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永失吾爱
如果
时光能够倒流
我情愿
临江客栈那夜
你我从未相遇
天空依然阴霾,灰色的云层层叠叠,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雨,澜沧江水暴涨,几乎没过江岸。浑黄的江水奔涌咆哮,滚滚东逝,似要吞噬世间一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翻涌的江面上,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深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俊美脸庞苍白如纸,形容憔悴,似已疲累至极。他急促地喘息,焦急的目光紧紧盯着广阔的江面,心底涌上无尽的惶然。
纵然紧跟其后跳入江中,亦抓不住她的身影,从她跳江之处,到江水下游的尽头约莫有二十多里,整整七个日夜,三千府兵相互接替,不敢懈怠地潜入江中,沿途几近地毯式的搜寻,却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踪迹。
即便深谙水性的他,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存活七天,也是一项极大的挑战,更何况是惧水的她?
渺茫的希望,几乎逼近绝望。
浸湿的衣衫紧紧缠在身上,彷如千斤重担,稍不留神便会将他拖入万丈深渊,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力,下意识的伸手探向腰间,锦囊内的瓷瓶里空无一物,方才想起最后一粒清心丹,昨晚也已服下了。
东方泽咬紧了牙,深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次潜入水底,一个汹涌的浪头打来,翻腾的浪花重重拍在他身上,巨大的推力立即将男人冲了开去,险些没入江底。
“殿下!”恰好浮出水面换气的盛秦,一把将他扶住,急声劝道:“您快上岸去歇息吧!这儿有属下盯着呢。”
她生死未卜,他如何能歇?
东方泽喘了口气,沉声道:“盛箫那边可有消息?”
盛秦迟疑一下,仍是低声回道:“暂时还没有。”
东方泽不禁微微闭了眼。苏苏,你到底在哪儿?!
盛秦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三月初春的天气,冷风吹过仿佛刀割一般,澜沧江水更是冷如寒冰,他下水不到片刻身子已经麻木僵硬,若不是仗着武功底子深厚,早就承受不住。可殿下七天来根本没有上过岸,不眠不休,日夜不停地潜水寻人。纵然他武功绝世,内力也有耗尽的时候,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啊!
跟在东方泽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疯狂,似乎全然失了理智,郡主……还真是狠心,别说是殿下,就连他目睹她跳江那一刹那,也是震惊无比,肝胆欲裂。
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为何会走到如斯境地?
恢复了一点力气,东方泽坚定推开了盛秦的手,准备入水,却听到远处有个声音遥遥传来:“找到了,找到了!”
盛秦立即叫道:“殿下,是盛金!”
东方泽心头一震,旋即用尽全身力气朝岸边飞快游去。
不过几步之遥,却走得异常艰难。
江岸边,静静躺着一具女尸,裹在白衣里的身子浮肿不堪,早已面目全非,五官难以辨清。但左侧脸颊上隐约的红痕,还有衣饰装扮,与当日的苏漓一模一样。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东方泽死死瞪着那具尸体,就连呼吸也已停滞,许久吐不出一个字。不!这不是她!他的苏苏,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服饰与胎记相似是巧合,这五官,也辨认不清!根本不能证明是她!不过是碰巧,一定是……他不停的寻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内心深处却不禁生出深深的惧意,忍不住退后一步,又退了一步,脸色看上去比那尸体竟是更白上几分。
那般清丽脱俗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摸样,尽管心里早有了准备,盛秦仍是不由自主转开了头,不忍再看。
盛金内心不忍,上前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节哀。”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东方泽反手一巴掌重重挥在他脸上,盛金嘴角立刻流下鲜血。
“你再敢说一个死字,就以死谢罪!”
“殿下息怒!”众人悲呼,纷纷下跪劝慰,“还请殿下节哀!”
东方泽胸膛起伏,气的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唯有他沉重压抑的喘息声,回响在众人耳边,片刻,只听他怒声又道:“盛秦,即刻再去调一千人来!继续找!”
盛秦动了动唇,抬眼看着他想说什么,却终是难过的低下头去。
“殿下。您看这个!”盛金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东方泽跟前,“是从这具尸体上找到的。”
东方泽心头一震,立时呆住,只见一巴掌大的黑檀木小人偶立在盛金掌心,精致完美,五官鲜活灵动,唇角边隐约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彷如黑玉般的眼仁凝望着他,一如昔日,她无数次面对他最常见的笑靥。
是他送给她的人形木偶!为何会在这里?!
