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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口舌之战


隔得十余丈,丁亨利举枪向我示意,高声道:“楚将军,好了吗?”

我也举起枪,大声道:“好了。”丁亨利的礼数倒是面面俱到,又行了一礼,拍马向我冲来。他骑着一匹红马,周身如火炭,配着一身黑色软甲和白色长枪,模样极是俊朗神武。

丁亨利能被称为是五羊城后起之秀,枪法定然不弱,冲过来时边上的人一声喝彩。我盯着他的枪尖,双腿踢了一下马腹,也冲了出去。

马行甚快,以这么快的速度疾冲,看来丁亨利是想一枪决胜负,不会跟我缠斗。他手中的白垩枪平平举着,我已算定,只消拨开他的枪尖,让他一枪刺空,剩下来的便是我的场面了。

十余丈的距离,两匹快马疾驰,只不过一瞬间便碰面了。我的目光已锁定了他的枪尖,我也有自信,只消他进入我长枪所及的距离,定能让他一枪掉下马来。

距离在极快地缩短,他那白垩枪的枪尖在我眼中也越来越大,我估计着已能碰到,突然手一送,长枪已拨到了他的枪上。砰一声响,却如拨到了一块巨石,竟然一动不动。

他的力量居然这么大,不会输给陈忠!

我大吃一惊,丁亨利却在马上一长身,喝道:“中!”长枪如活了一般,突然从下往上挑来,枪尖已对准了我的肩头。

白薇告诉过我,丁亨利的力量极大,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力量大的人一般速度不会高,但丁亨利力量既大,又快得异乎寻常。他的枪法不见得如何高明,只是这样的力量和速度足以弥补枪法的不足。

难道只是一招我就要被打落下马了?

丁亨利的枪已到跟前了。我心中一沉,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人猛地伏倒在鞍上。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刚把身体伏低,耳边呼的一声,鼻子里一阵痒,那是白垩枪枪头上撒下来的白垩粉飘到了鼻子里,右边肩头却有一阵热,是被丁亨利的白垩枪擦了一下。

白垩枪伤不了人,但以这么快的速度擦过,皮肤也一定被擦得有点肿,但这一枪我毕竟还是躲过了。现在他一枪刺过,便是我反击的良机,我伏在鞍上,只能反手出枪,手腕一抖,长枪已向他脑后扫去。这一枪力量虽然不大,但如果打中他的后脑,丁亨利也没戴头盔,这一枪多半能将他打晕。

我的长枪刚扫出,周围的人一声惊呼,当中夹着紫蓼的尖叫。但长枪呼一声,却只是扫了个空,枪尖上并没有受力之感,多半扫空了。我将枪一拖,人也坐了起来,开始把马带住。

这第一个照面我就中了一枪,已是落在下风。看来不能以为丁亨利枪法简单就好对付,他的枪法应该说是另一个套路的,并不比武昭老师教我的那种变化多端的枪法威力小多少。

我刚把马掉个头,丁亨利在后面也已带住了马。转过身,我却见他头顶有一片白,看来我这一枪虽然没击中他,枪头也在他头发上扫了一下。

他在马上坐稳了,掸了掸发上的白垩粉,又向我行了一礼,大声道:“楚将军枪法果然高明,佩服。”

我也掸了掸肩头的白垩,道:“丁将军见笑了。”肩头只是有点微微的疼痛,看来伤势很轻微,只怕皮肤也没擦破。

丁亨利道:“楚将军,还要再来一次吗?”

我暗自冷笑。丁亨利那副样子巴不得我再来一次,看来这第一个照面我落了下风,但还能反击,让他也大不服气。我道:“好吧,丁将军小心了。”

第一个照面只能算是试探,这第二个照面才是真正的比试。现在我对丁亨利的枪法已经有了初步印象,此人虽然长相俊美,人也不算魁梧,力量却的确大得异乎寻常。如果缠斗下去,我想我不会输,但这样以冲锋决胜负,我却是大为吃亏。

用二段寸手枪吧。这路枪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出两重力,相当于有两个我同时进攻,这样多半可以抵住他的神力,然后再伺机取胜。我想定了,将右手缩回来一些,双手握住了长枪。

丁亨利因为主要靠战马冲刺之力,他只能单手持枪,另一手必要拉着缰绳,到了近前方才以双手持枪。与他相比,我对马匹没有那么大的依赖,可以不用挽缰。此时丁亨利已掉转马头,对着我,又是一声喝,马如火影,直冲而来。

我的力量不及他,如果再想拨开他的枪尖,那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既然拨不开,那就干脆只想着如何闪避,再找机会进攻,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策。

