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ady
有那么一段时间,国内是特别流行日剧的。
那是在韩剧和台剧还没有畅行国内之前,很多本地有线台会轮播十年前的日剧经典。什么《东京爱情故事》啦,《恋爱世纪》啦,《悠长假期》啦。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日剧真是清新甜美得别具一格,没有《白色巨塔》的压抑和尖锐,也没有后来韩剧的哭哭啼啼,更没有台湾八点档的狗血撕逼。
那时的日剧故事好像总是特别平淡、特别清甜的,就是一个爱情故事,由始至终地叙述着。看完了一部电视剧,好像人也跟着那么悸动地爱了一次。
姜睿昀的妈妈是个成年大萝莉,她从那时就喜欢日剧,她喜欢甜美忧伤的东西。
姜睿昀放学回来,经常能看见他妈妈噙着一缕微笑,眼睛亮亮地盯着电视里的铃木保奈美。
“昀昀,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哦?”妈妈逗他:“这简直太可爱啦,你长大了给我找个这种儿媳妇嘛。”
铃木保奈美笑容甜甜的,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她身后无忧无虑地飘着。她看上去就是所有男生都会情不自禁的初恋款。
姜睿昀冷漠脸:“我不要。”
这种傻里傻气的日本妞到底有什么可爱的?
妈妈很受伤害,妈妈难过地去拱姜睿昀的爸:“他爸呀,你儿子怎么这样讲话呀!”
他爸连哄带劝:“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看这个小王八蛋考了个第一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走走走我带你舞厅跳舞去啊!”
没眼看,实在瞎。姜睿昀把满分的卷子折成纸飞机,飞到他旁若无人的爹妈中间:“签字!明天要交的!”
爹妈完全没有回应,他爹在紧急模仿电视剧:“今年我要跟这个电视剧一样,从东北弄一个雪人回来给你!”说着还以手托心:“长白山的雪,就像我俩纯洁的爱!”
他妈在脸红:“晚饭你想吃什么呀?”
“……”
恋爱到底有什么好啊?就是两个人以后像他爸妈一样天天犯傻吗?
姜睿昀回了房间,拿出他的数学作业,一边按着自动笔,一边茫然地想。
人都是这么无聊,喜欢自降智商吗?
也可能是自己还没长大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日剧的歌还是很好听的。
姜睿昀受他老妈的毒害,也不知不觉地喜欢听日剧原声。姜妈妈当然愿意跟儿子拉近距离,母子有同样的爱好多幸福。姜妈妈给儿子大手笔地买了Walkman,还配了个帅气的白耳机。
许多年后,虽然姜影帝的颜值在娱乐圈一直不受好评,但在普通孩子里,十几岁的年纪里,他还是毫无疑问的、清隽挺拔的帅气款。
穿着牛仔裤和白T恤,带着白色大耳机的姜同学,走在路上,是很青春又很秀气的那一型,为着他妈妈哈日的原因,看上去就更像日漫里跑出来的小男生了。
若是撇开他老是睡不醒的眼睛,单看他宛如生母的鼻子和酷肖生父的嘴唇,还有点像柏原崇呢!
姜妈妈用心地打扮儿子,她怀着一份永不磨灭的少女情怀,纯真地期望着,期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和自己一样,在豆蔻年华遇见初恋,然后过了十年,幸福地结婚了。
就是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女孩?是铃木保奈美、是松岛菜菜子、还是深田恭子呢?