他劈手便将人偶夺了过来,看了又看,觉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下意识地晃了晃头,试图再看清楚一些,却是徒劳。
黑色的人偶,白衣的尸体,冰冷而鲜明的对比,交织成他此刻眼中全部的色彩。
东方泽双膝一软,跌坐在地,颤抖的手指慢慢地去握住那苍白僵硬的手,竟是一样的冷。他心头一颤,记忆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他飞快地将她身体扶正,双掌紧紧抵住背心,丹田温热的内息立时源源不断地向早已气绝的女子体内涌去。
时间转瞬流逝,掌下女子的身体仍是冰冷,本就所剩无几的内息彷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而他的脸越发地苍白,几近透明,却抵死不肯放弃。
盛秦与盛箫眼眶一热,再也看不下去,悲声劝道:“殿下保重!郡主若在天有灵,也不想见您如此。”
他置若罔闻,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能死!有他在,她不会死!这世间,没有他东方泽做不到的事!
脑海中,她与他曾经一起历经的往昔,一幕一幕如潮水一般疯狂涌上来。她的温柔妩媚,她的冷漠倔强,她的娇羞无措,她的恨怒决绝……每一个表情,都是如此深刻清晰的映在记忆里!所有的一切一切,无声地缓缓滑过,画面最终凝定在七日前的决绝的一刻,她对他说:“三杯酒尽,你我已经恩断情绝。但愿此生,永不再见!”
这世间,还有什么惩罚,比爱人阴阳两隔来得更加残酷?
她竟然如此狠心?
她怎能如此狠心!
恩断情绝,但愿此生,永、不、再、见!
她斩钉截铁的诀别在他脑中轰然作响,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一柄利刃,将七天来,他仅凭一股毅力坚持的信念,无情斩断!
最后一点内息用尽,他再无力支撑,双臂一松,女子的身体立时靠着他胸膛向后倒去。他慢慢将她拥进怀中,绝望深入骨髓,只是在她耳边反复低喃一句:“苏苏,你答应过此生与我不离不弃……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
无人回应,初春寒风乍起,汹涌江水拍岸,彷如心碎欲绝的呜咽。
全身的感觉已然麻木,可心里的痛,却是那样清晰,胸腔内尖锐的痛楚四处冲着,撞着,叫嚣着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撕扯开来!最终,抑压多时的气流骤然上涌,穿过喉咙冲破紧咬的牙关。
他猛地昂首望向上空,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苏苏——!”
云层浮游飘荡,与阴霾的天空混纠成一块,漫无边际的灰色,一如他心底无法言喻的悲恸绝望,天地万物就此灰飞烟灭,他抱着她,倒了下去。
黄昏时分,东宫。
奢华庞大的宫殿于七日前张灯结彩,上下布置一新,以贺太子大婚,如今笼罩在如血的残阳之中,竟有着那么几分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太子寝殿内室,东方泽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仍是昏迷未醒。
皱着眉头为他诊脉的,并非太医院里的任何一个太医,而是钦天监里的林天正!极少有人知道,保章正林天大最擅长的,其实并非批命看相。星象研究,不过是他的一个兴趣罢了。
坐在床前,林天正指尖搭在东方泽腕上诊脉,越探越是心惊。
半晌,见林天正凝眉不语,满脸忧色,盛秦忍不住小声问道:“林大人,殿下他……”
林天正小心将他手臂放进锦被中盖好,深深叹息一声。
盛秦心急如焚,“殿下身体究竟如何?!”
林天正面色凝重道:“这样冷的天气,泡在寒江里七天七夜,根本就是不要命了!如今寒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捡回了一条性命,也要落下病根。”
“那怎么办?”盛秦焦急问道。
林天正摇头叹气,“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而多年以后,林天正再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却觉得这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了。
盛秦叹道:“殿下对郡主是动了真情的。郡主投江,殿下没能抓住她,当即就发了狂,跟着跳了下去,我们冲过去也没能拦住。七天七夜,他没有休息片刻,任谁劝也不听。要不是盛金找到了……”盛秦微微哽了一下,想起殿下当时悲痛欲绝的神色,那“尸体”二字,竟是说不出来,他叹息又道:“……只怕殿下怎么都不会上岸。唉,殿下他,是个痴情人……”
“他这哪里是什么痴情人,根本就是不要命的疯子!”林天正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男子,很是无奈地摇头:“这七天,他仗着内功深厚,又有我调配的清心丹护体,才能坚持。但,清心丹虽有解百毒补充内息之灵效,可毕竟是药,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吃多了对身体没好处。他明知如此,却还是将随身携带的全都吃了!”