丁亨利已越来越近,十丈距离,对于快马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二段寸手枪虽然神妙,但毕竟是在战马交错的一瞬间连发两枪。与丁亨利比试,战马交错的时间几乎只有平时的一半,我只能不让自己的马跑得太快,否则根本来不及用全这招二段寸手枪。可是如果我的马跑得太慢,力量又会与丁亨利相差太远,而且马一慢,防御起来也更加困难,我必须保持一个正好能让二段寸手枪出手的速度。

很难。但再难,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两匹马的马头已经相接了。丁亨利抿着嘴,左手也已松开了马缰,握到枪杆上。

正是这时候!我左手一送,一枪已然刺出。这一枪刺得很快,我握枪又较为靠后,实际出枪就要比他长到两到三寸。

胜负,正是由这微不足道的两三寸决定的。

我的枪刚刺出,丁亨利的枪也已刺了过来。这一枪是对着我胸口的,两枪相对,几乎同时。但我的枪先发出来,出枪长度也稍比他长一些,这样我就能比他早一步刺中他的胸口。丁亨利一定也知道了此中关键,枪刚一发出,却忽地一沉,压向我的枪头。

两把枪已经相接了。我的枪被他压下后,准头被他打偏,但他还可以抬起枪来,这自然是我不愿看到的。不等他的枪压下,我的右手一滑,左手已向回一抽,长枪忽地收回,手腕一用力,枪尖猛地翻起来,已到了他的枪上。

现在成了我压住他的枪了。丁亨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我却松了口气。二段寸手枪的第一段已然见功,现在他已如俎上鱼肉,只要看能不能及时发出第二段了。我左手猛力一推,但刚要发力,却觉枪尖猛地有一股大力顶上来。

丁亨利若是收枪回去便来不及发枪,但他竟然强行上挑。如果我的枪被他挑开,虽然他也多半来不及再刺我一枪,但我也就刺不中他了。要在这个照面取胜,我就只能硬碰硬,压制住他的长枪。如果他收枪回挡,以他的出枪速度,说不定可以及时挡开我的进攻。虽然我的力量不及他甚多,但现在我压住了他的枪,用力要方便很多,我的力量也非比寻常,他一时间哪里挑得开。

我大喝一声,手腕又是一发力,长枪如风驰电掣,直取丁亨利前心。到了这时候,他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一枪虽然伤不了他,但如此重重刺中他的前心,丁亨利一定会被我击落马下。

耳边忽然传出一阵惊呼,我眼见这一枪已要刺中他前心,哪知丁亨利忽然向后一仰,竟然平躺到鞍上,随之右边腰上一痛,丁亨利的白垩枪已经顶到了我的腰上。他竟然并不是要挡开我的枪,而是把枪拼命抬起来,仍在进攻。丁亨利这人似乎也是火做的,他的枪法可能根本没有“防御”一说,只有进攻。此时我也没办法躲闪,只能拼命一侧身,白垩枪枪头很柔软,自然伤不了我,沿着软甲划了过去,我的枪却已重重在他胸口刺了一枪。他已平躺在马上,这一枪在他甲上划了道白线,擦着他腮边掠过,两马已然交错而过。

等战马跑到了原先的起点,白薇在一边道:“楚将军,你没事吧?”她脸上大是关切,眼中有些惊慌,紫蓼一样很是惊慌,却是看着那边的丁亨利。我苦笑了一下,道:“没事。”

二段寸手枪虽然见功,但没和我预料的那样将丁亨利挑下马来,我也当真没想到。这第二个照面我虽然占了点优势,却并不明显,腰上同样中了一枪。如果是真枪决战,方才这个照面该是两败俱伤。

丁亨利的枪法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快和狠两字,可是我的二段寸手枪同样无法奈何他。看来枪法也如沧海,永无止境。我本来以为以我的枪法而论,现在定不输于武昭老师,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昭老师也并不是天下无敌的,枪法的确不能只注重手法。

我抹了把汗,那边丁亨利也擦了擦了头上的汗水,大声道:“楚将军当真名下无虚,要再玩一次好吗?”

我只觉有点气喘。虽然只是两个照面,但花的力气却同恶斗一场差不多了。只是丁亨利既然还在挑战,我不能示弱。我道:“好吧,丁将军请。”

我带过马,正要再冲出去,这时边上忽然有个将领高声道:“丁将军,丁将军!”

这人叫得很突然,丁亨利已在准备冲锋,闻声勒住了马,我也看向那人。此时才看到,那将领边上还站了一个新来的人,大概是方才过来传令的。那人拍马到了丁亨利跟前,大声道:“城主有令,紧急召见丁将军议事。”

丁亨利皱了皱眉,拍马到我跟前,跳下马来,行了个礼道:“楚将军,小将有事在身,今日便到此为止,可好?”

