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乐
日上三竿,时间已经近中午十二点了。
大路上那些打麻将和唠嗑的人也都散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地上的一片狼藉。
许负倚在车旁的香樟树上,头顶的蝉叫的撕心裂肺,如书上说的一样,苦寒七年,破土而出,控诉命运的不公。
阳光实在是好,地上残留的水洼是昨天惊蛰来临的唯一证明。白云高悬在天上,蔚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洗。
这里的房子都是低门矮户,而且都是砖瓦式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有猫趴在屋顶上睡着大觉,下面的狗在朝它叫着,安静又祥和。
白云苍狗,似水流年。
这里与外面像是两个世界,巷外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巷内是老旧落后,枝繁叶茂。这里与沄市格格不入。它的破败仿佛与生俱来,是历史未曾翻起的一页,在来往之中堆砌尘埃。
许负对着天空不知道想些什么,也没注意到孟澄已经走了出来。
孟澄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想什么呢,臊眉耷眼的?”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见是孟澄才稳定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想什么。”
“我让人把王勇送走了,不会让人发现的。对了,陈妄和周渡等会过来,咱们等他一下。”
孟澄把胳膊肘撑在许负的肩膀上,她给抖掉,他又撑上去,反复几次,她也懒得理他了。
他拿出打火机,手在上面摩挲着,擦着火,却没点烟。
“你说说你,跟了我也快一年多了吧,我把你教的又能开车又会算账,怎么你死都不学抽烟?”
许负白了他一眼:“抽的越多死的越早。”
孟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咒我。”
许负低下了头,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一下又一下,进行着某种节奏。良久,她才抬起头看向孟澄,很无厘头地说了一句:“王勇虽然混蛋,对她闺女还挺好的。”
“这不废话吗,性命攸关的事,哪个爹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我等会去看看她。”
她又说了一句,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正说着,许负就看见一辆车开进石子路,那辆车在这样的街道中显得格外突出,扥光瓦亮的,宾利的标志高调的挂在车前。
周渡和孟澄的车都是宝马,不比这个差多少,但许负看着,就是觉得这辆车的逼格更高一点,应该就是陈妄的了。
果然,车停在他们的不远处,副驾驶一开许负就看见了周渡那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
她眯了眯眼睛,打量着正驾驶上下来的人,二十多的年纪,看着没有多大,个子比周渡还高出一截,整个人都很瘦,和这里的人一样,穿着白跨栏背心,黑色到膝盖下面一点的短裤,身上的肌肉精瘦精瘦的,但都很结实,每一根线条恰到好处的完美。
再向上看,是他的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和他的身体一样,锋利,瘦削,好看的如同刀工斧凿。那是一张看着就很高贵的脸,却与他的穿着,所处的环境,毫不违和。
亲民的艺术,随意的雕刻品。
“许负,打个招呼。”
孟澄低头朝她说道,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再抬头一看,就看见许负一溜烟冲到陈妄面前握住他的手,甜甜地说:“陈妄哥哥好!”
“……”
孟澄低低啐了一口,许负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怎么就没见她这么热情呢。
周渡也划了满脸黑线,拽住她的马尾就把她给薅了过去:“小没良心的,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说过话?”
陈妄的眼神落在来人的身上,小姑娘踩着细碎的石子跑向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她的脸上落下些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目,发丝轻扬着,和蝉鸣混杂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她跑的太快的原因,带动周身的气流都开始涌动,形成绕过他耳畔的丝丝微风。
风动,影动,还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在动。
他看着眼前活泼的人儿,不知怎么的,像是撞到什么似的,神经猛地跳动了一下。
陈妄的表情有些惊讶,孟澄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过许负,十句有八句是夸她的,剩下两句就是骂她的,弄得他还以为许负是何方神圣呢,可是现在看着,也不太像那么回事。
这小姑娘成年了吗?
“她多大了?”
周渡和许负在一边打闹着,听见他问,抽出嘴来回了一句:“十七吧,快十八了。”
陈妄打量了她一眼,虽然小,长得真挺好看的,可其他的他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孟澄跟前待了这么久,还能让她这么信任。
两人又闹了一会就安静了,再闹下去的话,孟澄就该生气了。
“这边处理好了,王勇这条线放出去,剩下就是你的活了。”
孟澄走到陈妄跟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他。
“让人跟着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上钩。”
陈妄没跟他客气,接过烟点燃,孟澄见状,顺势也抽了一根,还笑看了许负一眼说道:“多亏了你的福,要不然这丫头还得管着我呢。”
陈妄抬眼看了下一旁的许负,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你对她倒挺好的。”
孟澄闻言,叹了一口气:“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日子过得挺苦的,我当时见她,觉得她就跟刚出来混的我一样,心疼,就多疼她一点。但她也懂事,从来没越过规矩。”
许负没听见他们说话,往这里偏了一下头看着他们:“孟澄,走吗?”