盛秦听了,满面懊悔,若知如此,就算是死也要拦住他才是!可就算死,真的能拦住他么?
林天正见他一脸愧疚,略一沉吟,又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殿下的脾性,你我都很了解,他想要做的事,世上没人能拦得住!我这就开个方子,先压制住他体内寒毒,再慢慢调养。切记在恢复元气之前,勿让他沾染冷水,更不得再受半点风寒,否则寒毒发作,必伤及肺腑!”
盛秦忙点头应了,送林天正出了房门。
殿门小心翼翼关上。一时之间,房内没有半点声响,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存在。
床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似已失去昔日全部的光彩,血色全失的唇微微一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苦涩的自嘲漫上心间,这世上,他想做的事,当真无人能够阻拦?
可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却连自己挚爱之人的生命也挽留不住?
意识刚刚清醒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盛秦与林天正的话,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心底最后一分希冀。
今生今世,永无再见。
苏苏,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
心头蓦地一阵抽痛,气血翻涌,铁锈的味道涌入口腔,他死死咬紧了牙,半晌方才把那口血气咽了回去。身上依旧很冷,彻骨的寒意,仿佛已融进血脉,冻结了所有的知觉,唯有心口一点缓缓跳动的余温,提醒自己身在何处。
眼光无意识地微微转动,江岸边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苏苏!东方泽猛地翻身坐起,急声唤道:“来人!”
盛箫连忙应声而入,惊喜道:“殿下您醒了。”
“她在哪儿?”
盛箫一怔,随即醒悟,“殿下放心,林大人已将郡主安置妥当。”
安置妥当这四个字让他心头又是一痛,不说话了。心底无处宣泄的痛楚与绝望,如溃堤的澜沧江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忽然想要做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思绪。
盛箫沉声禀报:“殿下,昭华公主现在飞凤殿,还有汴国使节一百余人都在禁卫军掌控之中,该如何处置?”
他眼光一凛,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阳璇在此……
“战无极呢?”
“有人看到他自尽坠楼,但尸身一直没有找到。”
东方泽眼底寒意顿生,没找到尸体……就意味着仍有生机!这一对男女里应外合,意图借这场婚礼颠覆朝堂,谋夺大晟江山,事败之后,一个下落不明,另个隐忍不发,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他腾地站起了起来,恨意在心底燃烧,戏演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收场了!
东宫,飞凤殿。
阳璇坐在桌旁,望着精致的菜肴,却没有半点食欲,她此刻心烦意乱,搬进飞凤宫已经足足七天,外间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一概不知。
回想起前两天那一幕,她刚走出飞凤殿,就被院门外把守的侍卫拦阻,“眼下非常时期,没有太子殿下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放肆!本宫身为这东宫的女主,去给陛下请安,这也要经太子殿下允许?”
“小人也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保护公主安危,请公主不要为难小人。”
“太子现在何处?本宫去见他!”
“太子不在宫中,还请公主回房歇息。”侍卫目不斜视,不卑不亢且没有半分商榷余地。
她恨恨咬牙,只得回了房,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消息,可七天来东方泽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看那侍卫神情也不似说谎,极有可能还没回宫,那是不是预示,他仍有一线生机?
如果他真的……,她又该怎么办?不,他一定不会有事,她不断安慰自己,却越想越是心乱,阳璇烦躁地掷了筷子,指挥贴身侍女青鸾道:“撤了吧。”
青鸾应了,快步走上前来小心将碗碟收拾好,刚到门口,那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
随着大门缓开,炫目的橙红光晕登时投映进来,阳璇微微眯起眼,一时看不清来人,门前矗立的高大身影,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青鸾立即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东方泽!
他慢慢走进房来,冷冷扫了一眼青鸾手上那分毫未动的膳食,讥诮道:“心里有事吃不下饭。是因为他?还是在担心你自己?”
阳璇心头猛地一跳,眼见东方泽脸色阴沉,却比平日苍白许多,双眼冷冷地正盯着她瞧,她飞快稳了心神,状似不解笑道:“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昭华不明白。”
“阳璇,”他俊脸没有表情,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战无极人在哪里?你最好从实招来,或许本太子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在问她战无极的下落?那天重重包围,他竟然真的逃掉了?!紧绷多日的心立时一松,心底却又滋味百生,说不清是惊喜还是酸楚,她藏在袖中捏紧的掌心,已然沁出冷汗,却仍是慢条斯理反问道:“太子殿下这话问得太奇怪了,人是殿下去追捕的,昭华在飞凤殿七日从未出宫,又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够胆做没胆认?”东方泽冷冷讥嘲,“婚礼上的‘似水无痕’不正是你做的好事!”