我暗中松了口气。和丁亨利对敌,实在太累了,他被何从景叫走,我倒是有点如释重负。我也跳下马来,道:“好吧。丁将军枪法高强,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好手。”

丁亨利笑了笑,道:“楚将军枪法神出鬼没,小将佩服。不过,我还挡得住。”

他话虽然客气,却也很直率,我的话倒显得有点言不由衷了。我脸上微微一红,却也笑道:“幸好,我也堪做丁将军对手。”

丁亨利点了点头,忽道:“我可真不愿成为你的对手啊,哈哈。”他打了个哈哈,脱下软甲,连同白垩枪交给边上一个士兵,对白薇和紫蓼道:“两位段将军,请再陪陪楚将军。小将见过城主后,再来向楚将军谢过不恭之罪。”

紫蓼见他行若无事,道:“丁将军,你没事吧?”

丁亨利掸了掸衣上的白垩粉,笑道:“没关系。”他跳上了马,对方才向他传话的那将领道:“方兄,请你好生招待楚将军,别失了礼数啊。楚将军,那我先走了,还望海涵。”他在马上又向我行了一礼,方才跟着那传令之人而去。

那姓方的将领道:“小将明白。”

丁亨利一走,那人道:“楚将军,要不要再玩两手”

丁亨利叫他不要对我缺了礼数,这人却大是无礼,也不问问我要不要歇歇。我还没说话,白薇在一边道:“楚将军也已累了,方将军,到此为止吧。”

那人脸上有点失望,讪讪地道:“那请楚将军去营房歇息歇息吧。”

看看五羊城的营房倒是不坏,我也可以看一下五羊城的实力。我正要答应,白薇却又抢道:“楚将军很累了,改日吧。楚将军,我们走吧。”

白薇看来有意不让我看他们的营房。我有些不悦,道:“好吧。”

告辞了那人,我率先出了营房,把白薇、紫蓼两人扔在后面。白薇大概也看到了我有不悦之色,跟在我边上出来。一出门,我连话也不想跟白薇多说了。白薇到底是什么用意?只是让我见见丁亨利吗?她心中又在想什么?

正想着,白薇忽道:“楚将军,你有点不高兴吗?”

她的话有些怯生生的。我道:“哪有。现在我们回去了吗?”

白薇低下头,小声道:“楚将军,你是觉得我有意不让你看他们的营房是吧?”

白薇的心思倒也真是机敏。我叹了口气,道:“你是共和军的将领了,我是帝国的人。虽然现在有可能两军联合,但毕竟还是敌人,你不让我窥测军机,那也不能怪你。”

我口中虽然说不怪,心中实已怪她了,说得也有点不客气。白薇慢慢在我身边走着,道:“这也是一个原因,我毕竟是个共和军,楚将军,请你原谅我。”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能怪你。丁将军觉得我还够分量吗?”

白薇道:“楚将军的本领在他之上,他哪里会不心悦诚服的。楚将军,你别怪他,其实该怪我,我经常对他说帝国军战力很强,你更是智勇双全,完全值得联手。”

白薇在丁亨利跟前说我的好话,我倒也相信,不然丁亨利也不会对我说什么“久闻大名”的话了。我道:“五羊城的实力倒也不弱。他们现在都是共和军了?”

白薇迟疑了一下,道:“自从苍月公殉国,现在何城主是共和军的大统制,城中军队大多却是五羊城的班底,我们这些真正的旧共和军反在少数了。”

对于何从景来说,“共和”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旗号而已。苍月公虽然是诈降,但他最后与蛇人力战身亡,南疆的民众对他的印象也极好,何从景大概只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同意接收共和军的旗号的。现在这支共和军中大概也可以分成何从景派系和旧共和派系这两大势力吧,有实力的是何从景这一派,而真正的共和军可能也只是夹在当中而已。如果是真正的共和军,他们与帝国仇恨很深,未必还肯同意联手。

我道:“那请你告诉我,现在五羊城里有多少军队?这不会是机密吧?”

白薇怔了怔,道:“有六万。”

我本来只是将她一军,意料中她是不肯说的,没想到她居然告诉了我。只是五羊城居然已经达到了六万之众,便是帝都,文侯拼命扩军,现在也还没到十万。怪不得蛇人可以容忍五羊城主在后方了,而何从景也敢与帝国联手。

白薇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都瞒着你也不好。实话跟你说,此次何城主与帝国谈判,军中意见并不一致,旧共和军大多持否定态度,五羊城的六司主簿中,也有一半不同意。丁将军虽然也是属于旧共和军一系,但他却力主联合,说现在蛇人能让五羊城瓦全,就是因为帝都未破,它们没有实力对付五羊城。现在合则两全,分则两伤,必须放下旧怨,以大局为重。”

我没想到丁亨利居然是旧共和派的人,不禁有点动容,心中对白薇也原谅了一些。我道:“丁将军在何城主面前很说得上话吗?”

