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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功绩


“我马上就走了,回南直隶去。”

青山口关城外,庞雨举着一支远镜,观察关城上的清军,城墙附近到处是丢弃的破烂车架和其他物件,几乎把道路完全堵塞。

城外一声炮响,一枚铁弹砸在城墙上,一块城砖飞溅出几块碎屑,墙头的清军甚至都没探头看一眼。

庞雨放下远镜,城外的明军分散在道路周围,没人在准备进攻,就只有几门火炮在断断续续射击,其中就有安庆炮兵,这可能是他们勤王以来最轻松的一次作战,庞雨给他们的命令,就是不定时朝着关城来一炮,不要让勤王的最后一战太过沉闷。

青山口的关城颇为坚固,这里的地形并非险要的陡峭崖壁,但卡住了长河河道岸边的道路。在青山口的西北和东北方向,分别是喜峰口和青山关,是长城的重要关隘。

清军左翼是从青山关出边,右翼则是从青山口,两地相距不远,由于左翼先行,此时早已尽数出边,他们还派出一支骑兵赶到青山口附近,帮助右翼牵制明军。

明军调集了大量军镇营头,整个北方的机动兵力大多集中在这里,但双方没有爆发大战,因为明军并未堵截退路。

双方再次形成了默契,明军放着太平寨前入山的山口不去截断,只追着清军后面分散的营盘袭扰。

两军再次回到骑兵游斗的状态,清军需要防守的范围太大,要杜绝明军的袭扰对此时疲惫的清军也不容易,明军的各营都取得一些战绩,主要是抢回百姓和钱粮,斩首功则很少。

这与皇帝要求的大杀几阵、再斩三五千的要求相去甚远,孙传庭只能用春秋笔法掩饰,一会说清军要从青山口出边,一会又说清军从建昌营走冷口,表示自己带着勤王军堵截住了建昌营方向,结果清军又改走了青山口。

但沈迅就在三屯营,他认定清军的体量并不具有灵活性,不可能忽东忽西,如果孙传庭连这么大股军队的方向都探不明白,那也是孙传庭的能力问题。这一点孙传庭无法辩驳,文书再怎么写也不能掩饰窘迫。

杨嗣昌认定孙传庭消极避战,孙传庭恼怒之下与杨嗣昌整天争吵,要求兵部调整目标,但再怎么降低预期,打成这样也交代不过去。

等到清军队尾过了山口之后,明军终于汇集起来,在孙传庭逼迫下展开小规模会战,在太平寨与押后的清军大战。

这种尾随的战斗虽然激烈,却不会造成双方死斗,因为大家都有退路。这几天的大战主要围绕太平寨周围的两个山头进行,明军希望击溃清军队尾,获得一定的斩首功,并驱赶溃兵冲垮道路上的行军队列,这样能抢回更多百姓和物资。

这次进攻主力是曹变蛟和周遇吉,庞雨也参加了攻坚,第二天的时候辽镇也派来一些骑兵参与,但这个地形对明军不利,重甲兵披甲之后仰攻非常艰难,他并不愿意再将所余不多的重甲兵投入这种没有意义的战斗,只派出炮兵在山下助威。

清军押后的人马战力很高,明军激战三天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各营的将官逐渐偃旗息鼓,清军也不是真的野猪皮,精疲力尽的两军都没有意愿再继续交战。

这样一路打打停停,清军队尾到了青山口,按照双方的惯例,边口就是交战的最后一个地方,清军离开之后,这次入边作战就算结束了,大家都过上一段消停日子再说。

最后一支清军甲兵据守关口,等待队列远离,双方都能把差事交卸了。

城下没有明军攻打,关城上的清军逐渐减少,庞雨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撤退,之后明军收复空城,这次清军入边就正式结束了。

“少爷,李重镇又派人来了,还是问我们手上有没有多余首级,他说明白是帮辽镇买的。”

“帮祖宽?”

庞雨皱着眉头,现在已到尾声,所有报功的时间就要截止,高起潜这一路之前一直避战,自然没有什么战功,要是孙传庭这边也没有,那倒也无妨,但永定河这仗一打,辽镇的形势就有点不妙。

这次入边共被攻陷五十多城池,还有济南这样的大城,有藩王失陷,肯定是要追究的,两路中宣大本来有贾庄大败,是更差的一路,但后来冒出一个安庆营来,补上了茌平的胜利,永定河则获得大量首级,解救上万百姓。

辽镇也在永定河得了些人头,但都是被剃头的百姓的,刘宇亮拖勤王军后腿,对辽镇也不待见,人头只认了少许,是远远比不过勤王军数量的。

朝廷追究的时候,自然是从最差的开始,辽镇才开始着急了,特别是涉及济南的几个,其中就有祖宽,到了蓟镇的时候,祖宽倒也想去得些人头,但辽镇其他人不愿,祖宽也无可奈何。

鞑子离开青山口之前是最后报功的机会,李重镇和祖宽都出自辽镇,曾经一起在卢象升手下剿寇,祖宽求到李重镇这里,也在意料之中。

“倪宠也托人来说,他愿意给每个人头四百两,买五十个,咱们手上还有九十个,东虏和西虏各半。”