阳璇立刻变了脸色,噌地站起身来发作道:“东方泽!如何证明那毒一定是我放的?我知道,你恨我当众揭发苏漓私藏了漫天花雨的设计图,被陛下褫夺郡主身份,可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你别忘了,即便婚礼没有举行完毕,昭华也是晟皇昭告天下钦定的太子正妃!”
“你以为我真会娶你?东方泽的太子妃从来就只有一人,那就是苏漓!”东方泽脸色阴沉无比,缓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渐渐笼罩住她,“至于你,不过是这场戏里一件必用的道具。”
她在他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了浓烈的杀意,从来没有害怕过的阳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飞快地向后退去,指着他大声叫道:“东方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
“哼,就凭你,也配?”他轻蔑地冷哼,满是嫌恶,“你肚子里的孽种,根本就是战无极的!”
阳璇心头一震,极力维持镇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他怎么会知道?那晚明明……
高大的身影缓缓逼近,死神般的气息将她全然笼罩,寒意犹如一条滑腻的蛇,爬进了她心底,转瞬蔓延全身,阳璇止不住身子轻轻发颤。
“怎么?说中你的心事了?”只听那冰冷的声线继续又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我会知道那一晚,我和你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阳璇神色微变。
“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傻,以为一块石头,一点迷药,就能迷惑住我东方泽的心志,探出我心底的秘密?阳璇,你真是太高估自己的伎俩!”
阳璇瞪大一双美眸,简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那岂是一块石头,一点迷药这样简单?!石头名为忘忧石,碧绿通透,乃是汴国皇室之宝,专以迷乱人心智之用。那被他称作迷药的惑香,是她亲手调配,亦是可以牵动人心神之物,只需一点便可轻易令对方卸下心防,借此窥探出人心底藏匿最深的秘密。来晟国之前,她已做过无数次试验,从未有过失败!
这两者随意其中一种均可达到目的,可在与东方泽接触的日子里,她深深明白,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拥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坚毅,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才会在那晚单独相处之时,同时使出这两种杀手锏。
只是那一晚,他明明已被成功迷惑,神思迷离中有问必答,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异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似乎看出她心底疑问,他继续冷冷道:“那晚你设局故意掉下悬崖,还扭伤了脚,借此与我亲近表露出爱慕之情。”
阳璇俏脸忽然有了一丝不自在,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你戏演得确是很好,换做别人,一定会真的被你迷惑住。只可惜……你的表现,太过完美,反而令我起疑。”
她眼光微微一动。
“你极力表现出很喜欢我的样子,可你看我的眼神,却没有半分真情。”
阳璇不禁呆住,是这样吗?
女人在面对心爱的男人时,真心而流露的光彩,最是微妙,当他发觉到阳璇含情脉脉注视着他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苏漓澄澈真挚的眸子,正是这细微之极的差别令他立即心生警戒。
再高明的伪装,也掩饰不住内心最真实的渴盼。
这世间,虚假万千,唯有真心,始终无法欺骗。
东方泽的心,忽然无法遏制的一阵绞痛,他平静了一瞬,又道:“接着你用药和石头迷惑我,以为我已神志不清,问了许多问题,想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
阳璇心愈发沉了,当晚她的确从他口中问了不少事情,还以为就此摸清了他的底细,现在想来全是假的!难怪再回到王府,他与自己亲近,同苏漓渐渐疏远,完全不避讳流言蜚语,原来是在制造一种假象,吸引住她的视线,让她误以为他对苏漓的感情,只是建立在功利之上!而册封大典上,他看似无情地将苏漓关入东宫禁苑,命盛秦严防看管,也是怕大婚当日局势一旦失控伤害到她!
“直到第二天一早,战无极领人寻来,我已能断定你与他一定脱不掉关系。你来晟国,表面看似是为联姻而来,实则另有居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下手,刚好你遇到战无极,与他一拍即合,设下连环计。那一夜就是这连环计的一个开始,府中散播流言蜚语动摇我与苏苏的感情,却未得逞。之后你便利用肚里的孩子,到父皇面前暗示与我有关。
雪夜独处,还有人证,当着众人的面我自然不能揭穿!赐婚之后,我来不及向苏苏解释,回府就是莲儿翻出沉门之物!这一步一步,你们当真是计算得很好!”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双拳捏得死紧,打开沉门小木箱那一刻起,他大脑顿时空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沉门新任的门主竟会是苏苏!而她因为凤血灵玉的事恨了他,也没有任何解释。之前两人相处时刻意忽略掉的细节,更是让他疑心丛生,扰乱了思绪,蒙蔽了理智,因此怀疑她,冷淡她,以致两颗心在阴差阳错中渐行渐远,直至无法挽回的局面!