白薇道:“丁将军本来就是五羊城的人,不过心向共和,才投入我军。他的兵法武艺都是一时之选,在七天将中名列第一。”

我道:“七天将,令尊不是七天将之一吗?”

白薇一怔,道:“原来你已经早就知道了啊。”她眼中有些闪烁不定,忽道,“谢谢你,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在高鹫城里还放我们出来。”

我也不去说那是郑昭告诉我的,只是道:“七天将都是老人了,丁亨利怎么会是?”

“现在这七天将是五羊城里的了,不是家父那一辈。丁亨利名列第一,方才那方若水名列第六。方若水这人心胸狭窄,不顾大局,他是竭力反对联手的,我怕他会想出什么主意对你不利,才不让你去他的营房。楚将军,你别怪我,好吗?”

我舒了口气。不管白薇说的是真是假,现在她总是在向我解释。我道:“原来五羊城中意见仍然如此不一致。郑昭是同意联手的吧?”

白薇脸上微微一红,道:“是啊。只是我总觉得他态度有点怪,阴晴不定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因为上一次他费尽千辛万苦到了帝都,商议联手,文侯却想杀了他吧。那时文侯一定还不怎么把五羊城放在眼里,如果他知道现在的五羊城有六万以上的兵力,他一定不会等闲视之。我道:“你呢?你觉得联手之事可不可行?”

白薇轻声道:“有时我觉得,共和是以人为本,以民为尚,与帝国势不两立,你们南征以来,杀了我们多少人,此仇如海,绝不能共存。但和你认识以后,我觉得,就算帝国的军人,其实也和我们差不多。大敌当前,我们还能怎么办?”

白薇并不同意联手吧,如果此番不是我担任副使,她一定会竭力破坏的。我沉默了下来,白薇见我不说话,道:“楚将军,你生气了吗?这是真话,我不想骗你。”

我抬起头,笑了笑道:“哪里会生气。白薇,你能跟我说实话,就算再不中听,我也只有感激才是。”

白薇道:“那你觉得联手之事能成吗?”

我叹了口气,道:“所谓共和,所谓帝都,都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想的事。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想尽办法活下去。为了一个信念,你是宁为玉碎,还是愿意瓦全?”

白薇也没再说话。她被金千石俘来后,不惜忍受当他侍妾的羞辱也要活下去,那就是一个回答了。白薇也叹了口气,道:“可是……可是……”

我道:“牺牲是必要的,但牺牲也要值得。我希望帝国和共和军能联起手来,共御外敌,那才是共存之道。”

白薇道:“可是将来一旦蛇人被消灭,帝国会允许共和军独立吗?”

应该说,共和军更不会允许帝国存在吧。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蛇人的出现倒是件好事,使得自相残杀暂时被制止了。我心头一阵纷乱,喃喃道:“我不知道,白薇,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现在连联手的谈判还没开始,我却似乎已经看到了远景。将来蛇人如果真的被消灭,帝国和共和军之间仍然难免一战。那时,昨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又要反目成仇,厮杀征战,对于在战火中失去性命的百姓来说,死在异类手下跟死在同类手下,又有什么不同?

不。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阻止的。战争到了蛇人灭亡的那一天,就应该结束了。我想起了郡主死前跟我说过的那几句话,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了。这个新时代为什么不能是兼有帝国与共和之长,能够容纳双方的时代?

郡主已经去世了,但她的理想还在。郡主让南宫闻礼发誓向我效忠,那是让我继承她这未尽的志向吧?

白薇又轻声道:“楚将军,七天将中虽然有四个反对联手,但丁将军最受城主信任,他竭力主张联手,军中的意见也倾向于联合。六司主簿虽是五羊城的执政官员,但能直接影响何城主的,还是三个人。”

“三个人?”我有点诧异,“是郑昭那三士吗?”

“阿昭他们三士都倾向于联手,但他们只算何城主的亲信,能让何城主言听计从的还不是他们,是三个老人。”白薇说到这儿,看了看四周。四周没有人,这儿很清净,她又小声道:“是望海三皓。”

我突然想起来,郑昭和我说过,五羊城有句话是“私兵两万,不及六人”。郑昭他们是三士,六人中的另三个,便是这三皓吧。我道:“他们是谁?”