“嗯。”
陈妄还想再问什么,听见他们的话也就闭了嘴,将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孟澄点了点头,掐灭了烟朝她走过去。
“我跟周渡去盯着王勇,你去看看那小姑娘吧,省的她再想不开,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绑小姑娘这事,孟澄和周渡也都是老马识途了,其中很多女孩都是轴性子,闹绝食,自杀什么的,尤其是王萌萌昨天还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差点就让人给□□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万一真死了,他们还真就拿王勇没辙了。
王萌萌跟许负不一样,她虽然从小没了妈,但被她爸爸养在温室里没见过风没见过雨的。而许负,刚开始的时候她跟着他跑场子,陪喝酒,她长得好看,就难免被人家毛手毛脚,欺负的不成样子,也从来没过一句怨言。
怨言这种东西,都是说个愿意听的人听的,她没有地方去抱怨,只能全都含在嘴里,咽下去。
到了现在,孟澄已经不让她去一些酒局了,可不代表那些事就过去了,说到底,她也才十七岁,还没王萌萌大。
他要再不疼她,还真没人心疼了。
“我跟她一起过去。”
陈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闻言,周渡一把把她朝陈妄推了过去,贱贱地笑了一声:“如你所愿了。”
许负不慎,一下子跌进了陈妄的怀里。陈妄下意识抱住她,还没扶稳,她就撑着自己的肩站正了起来。
许负朝周渡翻了个白眼,再看陈妄时早没了刚开始的热络,保持着安全又和平的距离。
上了车,她便不再说话了,带上一只耳机,留着另一只耳朵给他。陈妄偏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都停留在窗外——那些并不算美的景色上面。
这样小的年纪,却走了不该走的路。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你和孟澄怎么认识的?”
许负听到他说话,这才开了口:“以前他放贷,我借钱,就这样认识了。”
潦草的几句话,没多说什么,但横竖算是说清楚了。陈妄看出了她并不想多说这件事,也没再多问,安静地开着车。
直到到了地方,许负也再没开过一次口。
下车以后,许负就看见两个男人守在仓库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什么,看着就比昨天的安分点。
见到许负,两人点了点头。见到陈妄,两人低了低头,叫了声:“陈哥。”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地下室下面,许负打开铁门,陈妄就站在外面,不打算进去。她也不打算和他一起面对一个小姑娘,直接把他关到了门外面。
王萌萌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到门响,猛地警惕了起来,看见是许负,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语气还是不那么好,阴沉着脸:“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许负不在意她的语气,从口袋拿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她:“吃点糖,可以降低焦虑。”
王萌萌别过脸,不理她。像闹脾气的小女孩一样,让人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许负笑了一下,直接把棒棒糖塞进了她的手里,然后就很厚脸皮地坐到了她身边,看她看的什么书。
又是英语。
她在做英语阅读,标了几个很复杂的英语单词,估计是不认识。
“这个是‘模棱两可的’,许负指了指她标的一个单词,“这个单词还挺重要的。”
王萌萌低下头,在单词上写下了它的意思。
“我们见到你爸了,他没什么事,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许负说道,“你爸真的挺爱你的,你比我好,有人记挂着。”
王萌萌没抬头,冷哼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对她那个父亲的不满:“要不是他不停的赌,我妈怎么会被气走。”
许负惊讶的张了张嘴:“但是他对你好,就这一点,你就不能恨他。”
王萌萌这才看向她,发现许负说的满脸真挚,似乎真的觉得她爸对她是很好。
沉默许久,她才沉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如实回答:“许负。”
不等王萌萌说话,就拿过她的笔在试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萌萌低着头看她的字,许诺的许,正负的负,一笔一划都被她写的很漂亮。她停下笔,她也抬起头看去,两道目光碰撞在一起,女孩的话语欲出还闭。
许负见不得她磨磨唧唧,捏了一下她的脸:“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这才开了口,却还是有些犹豫:“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混下去。”
她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轻笑出声:“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好人吧?别忘了,你可是我绑来的。”
王萌萌不说话了。
“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许负勾了勾她的鼻尖,“尤其是像我这样看着无毒无害的人。”
王萌萌还是沉默,像是在和她较劲一样。
许负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给她看了一眼:“除了这些,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她这才接过手机看着,备忘录上写的很全,尤其是女孩子需要用的那些东西,许负想的都很周到。
她把手机还给许负,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过你也在这里应该待不了多久了。”
许负没再说话了,转身从小屋子里走了出去。
这个铁门并不隔音,她们的话陈妄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再看许负时,挑眉问了一句:“对她这么好?”