“很精彩的故事。”阳璇眼光轻闪,此刻倒是冷静许多,仍是不急不缓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即便殿下所言是真,那证据呢?这么大的罪名难不成白白扣在昭华头上?你别忘了,昭华身份尊贵,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岂能容你随意污蔑!”话到最后,她昂起头来,已然有了威胁的意味。
“有没有证据,很快你就会知道!”东方泽眼底戾气一闪,不再跟她多费口舌,直接厉声唤道:“来人!”
他斩钉截铁的姿态,不禁令阳璇心头一跳,很快门外盛箫盛金将一名女子驾进房来,那女子发丝散乱,浑身似已没有半点气力,囚服上渗透出斑斑血迹,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微弱呻吟,显然之前遭受了酷刑!
这女子的身形看上去很是眼熟。是谁?阳璇心中惊疑不定,正想着上前细看,她却无意抬起头来,发丝滑落,露出一张灰白的脸。
“青鸾?!”
听到阳璇惊呼,那女子有些迷茫的眼光立时清醒几分,满面愧色,飞快将头埋得极低,仿佛在逃避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有两个青鸾?阳璇愣住了,原先房内静立一旁的青鸾,神色淡淡,垂眸不语,对此情景似乎毫不意外。
阳璇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此刻她身边的青鸾竟然是假的?难怪东方泽如此笃定!他何时换走了青鸾,她居然一点也没发觉?!她震惊的瞪着他,喉咙发哽已经说不出话。
青鸾是她贴身侍女,也是此次来晟国执行任务中她最得力的手下,与汴国之间的联络,甚至和战无极亲密的关系,青鸾都一清二楚!
盛箫从怀中摸出一叠信,递至东方泽跟前,“这是根据青鸾所述,找到昭华公主与战无极同谋的证据,请殿下过目。”
信封清雅宜人的淡蓝色,是她在梦里也不会认错的颜色!阳璇心跳几乎停止,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出卖她的人竟然是自己身边最贴心的侍女!
东方泽面无表情,将信笺一封一封展开来看,不时抬眼扫她,阳璇俏脸渐渐发白,只觉得他犀利的目光,仿佛已将她强自维持的伪装层层穿透,直达内心最隐秘的深处。
她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她与战无极正值热恋,为掩人耳目不能时时见面,只能私下传递信息,每一封信说完正事,信尾的部分自然少不得说几句蜜语甜言,互诉衷情。
这里共计一十八封,是相恋以来战无极给她写过的所有的信,他曾经告诫过她,看过之后必须将信全部焚毁,以绝后患。可这份不能见光的感情,是她在异国的日子里最得之不易的温暖,她是如此珍视,又怎么忍心将信全部毁掉!于是命青鸾小心收藏起来,却没想到这份最难舍的缱绻,今日竟成了悬在她颈上的一柄铡刀!
快速浏览完一十八封信,东方泽唇角轻弯,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冷笑,“很好,从头到尾,毫无遗漏。”
真的是很好,这信上字字句句,不止能证明她与战无极同谋之罪,就连汴国差遣阳璇来晟国的真正目的,也有提及。
青鸾低着头,却无法逃开阳璇恨极失望的目光,忍不住愧疚地痛哭了起来,“公主,你别怪奴婢吧,奴婢服毒自尽不成,最终受不住酷吏之刑,才……才招认的啊!”
阳璇瞪着青鸾,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事到如今怪她又有何用?!她只怨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听无极的话把信全都烧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阳璇眼波忽地一转,对着他极尽轻蔑地笑道:“东方泽,原来你的手段也不过尔尔,只会对弱质女流严刑逼供。”
“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到不如担心担心你的下场,看是否比她更凄惨!”他看她的眼光,已然是在看一个死人。
“哈哈!”阳璇止不住地大笑,那笑声很冷,满是不屑,她笑了几声忽地止住,手臂疾速一挥,宽大的衣袖里立时扬起一股淡淡的轻烟!
“有毒!殿下小心!”盛金盛箫惊呼一声,随即屏住呼吸揉身而上。
东方泽掩住口鼻,迅速退到门外。
以一敌二,阳璇面无惧色,腾身跃起,彷如穿云灵燕,避开一击,落下之时随手将帐幔一把扯了下来,手臂急速飞旋,柔软的布条被内力贯入,顷刻拧成一条粗鞭!