“他们很少出面,是五羊城的三朝老臣了,前两代五羊城主对这三人就极为信任。他们三人受前代城主托孤之托,辅佐何城主,何城主对他们言听计从。听说,这三个老人中,有一个支持联手,一个竭力反对,另一个则力主观望。因此如今的五羊城中,反对联手和同意联手的势力大约是四六之数,同意的占些上风。”

我道:“既然同意联手的占多数,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吧。”

白薇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明日你们与何城主当面谈判,这三皓多半会出面。如果你们能够说服这三人,我想联手之事才算能成。”

那就是要舌战啊。怪不得文侯让精于舌辩的丁西铭当正使,他准也料到了五羊城里定然不是铁板一块。鉴于符敦城的先例,我敢说,文侯一定也早就在五羊城里埋下了暗桩,肯定不会对五羊城的这种状况一无所知。

现在何从景还在斟酌联手的利弊,文侯则希望联手能成功,五羊城的旧共和军对联手又持怀疑态度,这一趟差事,的确不是想的那么容易。我想着文侯那道密令上的话,现在我只希望不必动用到那道密令。

到了这时候,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把密令的事告诉别人,而自己那灵光一闪的摄心术又在关键时刻显灵了。冥冥中,上天也在眷顾着我吧,希望我的好运现在还没到头。

正想着,紫蓼拍马上来,叫道:“姐姐,楚将军,你们怎么走得这么快?我都赶不上你们了。”

白薇笑了笑道:“紫蓼,那是你心不在焉,走得慢啊。我们回去吧,楚将军也要休息了。”

紫蓼脸上一红,嗔道:“姐姐!”

我笑道:“紫蓼,丁亨利将军身上粘了胶水吧,害得你走不出来吧。”紫蓼脸更红了,叫道:“哎呀,楚将军你也欺负我。”她举起马鞭来在我身上轻轻抽了一下,我笑着闪开了,道:“要不是他身上有胶水,怎么你都迈不动步子?哈哈。”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我心中漾起一阵温情。她们姐妹两个与我相处得并不太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紫蓼就像小妹妹一样,不由自主地信任她。和紫蓼相比,白薇又像个什么?

我不知道。

这一日回去,何从景又在丹荔厅开了个晚宴,仍是山珍海错不断。酒足饭饱,回到房中,春燕又在等我。我心中对她虽有怀疑,但看她的样子清秀可人,实在不像在骗我的样子。只是我既有怀疑,哪敢和她推心置腹,仍然在长椅上缩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何从景派来的人便等在慕渔馆了。这次谈判便设在慕渔馆的丹荔厅里,我穿好了战袍,带着前锋营与马天武站在一处。丁西铭是正使,谈判主要由他担当,现在就要看他的口舌之辩能不能折服五羊城的官员们,使得何从景再无疑虑。

进了丹荔厅,里面已经列座整齐。左边的客座还空着,不过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丁西铭的,一个是我的,别人都只能站着。座位的案上已摆了一壶酒和一盆水果,大概是让人说得口渴了吃喝一点,以助谈锋。丁西铭跟我先向上首的何从景行了一礼,落座坐下,何从景端起杯子道:“各位大人,今日丁大人前来与我城议事,请各位先饮一杯。不论所谈成与不成,我五羊城不可失了主人之礼,各位请。”

丁西铭听何从景说什么“不论所谈成与不成”,眉头一扬,他准没料到何从景会这般说。等何从景话音刚落,丁西铭站了起来,道:“当今异类入侵,吾等危在旦夕,从长计议,当团结一致,方能度过眼前危机。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不念旧怨,愿与共和诸君携手,共御外敌。”

听着丁西铭说什么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我不禁有点想笑。帝君根本算不上英明,如今病歪歪的更谈不上神武,至于礼贤下士,则从来没有这等说法,只是这些套话也只能说说。

这时,右首有个人站了起来,道:“丁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古人明训。五羊城向来超然物外,今吾主高标‘共和’,更与帝国格格不入,岂能携手相与为伍?”

这人是关税司孔人英。他是六司主簿的第一位,也就是五羊城的第一重臣。他率先发难,现在就看丁西铭能不能折服他了。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孔大人,下官亦闻古人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所谓兄弟阋于墙,自然龉龃不免,然外侮来临,终携手共御。五羊城自初代城主与大帝订立盟约以来,历代城主皆为帝国藩属,恪守为臣之道,素怀忠义。今上英明睿智,宽宏大量,愿将前嫌一笔勾销。当年的初代城主何等英雄大度,今之何城主亦不堕祖风,孔大人若执于共和与帝制之不同,而不顾外御其侮之大计,不免有玷何城主令誉。”

丁西铭这话说得很厉害,说到后来,已是将何从景扯了进来,变成指责孔人英无礼了。孔人英一阵语塞,说不上话来,边上有个人见孔人英已接不下去,道:“丁大人此言差矣,五羊城地处天南,自给自足,一不倚帝国为屏障,二不靠帝国之资助,而帝国屡次增加岁贡,自大帝立盟以来的什一之贡至今日之五一之贡,百姓不堪重负。当年唐武侯南征,又不顾城民死活,一味抽调城中存粮,以至于城中粮草捉襟见肘,万户不见炊烟。吾主盖心伤万姓流离,不忍重税盘剥,故此揭‘共和’之帜,以拯万民于水火。揭帜以来,万民温饱有余,户户皆颂吾主恩德。若再入帝国牢笼,城民势必重回困苦,本官不知如何以对万民诘问,愿丁大人教我。”

