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平紧握着双手，鼓起勇气，正准备坦白自己与孟淑娟的事。张贵人不知何时竟走上前：“陛下，清平只是太高兴了，一时语无伦次。”

        杨清平眼眶红红地看着母亲。

        张贵人向皇帝行礼，笑道：“这孩子总是不会说话，教人平白误会他的意思。”

        皇帝早就察觉出杨清平不愿，但景长风就在面前，他只能选择无视，配合着张贵人装傻：“罢了罢了，这种习惯以后要改，下去吧！”

        杨清平愣在原地，忽然又想开口说什么，张贵人眼疾手快拉住他。

        母子俩四目相对，看彼此的眼神却像仇人。

        杨清平气母亲阻止他说出真相。

        张贵人气儿子做事不动脑子，想死也不要带上她！

        直到张贵人抓着杨清平来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她方才未爆发的怒火这才宣泄出来，大吼道：“蠢货！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娶景明珠吗？大好机会放在你面前，你居然想拒绝？你知道违抗皇命是什么下场！我刚刚差点都要被你害死了！”

        杨清平咬牙怒道：“你又想来说什么？”

        张贵人素来知道杨清平一根筋，遇到不情愿的事不愿意低头。

        好在她知道其中症结，所以便以退为进：“娘知道你喜欢孟淑娟，也知道你拖这么久，是为了能给她侧妃甚至王妃之位，但你要明白，现实是很残酷的，她一个小宫女，没有身份背景，怎么可能走得到那么高的地位？”

        张贵人的话句句打击到杨清平最在意的地方。

        杨清平骤然安静下来。

        她这才徐徐说道：“景家的姑娘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陛下早已经想与景家联姻，只是景将军不愿点头，如今景明珠自己提起赐婚之事，你是没看到，今天陛下在宴席上多高兴，你若是拒绝，这不是明着打陛下的脸吗？”

        事实正如张贵人所说，杨清平也无力反抗。

        杨清平一掌捶在树上，委屈得不行：“凭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在路上随便看上了谁让陛下赐婚，这跟恶霸有什么分别？”

        若是寻常听他说这般胡话，张贵人要被他气死。

        但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

        当务之急，无论如何也要劝儿子娶了景明珠，木桩常有，往木桩上撞的兔子可不常有。

        说不定哪天景明珠回过神来，这就麻烦了。

        张贵人几近哀求道：“就当是为了你我母子的命，也是为了孟淑娟的安全，你先答应下来，以后等你像荣王在战场上立了功，能在朝廷上说得上话，再求你父皇松口，千万要记得，你现在羽翼未满，皇命不可违，你不要妄动啊！”

        杨清平纵然对母亲有诸多不满，今天这些话他也不得不听。

        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再想想。”

        景明珠求皇帝的赐婚的消息不到一盏茶功夫便传遍了宫廷。

        听到这个消息时，孟淑娟正在晒衣服，她受到的打击太大，连浣衣盆都摔在地上，干净的衣服全沾上尘土，惹得同伴大骂。

        孟淑娟眼圈都红了，紧紧握着拳头，手都是颤抖的。

        同伴骂骂嚷嚷地将衣服捡起来重新洗。

        风一吹，一排排衣服随风飘扬，像海浪般快要将她吞没，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要在这个充斥着皂角味和汗味的地方过完一生。

        景家的姑娘与她争，她哪里斗得过？

        她家穷苦，五岁时，爹娘为了区区三十两银子就将她送到宫里，这些年在宫里，她受够了端茶倒水，任人差遣的奴才生活。

        她想要改变，她也想活得像个人。

        她服侍的主子张贵人年轻时也不过是个宫女，不过是去梅园摘花时因略有姿色被皇上看中，飞上枝头，成为了宫里的人上人。

        那时候她就明白，美貌和青春是宫里女人最大的武器。

        可是，张贵人已经老了，她正青春。

        张贵人已经不再得宠，皇帝来她宫里的时候不多，每次孟淑娟都会精心打扮，特地在皇帝眼前露脸，可惜皇帝一直没注意到她。

        倒是张贵人眼力尖，不久便看出端倪，给了她几耳光。

        她辩解说没有，哭哭啼啼卖惨。

        张贵人怕事情闹大，别人笑她善妒，仗着位分欺负一个小宫女，又见孟淑娟哭得实在可怜，唯恐自己真错怪了她，便不再追究。

        后来皇帝再来，孟淑娟也不敢再动作。

        就在她苦苦求索成为人上人机会的时候，杨清平像猎物般闯进了她的世界，这个人出生高贵，是申国皇子，能够带她进入她要的世界。

        比起皇帝，他更年轻，更英俊。

        每次杨清平入宫看望母亲张贵人，孟淑娟就故意制造些意想不到的“偶然”，少年的心思总是单纯的，哪里看得出她的步步谋划。

        每一次遇见，他都以为两个人是命中注定。

        宫里的人都活成了精，哪些人是什么秉性，孟淑娟一看便知。她看得出杨清平是个可行的方案，便决定将筹码全压在他的身上。

        宫里没有宫女成为王妃的先例，但是有一位曾经被立为侧妃。

        哪怕杨清平只是立她为侧妃，那也是天大的富贵。

        杨清平不是能力特别突出的皇子，他自己的功利性也不强，不是奇货可居之才，颇有影响力的世家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

