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胖胖、人王和塔塔他爹
无论这世界何处的人们正处于何种的血与火之中, 总有一处仙境宁静如昔。深而广的森林隔绝了纷扰的尘世,一个生性和平的族群在高山与流水间的繁荣林地中长久地生活着,自得其乐, 与世无争。虽然偶有森林的朋友来到,有时无恶意地地提问:“你们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精灵们也只是回以礼貌的微笑。
“并不, 我的朋友。”他们这样说, “人间的变化没有什么可关心的。即使我们一百年不离开森林, 世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何不用这些凝固的时间来创造属于我们的财富呢?”
此话所言不虚。正如许多传说中塑造的那种形象,精灵们天生身姿轻盈,歌喉婉转, 情感丰富, 多才多艺,但又不像人类的贵族那般喜好用多愁善感来彰显高尚。他们的家园堪称至美之地, 精灵们在巨木筑屋, 引冷泉洗濯(“我们其实更喜欢热水”), 用树皮制书(“不,那太不好用了”),以花朵和果实为食(“不,我们其实也吃肉,还吃腌制品”), 他们活在一个美的世界中,并对生活中的一切美都怀有感激和热爱。因此他们在艺术和音乐上的品位极高,却从不孤芳自赏,而是乐于同自己的朋友分享, 他们独处时能自得其乐,又能在集体活动时营造欢乐的气氛。他们友爱,善良, 强大,寿命长久,美貌惊人,堪称完美的种族(“不,我们一点都不完美,我们不仅会xx、xx和xx,还会xx和xx。你们能别像偷窥女浴室那样来试探我们的防守线了吗?”)。
只除了生育不多算一个小小的缺憾,但精灵们对后代也并不像人类那般执着。他们重视森林的继承人,对他们喜爱非常,同繁殖的本能关系不大,毕竟——
“殿下的身姿,无论看多少次,只能用浑然天成来形容!”
“是的,这浑然天成的曲线简直就像一个奇迹,令人目眩神迷……”
“如此美好,多么值得我们留念!趁着时光仍未溜走,让我们记下这一刻吧!”
树精灵抬起圆脸蛋,看着刚才还围着他赞叹,如今又跑开去忙碌的大人们,发出有点困惑的一声:“呀?”
阳光洒落林间,因蓬勃的生长而绽裂的树皮散发出清苦的香气,泉水叮咚,飘摇的水草柔顺如丝缎,金色的鱼儿悠闲地在水中穿行,成蔟的细碎花朵在灌木丛中盛开,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简直耀眼,绒绒的绿草遍布林间,粉色和蓝色的野花探头探脑,在林中最深厚的那块草地上,树精灵转着脑袋,目光追随着精灵们的身影。刚才精灵们散去得有多快,如今他们回来得就有多快,他们将几个编织了彩色图案的藤球捧到森林未来的守护者面前。
“殿下,看这个!”
树精灵看看他们,又严肃地看了看这些藤球,在他们的屏息凝视下,他郑重地伸出小小的手掌,放在其中一个绿球上,轻轻推了一把。藤球滚动起来,发出叮铃的声音,那是悬挂在球中的铃铛在响。树精灵的绿眸盯着这颗球,露出有点吃惊的样子,旁边的精灵们却开始欢呼起来:“殿下!真是太棒了!您做得可真好!”
