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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


“……”施长悬听了谢灵涯的话,一脸无奈,他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要说起来,明清时期,民间教派林立,红阳道也曾为其中之首,势力最大。

        后来沉寂了数十年,方才死灰复燃,但今时不同往日,人们的思想不同了,再不复往日声势,因此谢灵涯听都没听过他们的存在。

        莲谈也合掌道:“上个世纪末,我就与红阳道打过交道。他们在农村私修庙宇,除却创教祖师韩祖外,三教殿内供着孔子、释迦佛、老子,背后是观世音,另有弥勒佛、上帝、圣母、孙悟空、玉皇大帝等……”

        “等一下,”谢灵涯喊住了,“那个,上帝我刚才知道了,孙悟空是什么情况??”

        莲谈一脸无辜地看着谢灵涯,“嗯!”

        “嗯”是什么意思?老和尚一把年纪了还卖萌。

        谢灵涯捂了捂脸,“算了继续说吧。”

        莲谈道:“庙宇是募捐修建的,外有剧场,每逢初一十五办庙会,以节目吸引人来,再行传教。红阳道人大多住家,因为庙宇不够。而且后来那庙也被拆了,我已经十数年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方虚山问何太太:“可见何居士和红阳道有什么联系?”

        何居士的死法和莲谈寺中信众女儿死法一样,二者虽然是不同宗教的信徒,但是刚才大家了解后也知道红阳道连孙悟空的热度都蹭,已经有相当高的关联了。

        何太太想了想,只是摇头,“但凡有其他宗教传道,他是一概不理的,我家也没有这样的经书。”

        小何先生却想到什么,忽然道:“爸爸去世前唯一怪异的地方,就是他接到了好几个骚扰电话,我在旁边听到两次,只听他说什么茶叶,还以为是推销铁观音的。现在想起来,他有说到‘不信’之类的字眼。”

        电话推销很常见,尤其是茶、酒。

        谢灵涯说道:“只是不信不足以说明什么吧,也许原句是‘我不信铁观音才卖四块五’之类的呢。”

        这个也有道理,很多电话推销那就是骗人啊。

        施长悬冷不丁道:“何居士家中,有病人吗?”

        提到这个,何太太又有些悲痛,“妈年纪大了,有冠心病、哮喘,发作起来很难受,现在还在医院。我现在都没敢把老何去了的事情告诉她。”

        施长悬沉声道:“红阳道喜欢以茶治病。”

        以前很多道士会给人看病,他们就借看病、传授医术的机会,给人传道。这么听来,何居士也确实和红阳道接触过了,只是可能对方单方面纠缠。

        何居士信道也那么久了,是个非常清醒的人,他很虔诚,但不会认为母亲生病了不去医院就能好。而且以他对道门的了解,一听红阳道大概就知道不是正宗道门。

        “难道他们因为何居士不肯信他们,就害人?”谢灵涯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一想,旁门左道的思想他要是能理解,早疯了。

        莲谈也道:“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

        “方住持,现在怎么办,能找到凶手吗?而且,我们家老何的魂儿也没了?”何太太虽然不信教,但是在丈夫耳濡目染下也有所了解。

        她一则希望把凶手绳之以法,二则希望丈夫去世后,按照他信奉的宗教仪轨来超度,现在据说阴魂也不见了,老何怎么瞑目。

        “我还未做法事,不知道能不能招来他的魂魄,但是按莲谈师父所说,多半是凶多吉少。”方虚山面色凝重,“我先一试吧,如果招不到,再卜问城隍土地,何居士魂魄哪去了。”

        现在暂时只能这样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应该是招不到魂了。

        ……

        因为要做法事,来时只带了工具,还得出去卖供奉之物,几人出去买东西,顺便避开主家聊一聊。

        “方道长,此事涉及到我们两教,希望在这件事上,能通力合作。”莲谈边走边道。

        “这是当然。”方虚山点头,“红阳道的法术融合了一些两教之法,我们一起商量更为周详。”

        俩人在超市里一边选水果一边严肃地小声讨论。

        谢灵涯和施长悬不远不近站在后边,扶着手推车,听到有路人稀奇地说:“怎么和尚跟道士关系那么好,还一起逛超市。”

        他大概以为谢灵涯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了,还寻求肯定。

        谢灵涯问他:“你看过红楼梦吗?”