不算太大的飞凤殿里,盛金盛箫与阳旋混战在一处,两人配合虽然无间,却不及阳旋身法灵动,加上方才仍是吸进少许毒烟,攻势渐弱。
院外飞快涌进百多名禁卫军,护在东方泽身前,将飞凤殿围得如同铁壁。
“阳璇!死到临头还想顽抗,束手就擒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阳璇听了,手下攻势愈发猛烈,东方泽恨她与战无极入骨,怎么可能会轻易饶了她!她毫不犹豫地厉声叫道:“东方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此刻阳璇分明已抱了必死之心,势要鱼死网破,东方泽脸色阴鸷到极点,她想痛痛快快的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盛金盛箫退下!”
话音未落,东方泽已纵身而起,跃入激斗场中,盛金盛箫立即撤退。
帐幔挥舞至密不透风,将东方泽紧紧裹在乱影之中,根本无法辨清,只听刷刷声响不绝于耳,飞凤殿院中花草被毁得七零八落,碎叶残花漫天飞舞,所有人不自觉地后退。
“东方泽,枉你对苏漓一片痴情,百般相护,她却根本不领情!宁死也要与你决裂,你这男人当得还真是失败!”阳璇一边全力对战,口中却仍旧不停地说话,全心要将东方泽激怒。
极力回避的痛,被她这样狠狠揭开,东方泽脸色顿时铁青,怒极拂袖,令人窒息的压力即刻化作无形的夺命利器,直逼阳璇。
阳璇拼尽全力,根本无法抵挡盛怒之下东方泽的力量。他看准时机,旋身时一把将帐幔另一端抄在手中,手臂一抖,阳璇立即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还未起身,脖颈已经人他死死钳住!
“我与苏苏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判!”东方泽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索命的阎罗,带着彻骨的恨意。
男人指间用力,窒息的痛楚榨取着肺里残存的空气,阳璇眼前阵阵昏黑,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东方泽此刻疯魔般的失控!
她张大了嘴,脸色憋到发紫,喘息愈发艰难,心里却是快意无比,永远镇定自如深沉难测的东方泽,竟然也会有今天!再用力一点,就这样死在他手上,也好过打入监牢受酷刑而死!
死亡的阴影,渐渐蔓延全身。
不知何时,脖子上强烈的窒息感骤然一松,她急促地喘气,眼光一寒,飞快地往嘴里塞入药丸。只是药丸刚一进嘴,她身上几处大穴便被封住!
只听“喀拉”一声,下颌骨已经被他摘了下来!药丸立时掉在身上。
“你身份尊贵,这么死了岂不浪费!”东方泽极力压制住频临崩溃边缘的情绪,冷冷发话:“盛秦,放消息出去!汴国昭华公主借大婚之际,与宛国余孽战无极意图颠覆大晟江山,人证物证俱在,罪名确凿,于三日之后法场行锥窟之刑!”
阳璇顿时双眼遽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汴国昭华公主三日后被施以晟国第一酷刑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彷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惊涛骇浪。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与亡国逆贼同流合污,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在此前真是闻所未闻!一时之间,全城百姓群情激奋,阳璇两字成了众矢之的,对这位异国公主的关注骤升到一个难以估量的顶点。
天刚蒙蒙亮,法场沿途以及四周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就连乞丐也不例外,全部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戏,朝廷派出了几千名禁卫军维持秩序。
刑场没有断头台,因为此次要行刑的人数太多,只得用木栏围起一块空地,跪满了汴国使节团一百三十人,十人一组,整整十三行。最后方矗立着一根木质刑架,阳璇手脚被紧紧缚在上面,头发蓬乱,不过三日,俏丽的容颜憔悴不堪,美眸之中却仍无半分悔意。
能够为家国献出生命,对她而言无怨无悔,她既敢来,就早已经做好准备面对一切!人生在世,谁不是最终一死!
汴国使节彭鹰跪在地上,直到此刻仍是无法相信,东方泽竟真的要杀他们!他究竟知不知道这会引发怎样的严重后果?