这人是职方司主簿顾清随。白薇说过六主簿中有一半反对联手之议,孔人英是一个,顾清随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我打量着对面的六主簿,盘算着下一个是谁。不过顾清随所言也不无道理,苍月公反乱以来,帝国财赋收入大幅下降,而帝都的开销却反倒有所增加,为了弥补亏空,帝君一下子将五羊城的岁供增加一倍,这也是使得苍月公舍身换取何从景倒戈的一个契机吧。这顾清随虽然在孔人英之下,分管的也是职方司,但他的谈吐却要比孔人英高上一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顾大人,古人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帝君子民,进贡纳税,自是本分。近年来帝国确是危机四起,帝君为渡难关,适当加收赋税,岂谓不宜。然帝君爱民如子,为五羊城计,已下令免除岁贡。”

我不禁觉得好笑。帝君这道令下得惠而不费,五羊城树起共和之帜,自然不再纳贡,却说什么免除岁贡,做了个空头人情而已。只是顾清随既然说帝国赋税太重,丁西铭这般说,他便没办法反驳。我一向有点看不起丁西铭,但他谈吐清晰而有条理,果然有他的本事。

顾清随又道:“丁大人,蛇人兵锋极锐,当年唐武侯以十万大军南征,数十日便已败亡,全军覆没。今五羊城孤悬后方,以一己之力,无从应付。纵然帝国不取岁贡,然五羊城若与蛇人反目,势必首当其冲,遭受攻击。丁大人既言帝君爱民如子,能否保证帝国派军援助?”

这才是五羊城最担心的事吧。现在广阳省周围全是蛇人的势力,便是广阳省本身也一定被蛇人侵攻,一旦五羊城真的举旗与蛇人开战,何从景也绝对没有把握说能够坚守下去。

丁西铭道:“顾大人差矣。若论蛇人进围帝都以前,确是兵锋极锐,势不可当,然时至今日,蛇人实是外强中干,难以为继。自蛇人在帝都外一战,文侯大人设计破敌,蛇人被斩不下十万,一退至北宁,再退至东平,如今唯有困守大江以南,惶惶不可终日,而我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蛇人余部指日可灭。顾大人,此时蛇人自顾不暇,焉能分兵再攻五羊城?若是蛇人真个分兵,则帝国军必能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取胜更易。顾大人若以为五羊城不堪一击,则不免小看了五羊城的精兵强将。”

丁西铭一说这话,我心知要糟。他的话也是强词夺理了。对蛇人的几次战役,我大多亲身参加,绝不会如丁西铭说的那么轻易。蛇人固然在帝都围城战中一败涂地,但现在退到了东平城,已是站稳脚跟。如果蛇人真个分兵来攻五羊城,帝国一定无法突破包围,前来增援的。丁西铭是文官,并不懂军机,虽然口中滔滔不绝,大有气概,但他说时,那个军务司主簿王珍已皱起了眉头,他一说完,两个人同时站起来道:“丁大人……”

一个是王珍,另一个却是远人司林一木。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大概也没想到会同时发言,林一木看了看王珍,躬身施了一礼,道:“王大人,请先问。”

王珍点了点头,道:“丁大人所言,王珍不敢苟同。雾云城围城一战,下官也已听说,蛇人一败涂地,可见帝国军战力非同凡响。然蛇人军力实在不知究竟,当帝国被围之际,东南五省,中西四省,如今除了孤悬海外的海靖、远在西北的朗月二省尚无蛇人踪迹,其余各省都已被蛇人控制,进围雾云一城者,最多不过占去蛇人军中三分之一而已,至今蛇人仍然坚守东平城,帝国军难越雷池,可见蛇人后劲尚足。而五羊城中兵力尚嫌不足,若我军于此际举旗,势必招来蛇人注目,五羊城危矣。”

他的话比较持平,也颇有道理。丁西铭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蛇人兵锋虽强,五羊城中将兵亦非弱者,何况五羊城城坚壁厚,固守城池,谁曰不然?”

他的话很有气势,但我暗自摇头。丁西铭到底不知军事,五羊城出兵,最先得利的还是帝国,但五羊城却要遭受兵灾,不是拍几句马屁就可以让他们乖乖上钩的。

我正自想着,王珍摇了摇头道:“丁大人,战事一起,不是只说一句‘精兵强将,城坚壁厚’就可以应付过去的。如今尚无战事,一旦与蛇人开战,广阳一省处处烽火,除五羊城外各地必将沦陷,到时难民蜂拥入城,五羊城如何承受?此中利害,丁大人是否想到?”