庞雨摇摇头,“倪宠那里不卖,他还抢老子粮,辽镇那边留个说话的余地,但不能比勤王军这边多,你告诉李重镇,两万两五十个,东虏西虏各半,都以他的名义卖,我只收现银,祖宽能不能活命我不管。”

庞丁应了,这时后方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庞丁看了一会道,“少爷,许自强到了。”

庞雨回头一看,只见一队骑兵从南边赶来,领头一人高踞马上,双目神光电射,正是瘦了一圈的吴淞总兵许自强。

前面已经来过塘报,南直隶来的有许自强,陈于王、蒋若来等兵马,原本的历史上,兵部在清军南下后传令给史可法,要他组织兵马到徐州防御,史可法要调集兵力和辎重,耽搁不少时间,等他带着人马赶到徐州,已经是是二月末,这个时候清军早就返回边界,距离徐州一千多里了,最后没起到丝毫作用。

但这次因为庞雨提前就去了勤王,史可法为了不掉队,也在安庆提前准备,收到部咨后很快就组织人马出发,到徐州后确定清军已经北返,也学着庞雨主动派兵勤王。

史可法自己有兵部指定的汛地不能北上,带队的就是许自强,这支人马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德州之后也曾与庞雨取得过联系,庞雨可以猜到,这位大哥肯定跟自己刚勤王的时候一样,一路探听消息,消耗了不少脑细胞,以在最合适的时机赶到,既能避免战争危险,又能完成差事。

从最后的结果看来,许大哥在勤王之战最后几天的垃圾时间赶到,相当于决赛的九十五分钟替补上场,一仗没打的参与了勤王之战,大哥始终还是大哥,比庞雨技高一筹,但同样还是没起作用,反而让安庆兵力空虚。

庞雨在北方奔波半年,一路出生入死殚精竭虑,早已经比普通兵将还疲惫,此时突然看到这个熟悉的面孔,心头竟然有些激动,大哥那点些微的缺点也不重要了。

等许自强走近,庞雨远远堆起满脸笑容拱手道,“大哥千里勤王,远道而来辛苦了。”

“贤弟辛苦了,哥哥不是亲自走这一趟,岂能真的体谅贤弟的艰辛。”许自强叹口气,“左右跟庞将军是兄弟,也不怕跟贤弟说,哥哥从徐州出来,六个营头拼凑了五千人,还没到临清就只剩一半,就这般还是钱粮不支,贤弟可是与建奴一路打杀过来,比我又艰险了不下十倍。”

许自强说罢抬头看向青山口,上面的鞑子人数已经不多,谁都看出他们快要撤离了,许自强恼怒的哼了一声,“算你们跑得快,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庞雨左右看看后低声道,“大哥你可需要拿些鞑子首级,用来……”

他尚未说完,许自强全身一抖,猛地转头看着庞雨严肃的道:“庞兄弟这是什么话,那是你九死一生上阵砍来的人头,朝廷自有规矩,岂能冒名拿了,哥哥我一生正直,若果真要人头,那必须是自己亲身去砍的,贤弟你认识哥哥这许久了,难道不知道兄长我是最讲规矩的人么?”

庞雨和庞丁都听得一愣,他们半年来都跟各地丘八打交道,不断刷新各种下限,蓦然听到许自强这番话,就如同见到行伍中的一股清流,如果不是认识许自强太久,两人都要被他感动了。

许自强往周围看了看,又让自己的亲兵退开,示意庞雨下马,然后把着庞雨的肩膀走到一边,连庞丁也不让听。

“贤弟啊,哥哥带的五千兵马,从徐州出来就只有三千五,到临清只剩两千五,过了德州还有一千五,后面离家太远,这些丘八怕跑不回去,撑到此地还有一千三,一路上都在抓流民花子,至今也凑不齐两千五,总算幸不辱命,赶上了勤王的最后一战,不容易啊不容易。”

庞雨凑趣的点点头,许自强假装擦擦眼睛,叹口气之后道,“贤弟啊,这一趟过来,途中上千里地,没一里不担惊受怕,没一里不劳心劳力,哥哥实话跟你说,我不想来这北边,更不想留在这北边,有些东西吧,有人拿着是宝,有人拿着是草,哥哥谢过贤弟的心意了。”

庞雨笑着没说话,许自强说罢拍拍庞雨肩膀,“我来一趟还没看过鞑子长啥样,凑近点看看,以后好跟人吹一下。”

他放开庞雨,朝着关城大喝一声,“鞑子休跑,许爷爷取你性命来了。”

庞雨看着许自强的背影,这个哥哥全然不想打仗,只图个无功无过,心头却全然气不起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在许自强的叫骂声中,城头最后一个清军消失,庞丁长长的出一口气,“这场仗总算打完了。”

庞雨也长长舒一口气,“可以开始准备下一场了。”

庞丁呆了一会才道,“少爷,吴昌时说岳托的斩将功在兵部和内阁都过了,东事以来第一大功,这斩将功在咱们手中该是个宝吧。”