        路人:“……”

        把东西买好了回去,方虚山在客厅内设坛,超度阴魂,只是到召阴魂的环节,怎么也不见何居士。方虚山早有所感,叹了口气,再告土地神。

        可是每次卜算结果都不一样,显然神灵无法示下。

        谢灵涯和施长悬把两个耳报神拿出来,也试图让他们占卜一下。耳报神属于木人占卜术,平时报主人身边的事,但也能特意用来占卜某件事,只是不一定有用,看本事大小。

        谢灵涯把那本红阳道的典籍摆在它们面前,叫它们卜算一下。

        柳灵童卡壳了,“呃……呃……”

        最后哭出声来了,“算不出,我算不出……”

        商陆神虽然没哭,但也沮丧地道:“这道题好难哦。”

        谢灵涯和施长悬都皱眉了,他们两人的耳报神,一个是先天木灵,另一个是裴小山做出来,受灌生气,按理说占卜能力都比较强。现在一个字都算不出来,再加上刚才,连土地也无法示下,这背后的力量不简单啊。

        “这里虽然不是鹊山省……不过,我问一问阴庙吧。”谢灵涯也设坛,召来此处城隍阴兵。

        外省的冥差对谢灵涯不如鹊山的那样亲热尊敬,但态度也还算好,环视一圈此处似乎并没有要用到自己的地方,问道:“法师何事?”

        谢灵涯烧了一堆元宝,对方的脸色立刻更加缓和了,带上了淡淡的微笑。

        “是这样的,此处男主人何方鸣于几日前离奇暴毙,我们想要为他超度,但不见阴魂,因此向阴庙打听一下。”谢灵涯说道。

        原来是打听阴魂的去向啊。冥差松了口气,这种属于擦边球,按理说阴间事不能随意透露,但他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阴魂召不出来而已,“待我查一查,何方鸣此人平日经常施食、烧纸,我是有印象的。”

        冥差回转打听,过了半个小时才来,讶异地道:“此人寿命未到而横死,本是老爷降恩,升往阴庙当差,可是当差的也没找到魂魄,可是被带往他方了?”

        方虚山一听也急了,又烧了大把的元宝,“恐怕是被红阳道人引走了,既然何居士本是要当差的,虽然尚未入职,但现在消失无踪,力士能否上禀城隍,勘察此事。”

        冥差拿人手短,说道:“你们写了表来,我便递上去。”

        这方面谢灵涯不如他们,方虚山做道士几十年了,各位表文信手拈来,当即铺纸写了一篇,阐明经过,烧给冥差。

        冥差把文看了一遍,卷起来插在腰间,“成了,我给呈上去。”

        “多谢力士。”众人把冥差送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何太太和小何先生就看他们云里雾里弄了一通,忐忑问道。

        “去警察局啊。”谢灵涯把那本经书拿了起来,“不能光指着阴庙,到时候还不是要在阳间动手。”

        而且此地和净土宗祖庭相隔一省,证明红阳道作案范围还更广。

        “……”何太太犹豫地道,“怎、怎么和警方说啊。”

        “就提供线索呗。”谢灵涯也想过了,虽然他们没法把什么魂魄之类拿出来给人当证据,人家就算信,怎么好把这种东西录入卷宗。

        但是,好在莲谈大师拿来了另一件案子的线索,而且,何居士接到茶叶电话,多少能够证明一点二者有干系。警方现在也在追查线索,他们一定会对这个“巧合”感兴趣。

        何太太点了点头,她也想好了,不管花费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出那个杀害了她丈夫的凶手。

        ……

        把线索报给了警方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莲谈和尚说自己会在本地一个佛寺挂单,明天他会自己继续找线索,大家保持联络,发现了什么就共享。

        方虚山很想请谢灵涯继续一同行动,但是问道团明天去参观道教学院,后天就要离开去往下一站了。而红阳道的线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出现,谢灵涯不能一直留下来吧。

        再说了……

        “你们说,红阳道人还在这个城市吗?”

        他们对红阳道了解得还不够多,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活动,又是以什么地方为据点,作案后会不会留下来,或直接换一个地方传道。

        “要是需要的话,等有线索了,打电话叫我们来吧。”谢灵涯说道。

        方虚山喜出望外。因为今日种种不顺,但他隐隐感觉到了困难程度,还真没太大把握。谢灵涯不说,到时候他估计也得向本省的道协求助。

        好在,谢灵涯和施长悬身上还有那种长辈影响下的习惯,能跑到百里之外去祭孤,当然也能到千里之外帮人抓害人的邪门歪道。

        .