丁西铭一时语塞。王珍是知兵之人,这句话一语中的。这时林一木接道:“王大人所言正是。五羊城城中收入,如今有一半依靠远来客商,一旦有了战事,客商定然大幅减少,而难民增多,此消彼长,军费必将捉襟见肘,难以维持。”

我微微皱了皱眉。林一木所言虽非没有道理,但五羊城经营至今,岂无积蓄?五羊城本以豪富知名,纵然客商断绝,维持一两年的军费也不在话下,林一木看来是竭力反对联手的。只是白薇明明说过六主簿中有三个反对联手,王珍到底是什么态度?

丁西铭道:“林大人,下官临来之时,文侯大人曾与下官说过,五羊城一旦加入,当可左右战局,若能同意联手,军费一事,帝国可以补充,并以精兵万人增援,不知王大人与林大人以为如何?”

王珍和林一木都是一怔。现在五羊城的兵力在六万以上,攻击尚嫌不足,守御却是有余。如果文侯真的派一万兵前来,消耗城中粮草尚是余事,这一万人却对五羊城知根知底,成为钉在五羊城心脏里的一颗钉子,他们势必不允。林一木还没说什么,王珍先道:“文侯好意,我等心领,但帝国兵力亦不甚足,增兵则不必了。”

丁西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下官也觉五羊城英雄辈出,蛇人跳梁小丑,不足当雷霆一击。当今之世,分则两衰,合则两盛,只消戮力同心,定能平定此乱。至于将来之事,到时自有分晓,何城主以为如何?”

虽然算不上大获全胜,但此时王珍和林一木都已说不上什么了。我心中对文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条以进为退之计真个高明,亦如兵法,先示弱于人,然后异军突起,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丁西铭故意让对手一步,然后提出增兵之议,也明知五羊城诸人定不会同意让帝国军驻守到城中,然后再退一步,王珍和林一木就不能再说兵力和军费不足的话了。此时六主簿中虽然还有两个没发言,但大局已定,而丁西铭能说出这等话,自是文侯面授机宜,他们其实是折服在文侯的计策之下,已是不枉。

刚这般想着,何从景在上首沉吟了一下,对尚未开口的龙道诚和秦豫二人道:“龙先生、秦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龙道诚和秦豫同时站了起来,道:“职等甚以为然。”

我松了口气。看来六主簿都已被丁西铭折服,此番谈判初步告捷,下面就该是讨价还价了。只是白薇说的那三个老人却没出现,看来白薇也不是太了解何从景。要五羊城在蛇人后方举兵,冒这个险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不知文侯交代过丁西铭什么,肯定也有一条底线。

何从景道:“既然如此……”

丁西铭已是满面喜色,哪知何从景话还没出口,忽然有个人大声道:“城主且慢!”

这声音很响,也很是苍老。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便是一震。白薇说过,六主簿虽是何从景亲信,但何从景最为倚重的还是这望海三皓。这三个老人中有一个竭力反对合兵之议,多半便是此人了。此时我突然想到,何从景方才根本不提这望海三皓,一定是有意的,故意在丁西铭以为大获全胜之时出现这等变故,那也正是丁西铭所施故技。

事情还没有完,真正的交锋应该现在才开始!

一个老人从厅外大踏步走了进来。这人白发白须,但步履十分坚实,便如壮年人一般。他走进来时,何从景也站了起来,道:“木老,你怎么来了?快给木老上座。”

边上有个侍者端过一张椅子放在何从景边上,那老人坐了下来,扫视了一眼我们这边。这老人脸上全是皱纹,但目光却炯炯有神,亮得吓人,被他看了一眼,我心中都觉一震。他看了我们一眼,又站了起来,躬身向何从景施了一礼,道:“城主,老朽木玄龄有礼。”

何从景道:“木老请坐。此位是帝国督察院御史丁西铭大人,前来商议合兵之事。”

他还没说完,木玄龄打断他的话头道:“城主,老朽闻得此间有人欲加害城主,不敢怠慢,故此前来守护。”

他的话气势汹汹,口气大是不善,丁西铭皱了皱眉,马上又春风满面地道:“不知木老所言何指?下官愚钝,实在不明深机。”

木玄龄理都没理他,对何从景道:“城主,你以为五羊城实力与当年苍月公相比如何?”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何从景现在继承了苍月公的旗帜,而苍月公却是被武侯平定,因此方才双方谁都不提苍月公之事,省得让何从景下不了台。这木玄龄一来,出口便说起苍月公,大是咄咄逼人,大概也只有他才敢用这种口气对何从景说话吧。何从景也有点尴尬,道:“自然不如。”

木玄龄又道:“那么以处境而论,当时五羊城与如今相比如何?”

何从景想了想,道:“各有利弊吧,不过如今更险恶一些。”

木玄龄道:“既然如此,何城主难道觉得凭一己之力可与蛇人相抗吗?”

何从景叹了口气,道:“多半不能。”

木玄龄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道:“这般说来,五羊城若要千秋万代,则唯有与帝国联手一条路可走了。凡不愿联手者,皆是欲陷吾主于危难之人!”