“东方泽你是不是疯了?!昭华公主是我汴皇最疼爱的女儿,你敢动她!我们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彭鹰红着双眼大吼。
监斩台上的俊美男子,没有一丝表情,深邃无波的黑眸里,只是无尽的漠然与空洞。
疯了吗?或许吧。
苏苏死的那一天起,他已身在炼狱。至于其他,再无所顾忌。
他比谁都清楚,杀了阳璇会有什么后果。心底轻忽一笑,无非就是开战,这天下,他此生志在必得!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阳璇大声叫道:“东方泽,我做的事,其他人全不知情,你放了他们,留我一个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现在还想谈条件?太晚了。”东方泽从监斩台上走到她身旁,冷冷的目光眺望着人群,“今天来观刑的人很多,或许……会有你最想见到的人。”
平静的语气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此时此刻,三千铁甲黑骑藏身于刑场两侧房屋暗处,战无极一旦现身,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阳璇立时心如刀绞,那天她一心求死,就是不想被当做诱饵来引战无极出现。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怎能因为她而再次落入陷阱?可是,她内心深处又是那样渴盼临死之前能与他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一眼!
矛盾的痛苦与卑微的希冀纠缠着灵魂,折磨绝境中女人脆弱的心。
美眸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她咬牙切齿怒视着他道:“东方泽你好卑鄙!”
“相比你与战无极所做一切,我还差得远!”东方泽看着她冷笑,对于一个妄图颠覆、分裂他家国领土的敌人,以及设计陷害他心爱女子的仇家,他怎么做,都觉不够。
“行刑!”他冷冷吐出那两个字。
雪亮的大刀高高举起,刽子手们毫不迟疑地手起刀落,血光四溅,一百三十个人头齐齐滚落在地,不甘与忿恨,瞬间凝定成为永恒。
“彭鹰——!”阳璇尖利地叫了一声,脸色顿时煞白,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殷红的鲜血,迅速汇集成一处,蜿蜒漫过青灰石砖,犹如一条血河。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刑场上空,这一幕太过惨烈,原先亢奋的人群忽然平静了,不时传来阵阵呕吐声,许多人相继离开了刑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继续观看酷刑。
如果要救人,方才人潮拥挤时为最佳,却没有任何动静。
东方泽微微蹙眉,情况与预期中的似乎有所不同,难道,他高估了战无极对阳璇的感情?眸光一寒,不管今天他来与不来,阳璇也必死无疑。
黝黑的金属,锋锐的锥尖,泛着幽冷的光,圆椎周身被涂满了蜂蜜,散发着清甜的芳香,谁能想到却是叫人痛不欲生的诱惑?
锥尖穿透皮肉之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阳璇仍是痛得身子一瞬僵直,牙齿几乎咬破了嘴唇,倔强的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随即有人上来便将成群的蚂蚁灌入伤口,香甜的味道立即引得蚁群疯狂啃啮,拼命地钻入皮肉中。行刑并不密集,每隔一刻才会继续,让受刑者充分感受生不如死的滋味。
残酷的场面,令人不忍直视。
直至日落,战无极始终没有出现,阳璇垂着头奄奄一息,身上布满蚂蚁,远远望去像是披了一件黑色的衣衫。
盛秦快步走到监斩台前,沉声道:“回禀殿下,京城之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东方泽眼光微冷,看来他是真的放弃了阳璇,战无极,果然够狠。你躲得过今天,却逃不了一辈子!只要你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到你,欠苏苏的债,也必须用血来偿还!
没有耐性再浪费时间,最后一支令箭被他无情地抛出,“斩!”
回到宫中,东方泽径直去了皇帝寝殿。
自从大婚当日皇帝被战无极挟制,连惊带吓让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再次倒下,卧床休养多日,全靠宫里大量珍贵的药材保着那点元气。
宽大的床榻上,面色灰败的帝王正由宫女服侍着进补汤药。
东方泽缓缓走到榻前,“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虚弱地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继续喂皇帝喝药。
皇帝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恨声道:“可抓到战无极那逆贼?”
“战无极生死不明,当日同谋者是昭华公主阳璇,人证物证俱全,今日已连同汴国使节团全部斩首于刑场。”
“你说什么?”这消息太过震撼,皇帝惊得登时坐直了身子,“这该抓的没抓到,不该动的你为何给杀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厉声质问道:“此等大事,为何不事先来禀朕?”
东方泽冷冷地看着他,“所有人退下。”顷刻间殿内的宫女太监退得干干净净。
“父皇身体欠佳,还是安心养病为妙。这等小事由儿臣代劳即可。”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皇帝脸色大变。
小事?杀了汴国公主这还能算是小事?消息很快会传到汴国,现在想都不用想,两国开战在即。
“你,你!”皇帝惊怒非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你刚册封为太子,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还当不当朕是你父皇?”