        第二天,杻阳问道团去玉皇宫承办的道教学院参观。

        华夏各地有大大小小的道教学院,多是各地道协主办的,有的直接放在宫观之内。道教学院一般面对全国招生,不过一般都是面对出家人,不会招毫无基础的社会人士,学历也是内部承认。

        玉皇宫的道教学院是在本省政府支持下建设的,有专修班,也有进修班,还有短期学习班,甚至有只收坤道也就是女道士的班级。

        这些学生都是本省各地道协、宫观推介来的,如果之前没有单位,成绩又优秀,毕业后学院还可以推荐宫观。

        谢灵涯对这地方感兴趣啊,玉皇宫不可能吸纳所有无宫观的优秀毕业生,所以也不用担心抢人家的学生之类的。

        方虚山找到谢灵涯道:“既然小谢来了,讲一课如何?”

        谢灵涯差点把喝的茶给喷了,瞪着眼睛,他们周围还坐着很多道士,他迟疑地问:“你是说,让我去听一课?”

        方虚山重复道:“讲一课。”

        “……”谢灵涯汗了,“方住持,我都没出家,你找周道长,找施长悬啊,他都上到研究生了——”

        就算老有人劝他出家,他也没觉得自己能给人上课了,总觉得自己还是半桶水,出门前他还和施长悬说,让施长悬帮着点,免得他在内行人面前露怯。

        方虚山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去讲课,而且那上课很多都是真道士,他竟是难得的害臊了。

        “小谢,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而且周道长也会略讲一讲,只是想邀请你也上去交流。”方虚山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希望你去给大家说说,因为我想,你在这方面很有感触。不用讲太久,谁能听懂也都是天意。”

        其他道士竟也毫无意见,“也没说不是道士不能上课,何况小谢不是祭酒道士么?”

        大家笑了几声。

        就连施长悬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可以给他们讲一讲‘法是心之臣,心是法之主’。”

        历代能领悟心印者着实不多,谢灵涯就算知识学得不系统,但在法即是心这一点上,的确够格给人讲一课。这一点,是正一派祖庭龙虎山天师也认证过的。

        谢灵涯是想来有没有好苗子可以挖,但他想象中自己是暗搓搓地摸人骨,哦,现在施长悬不让摸了。

        他愣是没想到,还能让自己站到讲台上,光明正大地宣传抱阳观……不对,宣传心法相传。仔细想想还有点心痒。

        “我可当真了,我就讲几句啊。”谢灵涯谨慎地道。

        大家都笑起来,还拍他肩膀,“你怕什么。”

        谢灵涯:“……”

        总觉得又陷入了什么阴谋一般啊!

        ……

        玉皇宫建在山顶,玉皇山道教学院则在半山腰,方虚山领着问道团去学校,先参观,和老师们交流一番。

        谢灵涯讲到一半,出去上厕所,他也第一次来,半天愣是没找到,心说学校真的应该做好标识。一看有个胡子拉碴的道士靠着栏杆,就去问了一下,“道长,请问厕所在哪?”

        道士看他一眼,比了比身后。

        “谢谢。”谢灵涯上完厕所,洗了手一边擦一边走出来。

        走到原处时,道士还在那儿,抬起眼皮看了谢灵涯一眼,沧桑地道:“这位居士,你是杻阳问道团的吗?”

        “是啊。”谢灵涯一愣,随即答道,“道长你是这儿的学生还是老师?”

        年龄不是分辨学生或者老师的标准,有的道长也许四五十岁了来进修,那也是学生。

        “学生啊,我是青河市三官庙推荐来的。”道士摸了摸鼻子,说道,“前天还看到你们爬山了,累得很吧?”

        “是啊,从杻阳过来还坐了很久的大巴车。”谢灵涯索性也停住脚步,想借机打听一下。

        “哈哈,等你年纪大了就知道了,做了道士更辛苦。”道士戏谑地道,心说这小居士和道协关系倒是不错,还能进问道团,这能念过几年经啊。

        谢灵涯一笑,问道:“第一次来玉皇山,昨天和玉皇宫的道长们见了,不知道学院里还有哪些高功法师,道法比较精深?”

