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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不速之客


梅阳官府发生火灾,地契文案莫名被火烧了。

        张文瀚赶到之时,衙役皆在救火。

        着火的地方黑烟熏人,张文瀚被呛得躲到门口,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拿破碗的乞丐,乞丐感慨:“梅阳今年又要饿死人啰。”

        张文瀚年轻气盛:“朝廷开仓放赈,国库出钱救灾,怎么会饿死人?”

        乞丐叹道:“大人真是糊涂啊!”

        他问:“皇权不下县,就算让九殿下来赈灾又如何?朝廷发来的粮食、银钱,都要从地主豪绅相公老爷们手上走一遭,你猜这些钱粮会到谁手里?”

        张文瀚信誓旦旦:“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我敢保证,绝不会出问题。”

        乞丐冷笑:“哦?那今年官府怎么总被烧?”

        在出现大灾荒的时候,多数人痛苦的时候,总有小部分人靠着赚取别人的血泪,迅速扩张财富,灾荒,对他们而言,就是最佳时机。

        大量的人饿死、大量的人逃荒,十室九空,这就是迅速侵占土地和田产的好时机。

        灾乱之年,官府的地契文案总会莫名被火烧。

        张文瀚到底是个年轻人,被老乞丐这般质疑,气得不打一处来:“老先生,我一定会派人查出这场火的原因,还百姓一个公道。”

        这边张文瀚刚刚说与邪恶势不两立,那边孟淑娟就与他们勾结起来。

        金玉钗,香雪腮,衬得镜中美人格外富豪。

        孟淑娟刚刚应邀,要参加张员外儿子的满月宴,这宴会只请了梅阳最有权势的人,她自然要打扮得华丽一点,不能丢了面子。

        张文瀚也收到了请帖,可惜他说要查案。

        宴会之中,城中富豪李栾荣谈到自己准备赈灾施粥,还问她要不要一起。

        孟淑娟一听这种话题,脸色顿时难看。

        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灾民的苦又不是她造成的,她凭什么花真金白银给那群穷鬼钱?

        孟淑娟兴趣缺缺,但她毕竟是县长夫人,又不好拒绝,只能狡辩。

        她故意问:“一碗粥,一个馒头,能做什么?一个出力气做事的男人,每天吃的都是海碗的饭,那么多灾民,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乡绅富商都笑了起来。

        孟淑娟就算在宫中见过世面,也只是个小宫女,哪里接触过官场的门道。

        有个人好心解释:“这可不是一碗粥,这是细软真金。”

        孟淑娟疑惑不解,李栾荣这才耐心解释。

        出现大灾荒的时候,往往就是他们最容易赚钱的时候,平民百姓饿得饿死,逃的逃亡,这留下来的田产地产,他们就能想办法弄到手。至于这赈灾施粥,里头的门道就更多了。他们给一碗粥,一个窝窝头,就能交换穷鬼的细软金银。

        为了一口吃的,就能让穷鬼卖身为奴,卖儿卖女。

        孟淑娟心里的欲望被点燃了,她有些担心:“这么做,官府不管吗?”

        李栾荣笑得谄媚:“这不就看夫人您的本事了吗?”

        不一会儿,外面一片救火的声音传来,外头饥肠辘辘的灾民嚎叫着,压抑得黑烟顺着官府的地方上升,想要笼罩整个梅阳。

        远处官府的大火倒映在孟淑娟眼里,像是她眼里着了火。

        屋里纸醉金迷,烈火烹油,掩盖了屋外的哀嚎。

        官府的地契一烧,从此很多地产便没有对证,到时候梅阳的老爷们去县衙里打点一趟,哪怕是打官司,他们也不会害怕。

        她太渴望富贵荣华,不管是干干净净的钱,还是不义之财。

        只要钱到了手里,世上又有谁追问是怎么得来的呢?

        孟淑娟毫不犹豫地说:“李员外,以后若是再有这种机会,有钱咱们可要一起赚。”

        别问她昧不昧良心,她没这方面的道德和羞耻感,她穷过,从她第一次进宫开始,遍地繁华,所以她不知道什么是金钱以外的快乐。

        李员外见孟淑娟这般好说话,心里不知多高兴。

        前天他拜访张文瀚,那家伙愣头青一个,把他送的礼扔出了衙门,还一口一个不与商人为伍,他本以为碰到难啃的硬骨头。

        再看这县令夫人,李栾荣心里轻蔑想着,装什么清高脾气?

        娶了个这样的老婆,张文瀚也不过如此。

        李员外很顺利地与孟淑娟达成了一致。

        耳边忽然有个人鼓掌:“这把火烧得好,烧得妙!”

        又有人问:“地契文案都烧干净了吧?”

        梅阳有名的乡绅赵老爷笑得假牙都掉了:“这哪是荒年,这明明是大丰年!”

        李栾荣举杯:“敬丰年!”

        敬丰年!