他这话一说,丁西铭和我都露出了喜色。木玄龄来势汹汹,我们只道他是极力反对联手的,没想到他却是极力赞成。这支意外的援军来得突然,也甚是有力,那几个反对联手的主簿本来还想反驳,被木玄龄劈头盖脸一通责问,个个都不敢说话了。何从景沉吟着,似乎已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又有人道:“玄公,此言说得未免太早了。”

这又是个老人。一听得这人的话,孔人英和林一木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多半是反对联手的三皓之一到了。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个与木玄龄相差无几的老人,也是满头白发,只是一把胡须却是纯黑的。这人一进来,何从景又站了起来,道:“来人,给郁老上座。”

这老人到了何从景跟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城主,方才我听得玄公言道,凡是反对联手之议者,皆是欲陷吾主于危难,不知老朽是否听错?”

木玄龄道:“铁公,我知道你极力反对联手,然铁公可是觉得以我军实力,能单独与蛇人相抗吗?”

那郁老人道:“自然不能。”

木玄龄叫道:“那请问铁公,既不能单独与蛇人相抗,除与帝国联手,还有何良策?”

郁老人微微一笑,却是不答,看了看丁西铭,道:“这位想必便是帝国派来的丁大人了?老朽郁铁波,见过丁大人了。”

丁西铭道:“正是下官,有礼了,郁老。”

郁铁波看着丁西铭,道:“丁大人既受命前来,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丁大人可否教我?”

丁西铭道:“郁老请言。”

郁铁波道:“适才玄老已言,单凭五羊城之力,不足与蛇人相抗。老朽不知单凭帝国之力,可与蛇人相抗否?”

丁西铭傲然道:“帝国三军用命,将智兵勇,蛇人不过疥癣之疾,指日可平。”

郁铁波冷笑道:“若真个指日可平,想必丁大人也不必来游说吾主了吧,丁大人。据老朽所料,今帝国军力未必能胜过五羊城许多,与蛇人隔江对峙,战事胶着,故须借五羊城之力与蛇人抗手。然一旦五羊城与蛇人交恶,激战连番,帝国却袖手旁观,待两败俱伤时方才出兵,坐收渔利,到时不知我军计将安出?”

孔人英点了点头道:“郁老所言极是,下官亦有此等担心。”

其实不用担心,我都觉得文侯一定会这么做的。五羊城在这时候接过苍月公的共和旗帜,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对于帝国而言,现在五羊城还能利用,真的扫平蛇人后,首先对付的便是五羊城了。这件事何从景也不会没想到,只是当着丁西铭的面,没人挑破而已,郁铁波却一话说穿了。

丁西铭道:“今五羊城已树共和之帜,此亦不免有此之虑。文侯大人亦曾虑及于此,故准许下官便宜行事,若何城主同意联手,帝国将以王子一名入五羊城为质,以示诚意。”

帝君的王子有一大批,很多王子名不见经传,除了消耗傣禄,可以说一无是处。现在帝君也身患重病,太子监国,牺牲个把庶出的王子,在太子看来毫不足惜。只是这个条件丁西铭现在才说出来,那也一定是文侯的安排,非要等五羊城逼上来时才慢慢退让,只是不知道文侯授意他退让的底线到底是哪一步。

郁铁波怔了怔,又冷笑道:“不知帝君有几位王子?来的可能是太子?”

丁西铭道:“太子如今统领天下兵马,身负监国之责,自不能前来。文侯大人对下官交代过,为表诚意,帝国可遣王侯各一名前来为质,不知郁老以为如何?”

郁铁波一怔,道:“丁大人,帝国可有几侯?”

丁西铭微笑道:“帝国自古以来,唯有文武二侯,从无第三人。”

帝国以前的爵位是三公二侯十三伯,其中三公中的苍月公已死,武侯也死在了高鹫城里,这些事五羊城的人不会不知。郁铁波问有几侯,便是怕帝国随便弄个宗室封个侯充当人质凑数。然而我脑中雪亮,文侯要派出的人质,当然不是他自己,那么只有新袭武侯蒲安礼了。怪不得文侯那时也并不反对蒲安礼袭侯,原来已经打下了这条后路。

郁铁波更是一怔,道:“那么是新任武侯了?”

丁西铭道:“不错。新任武侯乃唐武侯之婿,为军中后起名将,且是工部尚书蒲大人公子,不知郁老可是满意?”

这大概就是文侯交代给丁西铭的底线,直到现在丁西铭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可是,丁西铭一定猜不到,文侯同样也给了我一个底线。文侯的深谋远虑实在让人惊叹,蒲安礼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只是文侯的一个筹码而已。此时我对文侯我敬佩已是无以复加,对他的恐惧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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