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翡翠湖边茶楼三层雅间。东方泽与苏漓不约而同地先到，随后郎昶上了楼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谢云轩和一青衣男子，此人身量不高，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相貌平平无奇，眼睛却格外有神，想来便是那夏明扬。

　　东方泽与郎昶见了礼，几人分别坐了，谢云轩站在门口狠狠瞪了东方泽一眼，自行搬着椅子坐到角落里去了。夏明扬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郎昶。

　　郎昶微微抬手，温和道：“无妨。今日请夏兄与谢公子前来，是为漫天飞雨一事。”

　　夏明扬脸色一凝，低眉叹道：“夏明扬来定都时日不短，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铁料，愧对太子殿下知遇之恩！”

　　当初郎昶是以郡主选夫之名去了晟都，见面即是利用棺材来传递兵器图纸这样紧要的头等大事，那他与夏明扬达成共识一定是在此之前。

　　苏漓不禁好奇道：“那时皇兄是第一次去晟都，你与夏匠师素未谋面，又是如何相识的？”

　　郎昶叹道：“一直以来，定国富而不强，始终为我心头大患。为能了解更多有关兵器的信息，我命人在晟都东市买下两间店铺，一间是铁匠铺，另一间是棺材铺，用以暗中传递消息。”

　　东方泽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瞥了郎昶一眼，默默喝茶。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在下有幸与太子殿下结缘，全仰仗铁匠铺的方若海方掌柜。”夏明扬回忆道：“最初我只是到他铺子里买东西，一来二去的，慢慢就熟络了。后来他经常会与我探讨有关兵器的问题；而我有所需的东西，他都会很尽心的帮我找来。日子长了，我们就成了莫逆之交。”

　　苏漓释然，原来是这样。以夏明扬谨慎细致的性格，要在短时间内打开他的心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方掌柜，倒真是皇兄一个得力的助手。

　　夏明扬目光渐渐恍惚，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夏某这一生，除打造兵刃外再无所长，我一心要造出世上最出色的兵器，将铁剑门发扬光大，成为名动天下的第一大兵刃世家！先前造出的绝世神兵，虽已能称霸武林，傲视群雄，却尚有诸多不足之处。更困于财力物力的缺乏，一直停滞不前，始终无法再进一步。直到晟皇突然下旨，命铁剑门改良绝世神兵为国效力。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是……也万万没有料到，铁剑门会因此招来灭顶之灾！”说到此处，他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显然悲愤难抑，心绪难平。

　　“我很清楚为皇家做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故而不敢有丝毫懈怠，没日没夜的修改图纸，门中上上下下齐心协力，一次次开炉铸造，不断修整细节，最终造出漫天飞雨的成品！”

　　角落里沉默许久的谢云轩低声接道：“我还记得，师叔成功那一天，所有人都很高兴，父亲当晚在宴席上便喝多了……”开始他以为父亲是因为高兴，后来才明白另有其因。

　　热闹欢快的场面，旧日熟悉的面孔，历历如昨浮现眼前，却是再也无法触碰的伤痛。

　　谢云轩嘴唇颤抖，没能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心酸的哽咽，猛地闭眼，热泪从眼角滚滚滑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普通人一世平平淡淡，未尝不是莫大的福气。

　　苏漓心下慨叹，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漫天飞雨制成之后，先晟皇会召见门主与你，你又是如何发现他已有了戒备之心？”

　　夏明扬摇头道：“我一介草民，与晟皇从未见过，朝堂上的事也不了解。若不是有人事先透漏风声给门主，我又怎么能单凭一面断定他要杀人灭口？”

　　苏漓吃了一惊，有人事先透漏风声？是谁？

　　东方泽眼光微变，脑中瞬间锁定了一个人。

　　夏明扬回忆道：“师兄告诉我，不久前有个自称是宛国太子的人约他见面，提醒他晟皇为人疑心深重，心狠手辣，最擅于过河拆桥！漫天飞雨这样得之可得天下的神兵利器，更是他心头之重。为永绝后患，你等入宫见驾之日，便是铁剑门获罪之时！”

　　苏漓心潮起伏，没想到战无极为报灭国之仇，深谋远虑，筹谋多年，当真是任何一个可以搅混水的机会也不肯放过。

　　“师兄听后十分震惊，却是不敢尽信，漫天飞雨初告成功，面圣迫在眉睫。他反复思量后将此事告诉了我。我二人商议后，决定先进宫面圣再见机行事。谁知果然如那宛国太子所说，皇帝见到漫天飞雨的威力后开心至极，当即命人赐酒以示嘉赏。幸好我们早有防备，看出那酒壶是嵌有机关的！好端端地，他若无灭口之意，又何必命人用转心壶来倒酒？！”

　　夏明扬愤懑满怀，死死捏紧了双拳。喘了口气，又道：“我急忙推辞说我先天体质敏感不能饮酒，又说漫天飞雨虽初见成果，但很多细节仍需要改进，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发挥极致的威力。皇帝老儿虽有疑虑，但为了漫天飞雨，也只得暂时放过我二人。”

　　“我拖延了时间，日夜睡不着，拼命地想该如何应对。这时方掌柜看出我心事很重，关心问了几句。我早已视他为知己，便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没想到他方才对我透露他是定国太子的人！他说太子殿下求才若渴，对我慕名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既然晟皇不仁不义，那铁剑门为何不另择明主，只要我们点头，殿下定会尽一切所能保我们平安！”

　　苏漓喃喃道：“可惜门主……没有同意。”

　　夏明扬神色一黯道：“我不敢耽搁，立刻去见师兄想跟他说商量此事。哪知道他说，他决意不再屈居人下，任凭宰割！已经……答应了宛国太子的条件，与他暗中合作，决意颠覆晟国江山！”

　　听夏明扬所言，铁剑门门主想必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若非如此，任由战无极善于鼓动人心，也不可能就这样说动了他。

　　人生之事，一念起，一念灭，或迎来光明，或跌落深渊。

　　夏明扬不自觉摇头道：“我不赞同他的选择。就算宛国太子与晟国有血海深仇，单凭一己之力对抗朝廷，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啊！况且内乱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到牵连！不如想办法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无论我怎样苦苦劝说，他始终一句都听不进去，仿佛着了魔一般！最后还与我争吵起来！云轩闻声赶来相劝，他盛怒之下，将我二人关进了后山的禁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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