庞雨点点头,“算吧。”

……

“吴总文书官,亲兵总第三局的文书官和镇抚来帮大人录作战记录,好作正式论功的依据。”

蓟州城西的一处大宅内院,伤势刚好的吴达财躺在床上,他对面前的亲兵道,“汤盛,怎么是一个局文书官来,他们的千总部的文书官呢。”

“说是还在青山口没回来,这个局文书官也是受伤刚好的。”

吴达财坐起身来,胸前还隐隐发痛,他停了片刻后道,“永定河打完这许久了,所有军官的作战记录都录了,唯独就老子没有,等到现在才来。”

“先是说大人受伤不便说话,到蓟州说不知道大人是归属哪个营伍,不知派谁来录。”

吴达财怒道,“那他们的意思,中军那么多人也归不到那个营伍,就不用打仗了不成,庞大人的鼓号都派去北线了,难道不能评个战功?”

汤盛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吴达财往院中看了一眼,这里是个大户人家,后院有个池塘,塘边还有石凳,可以坐在那里观鱼,只是现在没有人。

他转头对汤盛道,“我跟你说,现下你是总……副总文书官的卫兵,本官派你去就是办副总文书官的事,跟下面人说话不用那么客气,什么叫不知道派谁来,不知道就换知道的人来,让他俩在外边多等一会。”

汤盛扭头出去,原本已经进了院子的文书官和镇抚只得又退出去。

吴达财躺回去,眼睛不时看向外边,过了好一会,终于看到沈大夫苗条的背影坐到了石凳上。

吴达财不动声色,朝着门口的汤盛口气平静的道,“让他们进来吧。”

亲兵第三局的文书官和镇抚自己抬了桌子进来,镇抚不会写字,那文书官给自家的直属领导记录,满脸都带着讨好。

他铺好呈文纸之后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可以说了,就从永定河当日说。”

吴达财看了看外边那背影,咳嗽一声尽量用洪亮的声音道,“在王庄东村口,本官在村口偏南胸墙作战,鞑子盾车推进时,本官在七十步外用鲁密铳击毙甲兵两人,两个都是打中脑袋当场毙命。”

镇抚扭动了一下身体,那文书官却毫无异常的道,“是,大人说的是。”

吴达财停顿一会,看着那文书官记录完成后继续道,“鞑子推倒胸墙时,本官在一侧击毙亮甲鞑子五人,其中一个后来证明是甲喇章京。”

“是,大人说的是。”

吴达财留意着外面背影的动静,过了片刻转头看着那文书官道,“什么叫大人说的是,这不是说的,实打实杀的。”

“是,是,都是实打实的,小人都听大人的,大人说杀了几个就是几个。”

吴达财瞪着那文书官,“那里许多亲兵司的重步兵都可以给本官作证!”

“大人放心,小人理会得,已经写下了兵将俱予证实,谁敢说不信小人跟他急。”

那文书官说着话,一边匆匆写完,满脸诚恳的抬起头来,等着吴达财的下文。

吴达财看着那文书官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不顺畅,外面的背影稍微偏过了一点,似乎在听里面的对话,吴达财还是决定要说完。

“本官在村东头共开了十五枪还是十四枪,不对,是十二枪……”

文书官讨好的道,“这几枪都无妨的,大人说几枪就是几枪。”

“你记十二枪,自生火铳用法便宜,防守实在是好用,提请庞大人准予工厂多造些,就是时常发火不着,对着鞑子当面砍杀的时候打不着火,这最为要命,不是说一说的要命,是真要命,工坊务必还要改良才行。”

“小人回去就把这个意思告诉工坊的文书官,让他一定要厉行督促。”

吴达财听着总觉得别扭,但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得继续道,“鞑子突袭王庄北线,本官带火铳兵赴庞大人将旗听调,受令恢复阵线,带第四局步战游兵队、火器试验队、一个炮组,本官随重步兵进入设炮位的院子,在那里面打死一人,那人是……”

吴达财说到自己斩杀巴牙喇纛章京的高光时刻脸色发红,声调逐渐高了起来,一定要让池塘边都能听到。

那文书官却突然抬头打断道,“大人明鉴,方才东村头共阵斩鞑子七人,内有甲喇章京一人,换到村北头只打着一个未免不合情理,小人以为村北头还是多杀几个,这样更可信,大人看杀几个为宜。”

“杀几个,那杀几个好?”吴达财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闷头想着,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他蓦然一抬头看去,外面的石凳上沈大夫的背影已经不见了。

吴达财呆了片刻,突然一把抓过那文书官记录的呈文纸,两把撕得粉碎,口中还大骂道,“给老子滚出去,杀几个好杀几个好,老子拼了命一个个着实杀的,要合什么情理,你当写文书呢,滚!滚!”

那文书官万没料到吴达财突然发火,连忙往后面躲避,吴达财余怒未消,一把将碎纸片朝着他砸过去,那文书官措手不及,从椅子上仰天一跤摔了下去,跟着镇抚官一起屁滚尿流的逃了出去。

吴达财将手中剩余的呈文纸朝着门口一把扔出,“是谁的功绩就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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