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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的效应


  我们看国手对弈。正当一块棋要急于处理,明明一子吃下去就能立时解围,观众在旁急煞,但九段老师偏就不投这一着,把各处先手便宜占尽,才回过头来,霹雳闪电地料理这块待处理的棋。倘使文学创作也分段,曹雪芹应当是个棋圣级别。

这是一个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第一个镜头。她本是荣国府的管家,现在“暂时抽调”来宁国府处置家务,因为是兼管,所以叫“协理”。按王熙凤平日的声名威望,众奴才们本应不敢放肆怠慢的。但宁国府是贾家长房嫡系家族,平日管理不甚严格,毕竟王熙凤没当过他们的直接领导,凤姐儿深知这一层,也许她心里正想“抓个典型”把威信树起来,偏这时就有人撞进她手里,“迎送亲客上”一个倒霉蛋迟到了。

按照一般作家,味道写到此也就够了,拿下去打二十板子,声色俱厉地训谕一通,这段戏收束。曹雪芹他不,他不急于这样写,让这人就那么跪在一旁,凤姐若无其事地先处置别的家务,王兴家的来领线,手续办完去了。支取东西的四个人来了。因为手续不对处理两件,两件“不予批准”——这又是多长时间?那位“睡迷”的家人还一直跪在旁边呢!她肯定也在睨着眼看,凤姐怎么还不发落我呢?但办完这么多的事凤姐还没有动静,又叫过站在旁边等候的张材,问:“你还有什么事?”张材交割了银子,她的事还没完,又核了修缮宝玉书房的条目。这一段紧急文字他就这样从容处理。来办事的人肯定一边和凤姐说事情,也用眼睨她——这人怎么一直跪着?我们一般读者也在想,是不是作者把她忘了。

这就是现场效应与阅读感受的双重功能,她跪在那里,本身就有示众的意味,也给来办事的家人一个悬念,“到底要怎样处置她?”——最大限度地张扬了这件事,凤姐从容言笑不把她当回事的形象也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读者带着疑问阅读这一段落,直写到淋漓尽致时,王熙凤出手了:“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了,不如现开发的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还要扣她一个月的工资。

仅仅是一件小小“睡过头”的事,所有的楼角、层次、侧面都有触电一样的刺激感受,都写活写足写透彻了,这就是圣手作者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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