总之哪样都好,她的儿子智商简直是她的十倍,一定会找到最棒的儿媳妇。
如果要给人的一生做个比喻,那十几岁的年纪,一定是无可匹敌的灿烂的盛夏。
往后是漫长的秋与冬,因为寒冷,所以才要有人相互扶持走下去。
而十几岁的盛夏无需多虑,可以无所顾忌地爱上任何人、任何事。你不必计较付出的一切会否有结果,也不必计较自己的心动会否太盲目。因为青春就是无法琢磨的,它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供人挥霍的,是为了让人多年后想起,漫出微笑与泪水的。
有如夏天闪烁变幻的璀璨日光,青春也总是在变化着的。
那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场盛大的冒险,那短短数年里会经历一生也难忘的许多奇迹。它们铭刻在生命里,无论有否结果,它当初绽放的姿态都令人永难忘怀。
像夏花在风中摇曳。
于姜睿昀的一家而言,一切是那个暑假开始,变得微妙了。
起因是平常的——姜睿昀的爸爸妈妈想去日本度他们不知多少个蜜月,又嫌带着个不通风情的儿子十分碍事,于是把姜睿昀赶去了上海的姑姑家。
可怜的姜宝宝一个人拖着箱子,去姑姑家避难了。
他姑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爸妈这两个人吧,怎么十几年了长不大的?为了甜蜜日本都不带儿子去!”
姜睿昀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作业写完了,在哪里都一样。姑姑家在上海,就住在上海戏剧学院旁边。他跟着姑姑和表姐,没两天就摸熟了路。
姑姑姑父是个体户,平时挺忙,表姐也要上班,见他认清了家门,就不再多过问,只是每天留给他大把的零用钱和点心。
这个侄子从小就聪明得吓人,根本不用多操心。反正小孩子也喜欢自由,就叫他自己玩吧!
那个夏天过得又快又慢。
快是因为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慢是因为酷热难熬。
姜睿昀带着他的帅气耳机,常在静安寺和华山路上来回兜圈,像日剧里的男生那样,走在太阳和蓝天里。
叼着冰棍,有种自由自在的心情。
他也会想,长大好像近在眼前,可长大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越来越好的成绩,还是三年后要考的大学?是午夜时无法回避的生长痛,还是逐渐低沉的声线呢?
自己以后该学什么呢?
物理他喜欢,可是化学也挺有意思,计算机真是特别容易,但好像航天更有趣。
他在漫步的路上,九成时间用来思索以后到底做哪一款科学家,各种尖端科技在他脑子里宫斗大战,“求陛下宠幸,未来学我。”
比尔盖茨和霍金都在等着你接班,你的肩上是人类的星辰大海啊陛下。
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路过某个街角的时刻,会突然产生不一样的情绪。那人潮涌动的一瞬间的安静,多像日剧里的经典桥段,似乎下一秒爱情就在等你。
像日剧音乐里那些轻柔的钢琴、款款拨动的吉他,在他堆满数理化的脑子里塞进一个旖旎的音符。
在他未解春风的心胸里荡起一点似有若无的涟漪。
他并不是完全的不懂浪漫,他只是不喜欢把浪漫两个字写在脸上。青春勃发的年纪,他也不是完全的心如死水,只是从来没想过要追求那种东西。
而就像冰棒在太阳里融化的水滴,静悄悄地,原来他的心也会在某个时刻,酥开了,融化了。
那个人从灿烂的日光里落下来,落在他身上,大声问他:
“你怎么不看路呀?!”
“啪”地一声,清脆又甜美地折断了,落在舌尖上,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清凉的甜意。
像日剧里那些无可回避的爱情,即便有始无终也无可回避的爱情。
他在那一年走岔了。
而他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时隔多年,他依然觉得那仿佛命中注定,他们在多年后相遇的戏里,那台词也像为他的人生而撰写。
无人解他的心意,他在十几台摄像机里,对他艰难地开口: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是问他,也是问自己。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
姜睿昀的爸妈拖拖拉拉地从日本归来,他们从上海下机,两人见了儿子,都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儿子有点神不守舍。
回了家就更吃惊了,姜睿昀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简单直接地知会他父母:“我想考上戏。”
姜爸姜妈集体傻眼。
说好的北大读本常青藤硕博呢?
你的人类未来呢?
姜睿昀垂下眼,“高一不用特别准备,高二我想开始学表演。”
姜妈妈把自己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总觉得自己儿子的美貌实在不足以杀入娱乐圈,但心内想了两圈,又觉得凭他的聪明,可能也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只是科学家和当演员这差距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啊!