“她够可怜的了。”
许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踩着楼梯向上走去。
陈妄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上去。孟澄说她日子过得很苦,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苦的。
许负回到上面,正好接到了周渡的电话。
“什么事?”
“刚才忘了告诉你,我前两天看中一个小子,你们学校的,叫乔旧。我让他去找你,回来你给我掌掌眼,要是行的话就让他跟着你。”
许负冷笑着回他:“祸害我一个还不够,人家还上着学呢,一个学生,你不怕把你事情给搞砸了呀?”
“你也是个学生,你办事可利索多了。”
“你以前玩过几个学生了,哪一次不是我给你善的后,这次怎么着,想要个小弟了?你要也可以,能撑过三个月我给您磕一个。”
“喂喂喂,说话别这么难听好吗,那几个小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送上门的,我能不要吗?再说了,那小姑娘十七岁,我都快二十七岁了,还指望我跟她们结婚啊?”
“人渣。”
许负骂了一句,抬手挂断了电话,一回头,陈妄就站在她后面抽烟。
她有一下愣住了,陈妄抽烟的样子,有些熟悉。
“周渡吗?”陈妄抬眼看向她,轻声问了一句,“没看出来,他喜欢小的。”
“他变态。”许负皱眉很没好气的说道,“我先走了,时间不早了。”
陈妄低头看了看手机:“快两点了,你还没吃饭呢吧,带你去吃饭。”
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礼貌的疑问句。语气听着像是和他熟识了很久一样,一点都不见外,也不给她商量的余地。
许负没跟他争执,点了点头和他一起上了车。或许到了陈妄和孟澄这个位置,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感,一言一语都有点不容置喙。
但陈妄和孟澄又有些不一样,孟澄往那一站,冷笑一下都让人打寒颤。那是多年混□□混出来的,早年间的混混不像现在,从流行古惑仔,在大街上砍人的时候孟澄就开始在道上了,十多年,气魄什么的练也该练出来。
而陈妄,看着没什么杀伤力,年轻,长得帅,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好说是一个笑面虎。这个年纪,这个时间,这个地步,他要真没两把刷子估计早就死海里了。
陈妄找了一家私房菜馆,比一般的看着高级一点,店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空调呜呜地吹着,冷气和饭菜的热气交织在一起。
老板似乎认识陈妄,见他来,直接就让人带他们去了二楼的包间。
陈妄点了不少多少菜,一份麻辣兔头,一份糖醋鱼,一份炒三丁,还有两个汤,又要了两碗面条和一听罐啤酒。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吃的。”
他点完菜,把菜单递给许负看。
许负没接:“这些够了,香的辣的啤的都全了。”
看不出,陈妄瘦的跟什么似的,倒还挺能吃。
服务员一走,屋子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妄就开始东扯西扯着些什么。
“你还在读书吗?”
许负点了点头,拿过热水烫着餐具:“开学就上高二了,在十一中。”
“十一中,那可是重点高中,在全国都是出名的,你学习这么好,干嘛要这么自毁前程?”
她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这话才抬起头看向陈妄,带着些讽刺的意味轻笑了一声:“你认为这是自毁前程?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许负一边说着,一边给周渡发着消息打听陈妄的情况。
陈妄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开口:“我本来就没什么前程了。”
许负不说话,撑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看她这好奇宝宝的样子,陈妄还真卖起了关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开口。许负看他没打算说,也不追问,收回了目光等着周渡的消息。
陈妄笑了一下,神神叨叨地叹了一口气,搞得很神秘一样:“以前给人家洗黑钱的,没收住手,进去了。出来以后没什么活路,投靠了郑冕。”
郑冕是孟澄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们的老大。说的难听点,混混头子。
孟澄很十七八就跟着郑冕混,迄今为止已经十多年了,从一开始的闷头青,到现在越做越大,盘根错节几乎占据了整个沄市的黑路子,更甚至,官黑勾结。所以现在孟澄在沄市,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陈妄能找的上郑冕,还能入得了他的眼,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周渡已经给她发来了消息,和陈妄说的没差。末了,周渡还补了一句:“这么急着打听人家?告诉你,这家伙不是你的菜。”
许负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把手机叩在桌子上,直接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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