“你又何尝把我当做儿子看待?”东方泽忽然改了称谓,一字一字冷冷地道,“顾沅桐有一点说得没错,其实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皇帝脸色立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么多年来,你表面上对我和东方濯一视同仁,不分嫡庶,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彼此争斗,相互制衡,好让你这位置坐得更稳。只可惜,东方濯死了,你别无选择之下,只得立我为太子。之后你旧疾复发,我尽心打理朝政你却心生忌惮,生怕我势力坐大难以持衡。所以在阳璇表明有孕之时,当即下旨赐婚。”说到此处,东方泽眼底浮起冷漠的恨意。
皇帝眼光一变再变。
东方泽又道:“我是与阳璇独处一夜,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做了绝不会不认。可当时你明知我并不愿意,还是选择去相信一个外人的话,急不可待的下旨赐婚,为什么?”他冷冷问道。
皇帝瞳孔微缩,没有答话。
东方泽替他答道:“因为你想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取我代之!可你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孽种吗?”他逼近问道,语气满是讥讽之意。一字一字看着他道:“是战无极的!”
皇帝的脸刷一下白得像纸一样。
东方泽继续道:“你这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巩固你的皇权帝位!这是小时候我和母妃待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里就明白的东西。……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失去皇位,失去权利,再回头来看,你这一生,还剩下什么?”
皇帝脸色白了又青,阴沉不定,显然被他一语刺中心事,惊喘一声,浑浊不清的双眼骤然凌厉,怒声叫道:“朕的皇权帝位何尝不是你的!阳璇贵为汴国公主,两国联姻对日后一统天下绝对有利无弊。”
“我不稀罕!”东方泽面无表情,说的毫不犹豫。
皇帝惊呆了。
“我想要什么,自然会凭本事争取。这天下也必会由我东方泽统一,绝不会是靠联姻靠女人得来!更不会是因为什么虚无飘渺的命格之说!”
皇帝目瞪口呆,选妃宴上林天正写着命格的字条,在他看过以后随即被焚毁,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可东方泽的口气如此笃定,显然是早就知情。
脑海中忽然闪过选妃宴上他意味不明的笑容,莫非……皇帝难以置信地叫道:“苏漓‘天下之母’的命格是假的?林天正是你的人?!难道是你暗中指使他的!为何?”皇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神色抑制不住的激动。
为何?东方泽冷笑,世人如此愚钝,皆被虚妄之说蒙了心,谁说人人口中不详的庶女,就一定被践踏在尘泥之中?真正有能力的人,不会被局限于世俗的流言之中,端看你如何去做,事实证明,他一点也没看错。
“你为了她,竟然甘冒欺君之罪?你是不是疯了?”皇帝震惊无比,本以为苏漓已经胆大至极,想不到他的儿子却更甚一筹!
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无法窥探到他真实的一面,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认识的人,时至今日,他才忽然发觉,从未真正的了解东方泽。虽然他们体内,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寝殿门窗紧闭,光线幽暗,他就坐在床榻边,冷漠之极地看着他,仿佛高高在上的神。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皇帝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已经真正的脱离了他的掌控,成为可以翱翔天际的雄鹰。他甚至无力去想,他究竟还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一口气哽在喉间,怎么也提不上来,他长大了嘴,发出嗬嗬声响,挣扎许久最终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起身走出寝殿,对守在外头的太监周礼冷冷吩咐道:“传御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后,皇帝最终药石无灵,一命归天。京城上下,素白遍地。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东方泽继位。
那一天,天气晴朗,云淡风轻。
金銮殿。
东方泽身着玄黑五爪金龙袍,头戴帝王冠冕,于百官躬身静立中缓缓地走向帝座,那象征着帝国拥有至高权势的地方。
丹陛九级台阶,他走得很沉很稳,脚步不疾不徐,似乎要将这十几年来的艰辛岁月再次体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二道冕旒不时发出叮叮脆响,光影交错,无人窥见此时此刻他的神情。
直到他坐稳,百官齐齐上前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大殿。他眼光微动,忽然发现平行的视线里看不到一人,不自觉地轻垂了目光,每个人都深深埋首,绝对恭顺的姿态。
陡然生出一丝恍惚。
他身旁,已经没有可以并肩同行之人了吗?他一直以为,会有两个人能陪他走到最后,可惜天不从人愿。在他披荆斩棘最终踏上这权利之巅,才惊觉心底最想守护最为在意的两个人,都已然不在了。
寂寥如藤蔓,无声无息缠住了他的心。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机关算尽,得享江山,却一无所有。
真真正正,一无所有。
唇边浮起自嘲的笑容,心绪稍定,他沉声唤道:“袁向。”
“臣在!”新晋骠骑将军袁向立即出列。
“朕命你,即刻率三十万大军进发天门,攻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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