虽然完全不知道好在了哪儿让他们这么高兴,但树精灵明显感觉到了这些大人的鼓励,也对这些玩具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兴趣,他扶着球,有点踉跄地站起来,整个身体压到最大那个藤球上,开始了滚球游戏。在法术的牵引下,各色大大小小的藤球像鱼儿一样在绿草上游动,铃音像小小的笑声,又像一支歌,树精灵推开那些亲密地挤到他身边的藤球,追逐那些轻盈地从他面前飘过的藤球,精灵们痴迷地看着那被众球环绕的小小身躯,目光追随着那一缕在风中轻颤的绿色毛毛,发出活像吃了毒蘑菇一样的赞美声。
过了好一会,他们终于想起来他们要干什么了,于是他们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架起画板,拿出了画笔。树精灵抱住了一颗藤球,把有点儿沉重的小脑袋搁在球上,大大的眼睛看着偶尔从画板后露出来的对他的笑脸,叮铃的铃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清风吹过林间,自然的天籁变成了摇篮曲,树精灵睡着了。大人们安静地移走了玩具,铺上了床单,垫上了枕头,在那起伏的小肚子上盖了轻柔的绒羽被。
即使如此,他们仍觉得端详得不够,大多数精灵的画作已经快要完成了,午后的阳光静谧地落在画纸上,令人只愿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一名精灵忽然小声提议道,虽然不知种种意外后殿下会何时成年,但以这般模样陪伴他们的时间定然是越来越少,为何他们不能多留一些值得回忆的影像呢?他立即得到了其他伙伴的赞同,阿尔维斯殿下活跃的身影早已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并不需要再惊扰他的安睡,作画可以马上开始,不过若要创作一本画集,今日之景未免有些单调了,于是又有人提议施行某种法术,回溯这片土地的四季轮回之景以丰富画材。这个提议也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于是这些精灵就施起法来,法术很成功,虽然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落,和风依旧舒畅地吹过人群,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已经开始了变化。岁月光影流转,一时秋叶飘落,一时白雪累累,一时万物萌发,一时夏花璀璨,时间的记忆如水流淌,不变的只有睡得圆滚滚的树精灵。精灵们的画笔不停,越画越是沉迷,于是法术一直持续了下去,没有人感到吃力,森林记录的季节书页一页又一页的向前翻去,在数以百计的年岁里,森林及它环抱的这片宁静之地只有一些微乎其微的变化,直到又一次岁月轮回重现,一名精灵取下画纸,不经意间目光落到身侧,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土坑。
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离开了,所以留下这个土坑。
精灵吃了一惊,闪电地抽出匕首,不敢相信自己竟丧失警觉到这地步,片刻之后他才想起这不过是过去的虚影,只是不知道他们已经回溯到哪一段岁月了,因为精灵木就在这片林地的另一端,溢出的力量不仅使他们施法更轻松,也在漫长岁月中将这片树林侵染异化成了一处奇异之地,所以精灵们才能在此寻回过去的记忆。没有低等生命能在此地生存,这个坑洞是过去的什么人挖出来的吗?
他停下了笔,还未决定是否要惊动他人,时间的影响仍在继续向前走去,他很快就看到了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洞穴——一个灰色长发的孩子趴在雪地上,身体挣扎着向地下滑去——等等,这是在倒放——“停下!”他叫了出声。
精灵们围拢了过来,法术没有解除,只是被暂停了,他们对施法的方向了一些调整,于是时间又往前跳了一段,在精灵们追溯到源头之后,画面将重新照自然的秩序流动,力量在空气中嗡鸣,十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一方曾经发生过不为人知之事的土地,只有阿尔维斯殿下仍在实力最强的那名精灵怀中睡得无知无觉。
一直无人来干扰森林的安宁,直到一名穿着白金长袍的人类出现。
华丽衣装说明此人身份显贵,能够接近精灵禁地,除了这名人类同精灵必然有某种联系,“祂”的力量也绝对不会弱小,精灵们看此人来到树下,伸手一挥,地上便多了一个土坑,然后此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浅色长发,脱去长袍,将身上诸多赘物一一除下,直至身无长物——除了手中一把匕首。这是一个女人,怀孕的女人。
她跪在土地上,挥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取出腹中的胎儿,亲手将它深埋地下。精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体和自我治疗时手中白色的光芒。
这还是一名教职者!