        “我啊。”道士毫不犹豫地道,“艾玛,我可优秀了。”

        谢灵涯:“……”

        道士和他对视,样子非常理直气壮,“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讨教。”

        好在谢灵涯不是普通人,再优秀能有他优秀??

        谢灵涯点点头,说道:“我有个朋友叫爱马。”

        道士:“???”

        “先走了,回见啊。”谢灵涯对道士挥了挥手。

        ……

        回去后,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方虚山才说道:“去讲堂吧,我还和小谢约好了,叫他给大家讲一讲心法。”

        在场的各位就算之前没听过,昨天今天也都听说了谢灵涯的事迹,这时也抱着感兴趣的态度点头。

        谢灵涯一笑,“要是表述得不到位,请各位道长多指点。”

        方虚山带着人去学校的大讲堂,里头已经坐了很多道士,都是得到通知过来的,

        周道长叫谢灵涯先上,谢灵涯小声说:“那我就给您探路去了?”

        周道长哈哈一笑。

        “各位,今天请杻阳问道团的谢居士……哦不,应该说祭酒道士,给大家讲一讲他在道法上的理解。”方虚山没有再详细说一遍谢灵涯的背景了,谢灵涯讲完课,大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水平。

        谢灵涯走上讲台,一望台下,第一排正对脸坐的就是刚才给他指路那个道士。

        道士:“……”

        四目相对,他有一点点尴尬。

        方虚山看他俩瞪着眼睛,还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一见如故啊?这是我们本届进修班最优秀的学员,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江玉启道长。”

        谢灵涯:“……”

        咦,还真是最优秀的啊?

        谢灵涯冲江玉启点点头,江玉启也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接着谢灵涯便开讲了,以自身联系道法经文。

        谢灵涯的确不太会讲课,不知道深入浅出那一套,他没有做老师的经验,而且这不像平时给小量解释名词之类,心法是一种比较玄的东西。

        所以谢灵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下面的道士们有三分之二以上眉头紧锁,因为不大能摸到脉络,也有的隐隐能体会到什么东西。江玉启也属于那种有些感悟的,看来他的确是这届进修班最优秀的道士。

        课讲到一半,坐在第一排的江玉启忽然猛推了一下桌子!

        哐当一声,谢灵涯吓了一跳,抬眼却见江玉启的脸色极其难看,手抓着胸口的道袍揪得紧紧的,脸色青中透紫,嘴巴大张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谢灵涯一手撑着讲台翻跳下去,“怎么了?”

        其他人也发觉了,纷纷站起来。

        “都不要围着,给点空气。”方虚山喝了一声,又问平时和江玉启玩得比较好的道士,“江玉启有什么病?会随身带药吗?”

        那道士也很惊讶,“他身体好得很啊!”

        江玉启的皮肤开始发凉,眼睛也向上翻,有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施长悬排开人群,低头按着江玉启的眼皮一看,沉声道:“失魂之兆。”

        他一提醒,谢灵涯和方虚山都发觉了,他们第一时间都想到的是什么急病,施长悬一说,吓出他们一身冷汗。

        方虚山急得手都要哆嗦了,浑身上下摸符纸。因为他们一提到失魂,想到的都是红阳道,毕竟昨天才接触过,而且江玉启这个症状出现得太蹊跷了。

        谢灵涯一看,直接把右手中指咬破了,在江玉启脑门上画符,咒道:“天动地转,魂魄相随。魂真魄神,七星合形!”

        人有三魂七魄,此处七星指代七魄,谢灵涯刚刚定住七魄,江玉启脸色便好了很多,只是谢灵涯再往下念,他却两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谢灵涯觉得不对,慢慢止住了咒语。

        方虚山拉着江玉启一看,失望地道:“……晚了,魂已丢了!”

        江玉启丢了一魂,整个人都呆呆的了,只是命还在而已。

        在场这么多道士,谁不会一两个招魂的方法啊,可这么多人愣是招不回江玉启的魂,和何居士的情况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江玉启大庭广众下发作,所以还被谢灵涯拉回来一部分魂魄。

        “去江玉启的宿舍看看。”方虚山让众人先散了,然后黑着脸道。

        谢灵涯跟在后面,侧头有些伤感地对施长悬说:“太突然了,我还没印证完我的优秀。”

        “……”施长悬干巴巴地道,“会有机会的。”

        谢灵涯看他一眼,以前施长悬听到这种话都不接茬的,单单是无语而已。

        商陆神小声道:“施长悬都学会捧哏了,这都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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