、都尔德等人忙不迭的在河套内将各自的部属疏散开来,这才有心情仔细打量对面的船只。
忽然,伊尔德猛地想起了一件事。他懊恼不已的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该死!该死!误了主子的大事!”
陈泰与卓布泰巴哈等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捶胸顿足不已的伊尔德,打算在他脸上找到原因,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这些大船不是明贼的,是李家二主子手下的船只!想来是见我们大队人马冲杀到此,不明就里,才发生了误会!”他指着桅杆上那面巨大的织金龙纛,“当日李家二主子有大功劳于我大清,皇上特意命肃亲王豪格代他前往李家二主子的下榻之处,赐了这面正黄旗织金龙纛给他。更是有明旨,在大清境内,便可以打起来,龙纛之下,各部官民人等便是见到了主子一般!”
伊尔德恰好便是当日随同豪格前往面见李沛霆的随行军官之一,他可是知道李沛霆在广宁、锦州战役之中所起到的作用。这些船只若是他旗下商号的,只怕自己虽然是正黄旗满洲出身的奴才,却也得罪不起这个主子!
既然得罪不起,那索性便传令大军一律下马休息片刻,命人去到江边与这些船只联络,看看到底他们的目的何在?倘若只是路过此地,大家说清楚,看在一番香火之情的面子上,说不定还能帮助大军渡过黑龙江,去追杀那群逃走的蛮子!
一声令下,几乎所有的骑手们都是如蒙皇恩大赦一般,一齐倒在草地上,尽量的伸展开四肢,让腰背挺直些,听得关节骨骼发出阵阵喀吧喀吧的轻响声,不由得这群骑手们觉得便是升官发财,也不如此时的片刻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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