将胎儿埋下之后,这个虚弱的女人站起来,施法牵引地上的血迹形成一个法阵,法阵的光芒投映到她的胸前,没入她的身躯,同地上的鲜血一样消失于母体。然后这个女人离开了,森林看起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即使偶尔有精灵途径此地或者像他们这般短暂停驻,也无人察觉有异。于是时间便在这无知无觉中继续前进,四季交替,一年又一年过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块发生过骇人听闻之事的土地终于有了变化。像一朵菌菇回应了雨水的呼唤,一个小小的鼓包出现在树荫下,并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血脉法术终于要完成,在大地的孕囊中寄养的那个生命即将成熟,它要来到这世上了。
它出生的季节是冬天。
这是一个对生命来说十分严酷的季节。精灵们屏住了呼吸,看着一只惨白的小手挣扎着伸出白雪,然后又是另一只,雪花堆积在它——他瘦小的脊背上,血色的法阵融化了积雪,湿漉漉的灰色短发下,一双灰绿色的眼眸睁开了。他看向这个寒冷的白色世界,和匆匆来到他面前的精灵。那位精灵头戴王冠,发色墨绿得近于黑色,他俯身将这个孩子从雪中抱了起来。
大事不妙的精灵冲进觐见厅的时候,女王正在窗边读信,将书信放在盒子里,女王听完了精灵们急迫的讲述,令年轻感到精灵感到心安又感到不解的是,自始至终,女王的神情都是一样地宁静。她对精灵们说:“不必惊慌,只是一位故人。”
“是谁?”
“人王,法塔雷斯。”女王轻声说。
法塔雷斯出生于神光森林,这曾经是精灵的不传之秘。知晓这段密辛的人几乎全都埋葬于岁月,若非年轻的精灵一时突发奇想……但斯人已逝,追究过去又有何益呢?
但年轻精灵的好奇心非常强,裂隙战争固然残酷非常,但它的传奇辉煌也令人神往,何况法塔雷斯可谓众多传奇之最,有关于他的传说故事连森林的图书馆都收录了不少,身为精灵却不知这位帝王同森林的渊源,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女王抱着仍旧呼呼睡着的树精灵,看着年轻精灵们充满求知的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好吧。”
她讲述了一些过去的故事。
法塔雷斯的母亲,那位将他“种”在树下的女性在人间的身份称得上十分不凡,她是教廷史上唯一一位被记录的女性教皇,自三十六岁执掌权杖,代神巡世,至四十六岁由于权力斗争失败被囚禁于云上石牢,最后于六十二岁终老死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彼时她地位未定,第一次进入神光森林是为陪同上任教皇面见当代精灵王,法塔雷斯应当就是那时候被她留在森林之中的,然后法塔雷斯在地下足足等待了三十年,才在她死去那日自土中出生。
他出生时,当代精灵王已成年三十年。
至于法塔雷斯的父亲,血脉溯源只能确定他皇室的关系,却不能确定谁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但这并不重要。就算法塔雷斯没有一滴那个家族的血液,他们也会以别的手段将这名前途远大的年轻人绑在他们的战车上,他们也确实如愿以偿得到了难以想象的荣光,虽然后来世事难料……
法塔雷斯在森林中出生,也在森林中长大,只用了三年,他就从一个幼儿长成了一名少年,然后他走出森林,走向了他辉煌的人生。
后来发生了许多、许多、许多的事,在那场众所周知的战争中,无数的传奇产生又湮灭,无数的生命诞生又死去,神光森林同样卷入了命运的洪流,精灵们成群地离开森林奔赴战场,无怨无悔地付出自己生命,不仅因为在那个时代所有种族都是命运共同体,也因为森林的王者同样在抵抗裂隙魔族的最前线。精灵王一力统率了所有的非人异族,法塔雷斯也成为人族的公认领袖,他们在不同的战场同同样的敌人战斗,没有人发现两位王之间有什么特殊的牵绊。
他们几无私交,只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后来……战争的未来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多的人在无尽的鲜血和死亡中感到绝望,预言者们燃烧生命一遍又一遍地推演,冥冥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将最后的希望指向裂隙的另一侧。
他们不得不去。
即使只是前往另一端都已是极端的艰难,只有人界的最强者能有一线生机,一旦这支孤军一去不回,中洲最后凝聚起来的反抗力量也会随之覆灭,实际上,在英雄们前往裂隙彼端之前,联盟实质已在破灭边缘……所幸他们成功了。即使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英雄们确实将裂隙“关上”了。
去者十不存一,归者也大多在十年内陆续过世,许多知识和传承都未能找到它们合适的继承人,人间却又再起纷争……
“人王真的就这样死去了吗?”年轻的精灵有点不可思议地追问,虽然静寂的死亡是所有生命的归宿,但人王的一生几乎是战斗的一生,不仅在战场上功勋卓著,他对人心同样有深刻的洞察之能,怎会任由自己落入那般可笑的阴谋死去?纵有沉疴在身,他的力量仍无人可比,裂隙之战已经将他的权势推到了无人可及之处,连神光森林都愿意受他差遣,他为何那般轻易了断自己仍余下颇多的生命?