        他们宁愿跟门当户对的当权世家结亲。

        杨清平将来的王妃大概也就是出自一个爵位高但无实权的家族，这样的家族没有力量，女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在王府里撒野的。

        到时候王府便是杨清平一人说了算。

        只要孟淑娟能得杨清平宠爱，她便是有人撑腰，就不愁王妃敢给她难堪。

        可是现在，景明珠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

        孟淑娟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打错了！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像景明珠这种身份重要的大人物稍微说一两句话，就足以葬送许多人的一生，绸缪几年的计划一朝失败。

        这让孟淑娟如何不气？

        景家的姑娘能选择杨清平，除了真的喜欢，再无别的原因可言。

        一个母族强大，又爱杨清平爱到放弃太子妃之位的女人，若是她成了王妃，连让不让杨清平纳妾都成了问题，便是真的让了，又如何？

        孟淑娟便是进了府，杨清平稍微对自己好一点，景明珠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荣华富贵纵然好，有命拿没命享又有什么意思？

        孟淑娟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焦灼地思索着自己的未来，她只是想要嫁个贵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什么总是天意弄人？

        夜深难眠，忽然听见她房间的敲门声。

        孟淑娟小心翼翼打开门，发现来人竟是杨清平，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见房间其他人已经入睡，她便蹑手蹑脚出门。

        两人来到僻静处，孟淑娟哈欠连天，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杨清平有些愧疚：“今天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他紧紧抱住孟淑娟，声音委屈得像个犯错误的孩子：“淑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仔细想了想，如果真的不能让父皇改口，我们走吧，我们离开皇宫，去哪里都好。”

        孟淑娟心里翻了个白眼，忙将他推开。

        她冷漠地说：“殿下知道财米油盐多少钱吗？离开皇宫，我们怎么生活？”

        杨清平坚定地说：“我已经考虑过这些，我有些积蓄，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过得想皇宫这么好，但一辈子安逸无忧是够的。我们可以去大黎，大庆与大黎不是盟国，父皇再厉害也无法跑到别人的国土上去找人。”

        孟淑娟气得不行：“可是大黎是蛮夷之邦！”

        她也是有野心的人。她不想过粗茶淡饭的一生。从她第一次走进皇宫，感受到世间繁华开始，她就告诫自己，她要出人头地。

        要她去个蛮夷国度，抛弃现在的一切繁华，不可能！

        杨清平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景家姑娘身份高贵，与殿下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是天作之合。请陛下不要再来找我，这些信物还给殿下。”

        边说边将以往的信件交到杨清平手里。

        至于以往杨清平送她的金银珠宝，她本是想还的，但是挣扎一秒后决定不还。

        她苦哈哈与他眉来眼去两三年的时间，陪他玩情感游戏，最后没有结果，贪他一点首饰当青春补偿费又怎样了？这才解恨！

        说实在的，遇到这种半路赐婚的情况，还不如没开始的好。

        和杨清平这三年实在是浪费时间和生命！

        女人的青春凋零得像花儿那么快，尽管杨清平待她好，且长相英俊，可她要的不是爱情，更不是英俊的相貌，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太虚无了。

        孟淑娟只想嫁个贵人，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杨清平送她的信，她从来只是草草扫过一眼，全是些无聊的情话，谁知他竟然当个宝贝捧在手上，就像捧着皇宫里最贵重的珠宝。

        她装模作样地说：“殿下，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万事抵不过情深缘浅。”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孟淑娟并不像她的名字那么贤良淑德，她之所以不留恋，不是为了杨清平，是为了她自己，她不想继续在杨清平身上浪费时间了。

        宫里有实力的皇亲国戚多了去了。

        只要她抓住任何一个男人，只要那家主母不凶悍，她的人生就无憾了。

        迎接她的是大好前程，她才不会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杨清平哭着拉住她的手：“淑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与她根本就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求陛下赐婚！”

        一个男人哭哭啼啼，真没出息！

        若不是为了权势，孟淑娟真的很讨厌这种感情用事，满脑子都是浪漫情怀的男人。

        他要娶的是景家姑娘，人家那样的家世，皇帝的宝座虽然轮不到他这个无欲无求的人，扶持他做个有权势的王爷倒是极有可能。

        未来说不定有可以仰仗他的地方，孟淑娟还是想好聚好散。

        见他哭得这么可怜，孟淑娟可不敢太得罪他。

        孟淑娟佯装擦眼泪，其实眼里甚至挤不出眼泪：“殿下，虽然奴婢福薄，自知不配与殿下相守一生，但与您白头偕老一直是奴婢的心愿，可奴婢听说景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奴婢并不是担心自己，可是我家里还有父母亲人……”

        说着说着，她又假装哽咽气喘，呜呜地哭出声来。

        她掰开杨清平的手指，坚定离开，假装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直到拐过回廊，翻着白眼，伸个懒腰又回去睡觉了，梦见自己凤冠霞帔，周围全是金银珠宝，玉盘珍馐，软红十丈，繁华万千。

        真心，是她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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