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芫儿生在江南徐州。她记得事情的时候,  大概在六岁。倒不是因为她就是六岁就有所有事情的回忆，而是六岁那年，因为守节制度废除,  家里闹的很大，她不得不拒绝了。

        那年她还小,  江南徐州苏家族长——也就是她的本家族叔去世了，听闻是他的女儿跟着人一起做下了大事,  也就是在陛下面前说守节的不好，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为之动容,  所以才让人废除守节制度。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而且,  她娘在外面哭，在屋子里面笑，实在是太过于反常,  所以她更不知道到底好还是坏了。

        不过，以前她娘无论是在外面哭还是回家里来都是哭，如今总算还笑了笑,  那就应该归于在好事里。

        苏芫儿挺高兴的。她爹死了之后,  她娘第一回笑。

        可是祖母却不高兴。苏芫儿并不喜欢祖母,  她觉得祖母总是逼母亲做很多绣活，去缝制僧人的衣裳捐赠，逼得母亲每日里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所以,  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姐还算是喜欢。至少她带来的结果，可以让母亲欢喜。

        但这种欢喜还没有几天，母亲却再次消沉起来，此后经年，苏芫儿仔仔细细的回忆,  就想起了母亲消沉的那日，外祖母来了。

        她来的时候黑着脸，来势汹汹，遇见祖母露出羞愧的神情，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见了母亲，却又带着一股鄙夷，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却打心眼里看不起。

        她们说了什么，苏芫儿其实不知道。外祖母一来，她就被丫鬟带到外面去了。

        后来外祖母一走，母亲彻底没有了精气神，让苏芫儿很是奇怪。

        不过当时她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懂得母亲这股消沉的意思，她只是后来每每回忆起来，就觉得痛苦难堪。

        因为母亲没过多久，就用一根绳子了解了自己。

        母亲死了。苏芫儿起初还不知道，只知道大人把她带到了一个小屋子里面，哄着她不出去闹，不出去找母亲玩。

        再后来，实在是瞒不住了，她们告诉她，母亲自戕了。

        苏芫儿很难过，她想，如果她当时多跟母亲待在一起，说不定她也不会自杀。对母亲的死，她也一直恨愧疚。

        父亲是祖母第三个儿子，在母亲生下自己没多久之后，他就去世了，如今母亲一走，祖母说父亲一脉没有了传承，她就想过继大伯母二伯母的儿子给父亲。

        但是这个主意打了很多年，却依旧是没有成功。因为大伯母二伯母不愿意——祖母想要她们的嫡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祖母跟大伯母和二伯母闹的很凶，也闹了很多年，大伯父和二伯父每回看见她们三个就牙疼，上火找黄连吃。

        这件事情一直拉扯来拉扯去，直到苏芫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快要嫁人的时候，她们还没有牵扯清楚。

        不过，她们也不用牵扯下去了，因为这一年，朝廷下令增开女户。

        女户的意思是，只要自己去开一个女户的户籍，父亲和母亲留下来的东西，都得是自己的，可以带去夫家，不是苏家的东西了。

        她想要去开女户。

        彼时未婚夫很是好笑，“统共没有多少东西，就算了吧，不然你家里怕是又要闹起来了。”

        未婚夫是苏家还算好的时候，两家指腹为婚的人，还是隔壁邻居，他们自小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苏家自从苏家族长在京都死了之后，便直接落寞了。

        未婚夫一家子还算好，对她颇为照顾，她跟未婚夫两个人，说不上多么相互喜欢，但是两个人愿意尊重对方，也算是相敬如宾。

        未婚夫觉得那么一点钱财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苏芫儿却想争一争。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么多年祖母和两个伯母为了养继子这件事情明里暗里说她娘肚子不争气，生的不是儿子，否则哪里有这些事情。

        她回去背着家里人开了女户，朝廷应该也算是想要做点功绩出来，官老爷亲自办她的事情。又听闻她是当年的苏家偏族，立马来了兴致，准备把她当做“榜样”推出去，还要把她的事情写进折子里面，报与天听。

        祖母便恨她多事，两个伯母心里也不高兴，虽然她们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子给人家过继，但是不代表她们觉得老三的那份家业就可以给苏芫儿。

        江南自古都是儿子得家产，没有儿子就给侄儿——没错，这也是她们不愿意的一个理由，毕竟自己的儿子过继不过继，将来老三的家产都是她们儿子的，大不了平分——此事她们已经私底下做了计较，两个人都通了气的。

        谁知道临了临了，朝廷却突然说什么女户，这下子好了，不光是她们得不到拿点产业，就连名声也坏了。

        没错，她们苏家，出了个女户，她们觉得丢人。

        这让以后的闺女怎么嫁？

        就连隔壁的未婚夫一家子长辈，也在心里犯嘀咕，觉得苏芫儿这事情办的太过，于名声不好——不过他们也没有太大反应，毕竟女户可以继承财产，到时候这份财产，也是可以带到他们家里来的。

        只有未婚夫一个人，是在学院里面读书长大的，知道这事情的原委，也知道是大势所趋，而且，他对苏芫儿很是满意。

        “你如此爽利，我正欢喜。”

        苏芫儿就也挺欢喜的，患难见真情，之前那么多年不平不淡的相处，如今经历了波折，两个人倒是感情好了。

        感情好了之后，苏芫儿有些事情，就愿意跟未婚夫说。

        比如说当年她母亲的死。

        “这些年，我一直想，一直想当年的事情，你说，她真的是自杀吗？会不会是外祖母和祖母联合起来，逼她自杀的？”

        未婚夫听了没有说话，然后道：“无论是不是自杀，都是被逼死的。”

        苏芫儿一愣，然后有叹气，“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着外祖一家。”

        当年她的母亲明明是可以活的，她想，可能是朝廷下令禁止守节后，母亲想要改嫁，但外祖母不同意，过来制止了母亲。

        她想，当时外祖母带着那股轻蔑和鄙夷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呢？

        是劝她不要想着改嫁，还是……劝她直接去死，好留下一个名声？

        虽然她们不敢直接跟朝廷作对，说既然你们废除，那我们现在就死一个节妇给你们看看，她们只敢隐晦的告诉大家，母亲思念父亲成疾，自杀了。

        苏芫儿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无比伤悲。

        她想了想，对未婚夫道：“不行，出嫁之前，我还要去问问外祖母，我要问问她的良心还在不在，这么多年，我母亲可曾入过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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