传说既宣扬他的一统世界的野心,又说他在裂隙之战后极度厌世,那些记录者不认为这是极度矛盾的事实吗?
“许多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因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遗体。”女王说,“但两百年过去了,历史确实再无他的足迹。”
“他离开森林的时候,没有在森林留下他的命火吗?”年轻的精灵又问。
女王说:“森林并不是他的归宿。”
年轻的精灵们带着一些遗憾又带着一些满足离开了觐见厅,沉重的树精灵被女王放在了摇椅上,女王托腮看着他四仰八叉,无忧无虑的睡颜,来自远方的术师的书信放在她手边。
金发的亲王从门外走进来。
旧的历史已经过去,新的历史正在开始,旧事的骨殖上会开出新的花。
但这花朵……是否带来了新的春天?
“真美。”
兰斯轻声感叹。
索拉利斯抬起头,看向天空。孤月悬空,深蓝天幕下,一道火的天梯向高空延伸,直入云端,云端之上,金色的流光以一种令人目眩的莫名法则交织流动,仿若神明的纺锤,织出一幅笼罩了半个天空,比他们脚下这座城市还要庞大的图景。
“确实很美。”她说。
既美丽,又可怕。
集中法师团几乎所有的天赋者和半个王国的资源,用了十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才堪堪将这座浮空城恢复到目前这种姿态,而那位陛下如此评价他们的工作:“刚打扫干净”。
即使高傲如索拉利斯也不能对这句话有半点反驳。越是了解这座城市和它的运转法则,人们对它便越是赞叹和敬畏,越是意识到中洲人类同魔族在生命本质上不可逾越的差距,即使双方有相似的人类的外表。据陛下所说,当初这座城市仍未毁坏,是一座完全由钢铁制成,锋锐无匹的武器之城,不仅城中安置了无数威力巨大的武器,并且城中的每一座建筑都能变形、移动和飞行,仿佛自有意识地攻击天上和地下的敌人,灵活至极又蛮悍至极,中洲所谓的法圣也未必能抵挡其一击之威。
然而这座城市只由一人控制。当他驱使这座城市为他战斗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待在城中,甚至也不必咒语或者其它手段操纵,他的意志指向何处,那些钢铁的傀儡便会前往何处,将那一片天地化为无尽火海,连岩石都融成流淌的河流。
当年的英雄究竟得到了多少力量,进行了多么艰苦的战斗,才能战胜这般可怕的敌人?
法塔雷斯非常短暂地笑了一下。
“年轻人。”他说,“谁同你们说,我们战斗了,又战胜了?”
那么这座城市是为何损毁至此,又为何法塔雷斯陛下能将它带过裂隙,将它安置于中洲的天空之上?