姜妈妈想来想去,总觉得问题出在上海这个暑假里,她只好向大姑子求援。
“他是不是跟哪个小姑娘玩到一起去啦?艺校的还是什么合唱班的?”
大姑子一头雾水:“没啊,我怎么觉得都是附近小囡囡在暗恋他啊,你这儿子有我弟弟一半的骚包就好了,就没见过他搭理人家小姑娘!”
姑嫂二人相对懵逼,不知道这个宝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姜妈又去偷看房间里的儿子,姜睿昀当然是在写作业,不过他的录音机在外放歌曲。
姜妈妈留心听了听,是《一吻定情》里的主题曲。
Steady。
她也特别喜欢这首曲子。
——决非偶然,那是命运的安排
——为了成为你心中,不可替代的人而努力
——一定会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和你相遇。
多热情的曲子,燃烧着青春的激情。那是十几岁才会有的一往无前的、傻气的勇敢。
晚饭的时候,电视里正好也在播《一吻定情》了。
妈妈趁机旁敲侧击:“昀昀,你觉得这个女生怎么样啦?”
她说的当然是那个女主角,相原琴子。
儿子居然没有立刻吐槽她。
姜睿昀盯着电视,一阵出神。
电视里的入江直树和相原琴子,正在甜蜜地吵嘴。
懵懂地,他似乎做好准备了。准备好要为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改变人生的路线。
——多像那个人啊,相原琴子。
然后时间就那样过去了。
十五年过去了。
记者在访谈里问他,最喜欢哪首歌呢?其实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怼的准备,反正姜导总是爱怼人的。
当然也可能是没有回答,或者可能是什么特别高品位的回答吧。
无人预料到,姜睿昀轻快而干脆地说:“steady.”
“呃?”
“日剧吧……一吻定情的,主题曲。”姜导回忆着道:“以前很流行的。”
大家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还是坐在旁边的钟越冷不丁开口:“我可真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通俗的东西啊?”
白杨早在一旁笑得脱了形。
姜睿昀也笑起来:“我喜欢相原琴子那个类型的吧。”
白杨有些意外,亦有些触动,迟疑着问他:“现在还喜欢?”
“不。”姜睿昀垂下眼去,微微摇头:“只是那时候,喜欢她,那时候只喜欢她一个。”
记者简直想要现场连线琴子的扮演者佐藤蓝子了,真没想到姜导的女神居然是她啊!
也很合情合理,毕竟那时候是万人偶像来着。
然后那场《秦淮梦》的再聚首访谈,就跳转了其他话题。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
白杨放松下来,无声地向他微笑,他亦抬首,向他释然地回应以微笑。
他已经三十岁了,微笑不会再有泪水相伴。
因为毕竟不再年轻。
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想起《秦淮梦》了,再聚首,还是令他心中感慨万千。他又想起那些主演电影的日子,戏假情真的日子,又想起令他一战成名的沈白露和安世静。
电影里为情所困的沈白露,是否愿意将人生重来一次,抹去安世静的所有痕迹呢?
宛如白露和世静一样,姜睿昀也想问自己,是否愿意将人生重来一次,抹去他初恋的一切痕迹?
答案当然是不愿意。
爱情并非只有开花结果才有意义。
回首青春,那毕竟是自己人生里不可替代的东西。
他为之付出的、为之努力的、哪怕孤注一掷也要奋勇前行的,不能仅仅用一个“暗恋”来囊括所有,那是青葱岁月里永不回头的勇气。
因为爱过,所以懂得;因为痛过,所以难舍。
回去的路上,他遥望夜空中闪烁的星河。小牛在驾驶座上随口问他:“昀哥,想什么呢?”
姜睿昀没有答他。
那银河蜿蜒闪烁,一如十五年前,照耀着他许多静思的夜晚。
那夜里伴着少女的歌声,唱着一吻定情的steady。
是他独自一人撰写的、浪漫又勇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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