        所有大人物纷纷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喜庆和欢乐。

        孟淑娟看着觥筹交错,昂贵的美酒,珍贵的香料,精致的美食,悦耳动听的管弦,如潮水般涌入她耳中、口中、心中。

        她恍然若梦,想永远醉倒在红尘之中。

        孟淑娟刚刚回家,管家就说她的堂妹来投靠她,她是孤儿,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戚,正要让管家赶走,却见管家掏出木簪。

        那是幼时伙伴孟四德的东西。

        她的脸色一时间很不好看:“她人在哪里?”

        管家答:“奴让姑娘在偏厅等待,现在要不要把她带上来?”

        孟淑娟像是想到很难过的事情,手忽然控制不住力道,竟将木簪掰断了。

        她的思绪忽然回到小时候……

        贫穷卑贱是什么滋味?她懂,她比谁都懂,从小就懂。

        管家带上来一个与孟淑娟差不多高的女子,她一见到端正坐在堂上锦衣华服的孟淑娟,紧张而窘迫地将自己的破布鞋挡住。

        那女子怯生生地试探:“三从,你如今出息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三从,这个卑贱耻辱的名字就足以勾起所有悲伤的情绪。

        孟淑紧张急迫地看着她,想发作,强忍着。

        她叫走了管家。

        这才克制地问:“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他人呢?”

        那个他——自然是她曾经的养父,或者说是丈夫。

        那女子见管家们走了,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见桌子上有点心,用脏兮兮的手拿起来就吃:“他?当然是死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孟淑娟出生就是个孤儿。

        梅阳穷山恶水,又是以务农为主,所以极度重男轻女。

        这里的人生了女儿总是不养,有的会将女婴溺死,有的父母迷信,怕杀婴会惹来不吉利的事,便将刚刚出生的婴儿扔到路边。

        梅阳去梦落的路上,常常有车马经过,很多婴儿便被扔到了那里。

        娶不起老婆的光棍便会来到此处,他会挑两个长得好看些的女婴,养大她们,一个做老婆生儿子,一个嫁出去换彩礼娶儿媳妇。

        孟淑娟和眼前的女孩,就是这样不幸的,被丢弃的女子。

        一看到幼时的同伴,她就想到了贫穷的味道。

        永远晒不干的衣服,冬冷夏热的房子,下雨会漏雨的房子,梅阳气候不好,爱下暴雨,家里到处滴水。到了十岁,还没有穿过一双鞋子。

        想起过去,她的背冷得发寒。

        那女子吃着糕点,端起景明珠喝过的茶就喝起来,发出巨大而粗鲁的响声。

        孟淑娟冷着脸问道:“孟四德,你来做什么?”

        孟四德吃饱喝足,这才抬起头打量着她:“那天在大街上见到你,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三从你出息了,也不记得带带我这个老朋友。”

        孟淑娟咬牙问:“你要多少钱?”

        孟四德笑道:“怎么?飞黄腾达就知道摆架子了?还想拿钱打发人?”

        孟淑娟横眉道:“你到底要多少?”

        孟四德:“我不要钱,外面全是灾民,我没有力气,有钱也要被抢,我就想待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你,你可以照顾我。”

        孟淑娟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又不敢贸然拒绝。

        她于是试探着问:“老家伙真的死了?他怎么死的?”

        孟四德眼底露出一丝惨白:“家里被水冲了,老家伙一辈子的家底都没了,他想把我卖给邻村的傻子,成亲前天晚上……”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孟淑娟耳边,阴森森地说:“我把他杀了,跑进了城。”

        她说这件事时,语气极度平缓,仿佛是点了道菜那般简单。

        也许她心里早就已经行动过千万次了。

        孟四德抬起头,连连叹气:“当初你才是对的,你说我们乖乖听话,一辈子也就做他的奴隶,不如拼一把,你赌赢了。”

        孟淑娟的记忆又回到了进宫那年……

        她渐渐长大,村里的长舌妇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老光棍未来的媳妇。

        每一次玩笑,就像刀剑刺在了她心里。

        她不想一辈子跟着那么没用猥琐的男人,若是跟他成了亲,她的一生都没机会了。

        就在她寻找机会的时候,机会来了。

        同村的女孩家里没钱给弟弟凑彩礼,便将她卖了,她却跟情郎跑了。管事的公公急得跳脚,孟淑娟便顶着那个女孩的名字进了宫。

        当时老家伙赌了一屁股债,听说她能换三十两银子,马上就将她卖了。

        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梦落半盒胭脂的价格。

        得知老家伙真的死得透透的,孟淑娟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这才冷冷看向孟四德,她可不是好人,更没有帮助同乡的觉悟。

        现在,她可以放心打发孟四德走了。

        孟淑娟好声好气地规劝:“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能力不足,外头看我相公是个官,实际上一个月俸也就够吃喝,多一个人实在养不起。”

        大家都是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就更别说什么普渡众生了。

        她绝不会在自己身边留这么个定时炸弹。

        孟四德见孟淑娟犹犹豫豫,心里也知道她在说谎。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能骗得过谁?

        她冷笑道:“三从,没有人比我更清你在想什么,如果你留我在身边,往后遇到什么脏事,我都可以替你处理,反正我烂命一条,如果不留我……县令大人要是知道你的身世该怎么办?顶替宫女又是个什么罪名?”

        她迎上孟淑娟的目光:“不要以为我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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