“因为所谓的‘裂隙’必须被关上。”法塔雷斯说,“不仅我们想把它关上,‘那边’也想把它关上。”
索拉利斯难以描述她听到这些秘闻时的心情,连一贯冷静的兰斯皇子在那日之后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但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以更大热情和专注投入到重建这座城市的工作中去。无论这座城市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它的存在都是真实的,并且法塔雷斯陛下确保——以厌弃的口吻——它没有留下任何陷阱和暗门。
“只是一副骨架。”陛下说,“其他都烧完了。”
在法师团解决了部分能量节点问题后,这座浮游城市的建设终于有了可观的进展,顺利的话,不出十年,他们就能重启这座城市,让它在中洲的天空再现裂隙另一侧的部分威能——全部的威能是不可想象的,也是没有人想过要实现的。实际上,仅仅让它重新动起来,发挥某些作用,就已经几乎竭尽兰斯殿下能控制的天赋者的力量,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考虑去征召东南部五域十国的天赋者。
同那个拙劣地模仿远东法师联盟建立起来的天赋者组织的初步接触正在进行,虽然开端和后续都算不上顺利,兰斯皇子和他忠心的下属们却并不如何着急。一座浮空城市对天赋者的魅力远胜绝世美人,何况这还是一座来自裂隙时代,确切可信的是那位几乎横扫中洲的魔族侯爵的遗物,一旦有关于它的消息走漏,不仅五域十国那个坐井观天的法师联盟会顷刻变成一群疯狂的苍蝇,恐怕远东那位君主都难免产生兴趣,地理的距离对那一位而言似乎并不是特别大的障碍。
兰斯皇子曾经询问过法塔雷斯陛下对那位君主的看法。
“我没有看法。”法塔雷斯淡淡地说。
“可是……”
“可是什么?”法塔雷斯问,“他很强大,很聪明,很有野心,不正如你所说,是活着极有价值的那一类人?或者你自认废物,既守不住宝藏,又承担不了消息走漏的后果?”
兰斯皇子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我能的,陛下。”他最后低声说,“无论谁来,都不能从我手中夺走这座城市。”
然后他再也没有用这样无聊的问题去打扰这位静修的陛下。
当兰斯殿下专注于浮空城及其供养城市的建设时,蒂塔骑士团以惊人的速度实现了对青金和黑石这两个王国的控制,将一切生产和贸易的目的都落到为浮空城服务上来。格里尔子爵——目前已经是兰斯殿下的王国管家——立足未稳,那些被囚禁的国王以及王族支系,以及被宣召到王都去的贵族领主连这位骑士在王国的地位和权力都不认可,自然更不可能支持这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吸我们的血,以供养这个战争堡垒?”他们在对浮空城表示震惊之后这样质问,“你们能回报我们什么?”
“什么都不能。”格里尔叹气。
然后他挥挥手,把这些对兰斯皇子的伟大计划毫无兴趣的国王和贵族关进王都附近的一座修道院,并让法师在外围设下极其强大的封禁术,只留下一个豁免点供少数的几个人进入——其中既没有厨师,也没有仆人和运送食物的车夫。修道院的储藏室里有数目惊人的粮食,围墙内外都有经过耕作的熟地,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穿过,国王和贵族们可以在这处宽敞的囚牢里种植蔬菜、饲养家禽,自己加工粮食,安贫乐道地生活下去。
这是格里尔休假时常做的事,他将心比心地认为贵族们也能够如他一般适应这种修行,但很遗憾,这位阁下的善意没有被珍惜。三个月后,当他终于得到了某些空闲,再度进入修道院探视这些高贵的囚犯时,眼前所见连他都大吃一惊。
修道院被烧毁了一半,穿着华服的尸体悬挂在窗棂上,群鸦飞舞,地上到处是羽毛和烧焦的粮食,烤炉被砸出大洞,磨盘滚到了地面,修道院内外的耕地被践踏得乱七八糟,连溪水都被泥土、树枝和腐烂的尸体阻断。国王死了,大部分的贵族也死了,只剩下一些骨瘦如柴,心惊胆战,甚至精神失常的幸存者。
虽然事后格里尔从重处理了那名将修道院当做人性试验地的年轻法师,命他去从事不喜欢的数理工作并只能拿到最低一档的俸禄,但那些死去的人们已经无法复活了。格里尔对此表示遗憾,非常遗憾,然后……修道院被夷为平地,剩下的人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同一些形容可怖的传染病人住同样颓败的茅屋,喝同样冰冷的井水,吃同样粗糙的食物,不会再有邪恶的天赋者看管他们,只有几个无聊度日的狱卒。他们可以逃走,唯有一点应当谨记,若无村长手书以及区以上行政长官的印鉴,任何行走在大道上的行人遇到治安巡逻队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杀无赦。
在国王和贵族们非自愿地消失后,青金和黑石联合王国的边境慢慢地被新的国家管理者封闭了起来,贸易减少到只有几支特许的商队能在特定的路线通行,天赋者一旦越过迷嶂,进入国境线,若不能向巡逻队出示蒂塔骑士团的邀请函,要么被客气地邀请到骑士团驻地,签订奴隶,啊不,是不少于八年的服务契约,要么成为蒂塔骑士团不死不休的对手。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凡人被种种理由召集到王都,像一群茫然的蜂蚁那样,为天上的城池建设地上的城池。而为了实现他们共同的伟大目标,兰斯皇子及他的伙伴全都厉行克俭,将个人的奢侈享受全都减少到最低限度,即使如此,人们还是忍不住疑问:
“这样就能把浮空城重建了吗?”
“能啊。”法塔雷斯说。
少女吃了一惊,“真的可以吗?”
法塔雷斯看了她一眼。
哪怕不带情绪,人王的目光给人的压迫感亦是极大,少女瑟缩了一下,却没有低下头去,她的目光澄澈,有些颤抖地看着法塔雷斯的脸。
“在一个棋盘上放棋子,很难吗?”人王说。
少女立即就理解了,“啊……浮空城的基底是棋盘,我们的法师塔就是棋子,所以只有如何将建筑法师塔的材料运到天上才是困难的,而如今我们已经建好了天梯,也已经备好了人力……原来我们是真的能做到的!”她激动地说。
人王不置可否,任由这位见习女骑士在那儿想象梦幻的未来。被选来服侍他的女人大都难以同他朝夕相对,沉重的压力总是让她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憔悴,加上一些类似兰斯皇子总不放弃通过他人探索讨好人王的途径的原因,这些女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一批,直到人王终于表露出不耐,他们才终于放弃试探,将索拉利斯的弟子之一,一个心智比外表更低龄的女骑士送到他身边,期望这个傻瓜能给陛下无趣的生活增添一点亮色。
她也完全不负所望,在人王的身侧站稳了位置——大概是由于没有什么人同她竞争——并且满足于这样的位置。
人们相信,这就是人王能够容忍她的原因。
年少的女骑士只是幻想了一会儿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人王陛下每日独处的时间也要到了,于是她告退下去,留法塔雷斯一人待在这间舒适的静修室中休憩。
门被轻轻关上,微风盘旋,雾气从地下漫出来,随风起舞,凝结成一个个模糊的珍珠色人影,在这群鬼魂的环绕下,法塔雷斯看向阳光璀璨的窗外。
晴空之下,有一座巍然之城,浮云来去,人类在其上打下的小小基础如些许砂砾。城市的中心,那座利剑般的高塔已经隐于云端,只有少数得到了认可的人能透过障眼的迷雾,看到那曾经浸透龙血的塔顶。
回顾往事,当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龙的尸体被挑在塔顶,瀑布般的鲜血沿着高墙倾泻而下,形成了炽热的洪流,金属的道路在血流中嗤嗤作响,随着这些失控的力量奔涌而过,道路、屋宇、破败的机械傀儡,全都投入了这片红色的洪水,被软化,被消解,金属们变成了白亮的铁水在鲜血中翻滚,水面上飘荡着蓝色和绿色的火焰。
那个黑发金眸的男人就这样看着城市不断地变形和融化,神情却不见一分惋惜。
“我把这座城给你。”魔族侯爵阿加雷斯说,“你要回到另一边去,必须带上它。”
“为什么?”法塔雷斯用嘶哑的声音问。
“我很快就要死了。”阿加雷斯平静地说。
“我看不出来。”
即使遭受背叛,这名魔族依旧完成了屠龙的壮举,他的力量已经提至巅峰,并且依旧丰沛。城市正在融化,但城市的根基并未损毁,龙血将注入它的根基,将使它变得更强。
阿加雷斯没有回答他,而是举目望向天边。橙红的天幕如火海,边缘却不知何时生成了一片雨云……那不是雨云,是龙,是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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