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


凌真怔了一下。

        车里短暂地静了静,暖黄的车灯自头顶打下,两人身上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缠着,有种隐秘的亲昵。

        魏玺的眉骨很高,眼窝落在阴影中,深黑的双眼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眼前的人。

        他在试探。

        凌真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小声说:“我不用的。”

        她当然不能收,不仅是礼物太贵重的原因,还有……之前就感受过的,那种模糊而抓不住的不安,又轻轻缓缓地笼上心头。

        他们虽有夫妻关系的名义,但并没有夫妻之实。她虽是仙人但也知道,凡间若是下了聘,过了门,那就是奔着二人同心一生一世去的。

        眼下她和魏玺的关系像朋友一样,很舒服,亲近但恰到好处,不让人有负担。

        凌真始终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她是天上的一朵飘云,留不住,也承不起。

        凌真双手捧着那只绒布盒子,觉得沉甸甸的,退还给魏玺:“你拍下了就留着收藏呀,不用送给我。”

        魏玺开始没接。

        凌真莫名察觉到了一丝压力,轻微地压过来,让她心跳不由地快了。

        然后魏玺才轻轻一笑,若无其事地接了,低声:“我开玩笑的。”

        “啊——”凌真觉得空气中的压力顿消,偷偷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

        魏玺可是莫得感情的反派人设,在原书中也没有感情戏,怎么可能要什么一生一世。大佬突然正经起来是真的吓人,她刚才差点就信了!

        魏玺半眯着眼,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很淡:“作为普通礼物呢?”

        “那也太贵重啦!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凌真摆摆手。

        魏玺眸色深黑:“卖给我就行。”

        凌真理所当然地把这句也当成了玩笑,小手攥拳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别闹啦!”

        魏玺淡笑一声,打起方向盘,开车回家。

        她既然不要,重金拍下的极地之心就被随手放在了仪表台上。魏玺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路上的灯,思考着什么。

        一个合格的爱人,需要尊重她的意愿,给她空间和时间,温柔且体贴。哪怕心里完全颠倒,也要装得像个人。

        所以要耐心一点,试探她的边界,慢慢把人圈牢。

        然后确定他的所有权,宣告他的独占权。

        他还可以等一等。

        不过……他等不了太久了。

        —

        街头的圣诞风还没换干净,元旦就要到了。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元旦假前一天,所有人上班的心都是浮躁的。表面上对着电脑认真工作,心里想的全都是跨年吃什么饭看什么综艺度过。

        赵彦是个远视的人,他为了应付已经不远的春节,最近正在积极相亲。

        庆玺高层们得知这件事,纷纷将自己的亲戚朋友中的适龄女子介绍给他——毕竟赵副总虽然废话多了点,但好歹也算年轻有为仪表堂堂!

        魏总知道他相亲之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

        带着浓烈的嘲讽和优越感。

        赵彦:……您有老婆好了不起是吧!!!

        其他众人表示:是的,好了不起。

        他们也想娶仙女QAQ

        不过在众人的努力下,赵彦还真相中了一个心仪的。小姐姐样貌品性皆好,琴棋书画精通,是个很有品味很有格调的人。恰好约会这天赶上跨年,赵彦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带小姐姐去听音乐会。

        多么有逼格的跨年活动啊!赵彦非常满意。

        结果当天晚上下班前,办公室里传出一声悲鸣。

        “我被鸽了!”赵彦哭泣,“她负我!”

        众人安慰:“怎么回事啊?之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赵彦哭丧着脸:“可能是我太着急,拉了一下人家的小手,然后就被嫌弃了。”

        一群糙汉围在一起叹息:“唉,这种有才的女孩子都很矜持的,老赵啊老赵!”

        但总之,他这两张音乐会的票就空了下来。

        周围的男人不是苦逼兮兮的单身狗,就是孩子都能打酱油受不了这种浪漫的老男人,送谁都不太合适。

        于是几分钟后,这两张票出现在魏玺的办公桌上。

        魏玺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票,掀起眼皮。

        赵彦很狗:“跨年这么好的机会,你和嫂子不来点浪漫的吗?交响乐团音乐会哦,选的都是古典乐名曲。”

        魏玺挑起眉梢:“你被甩了?”

        “……”赵彦心口一痛,“往事莫要再提。”

        魏玺垂眼看了看,把票还给了他。

        赵彦:“你不去吗??”

        魏玺拿着手机站起来,扔下一句话。

        “你的票位置不好。”

        赵彦:“…………”

        我有一句脏话……算了,我不敢讲。

        —

        年底这两天真的很冷,31号这天尤其的冷。

        凌真听说大家都很喜欢跨年这项活动,尤其是小情侣们,据说还会专门跑到广场上去等跨年。

        她表示不能理解——多冷啊!

        凌真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特别畏寒。又没有什么工作,于是连着在家宅了几天。

        所以这天魏玺回家,说带她出门的时候,凌真是很抗拒的。

        她穿着厚厚的珊瑚绒居家服,今天是浅紫色的,整个人像一块软绵绵的香芋,窝在沙发里拒绝:“外边好冷,我不去。”

        魏玺坐在沙发边,挨着她暖烘烘的身子,垂眼:“直接送你过去,不冷。”

        凌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还要换衣服,好麻烦的。”

        魏玺扶着她的肩膀把人翻回来:“我帮你?”

        她这样拧着身,领口被压得偏了,半边纤细伶仃的锁骨露了出来,连带着一小块白皙如玉的肩颈,就在魏玺的手指边。

        微微一动,就能碰到她的皮肤,温热滑腻,像是要把人的手指融掉。

        魏玺俯身按着她,眼底渐渐浮出暗色的纹。

        偏偏有人无知无觉,红着脸去推他肩膀:“你说什么呢?谁让你帮啊……”

        魏玺一伸手,直接把她的手腕压到了沙发上,唇角一勾:“那你自己来?”

        最近魏玺太好说话了,导致凌真时常忘了他的人设,胆子变得超大。

        她整个人被按在沙发上的时候就更生气,黑亮的杏眼带着火光,在在手底下来回挣动,还偷偷踢了他一下。

        “你怎么逼人呢!”

        魏玺不但没生气,反而唇角带笑。一只手镇压了她的所有动作,等她消停了才俯身,凑近她耳边:“这就叫逼你了,嗯?”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魏玺声音轻柔,凌真却忽然一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危险,于是一秒乖了。

        她柔嫩的脖颈就在手边,魏玺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

        他轻声问:“现在可以去了吗?”

        凌真这时候怂乖怂乖的:“可以了。”

        ……她哪里打得过QAQ

        魏玺这才松开她,捻了捻手指,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让她回去换衣服。

        凌真一边走一边揉了揉脸,心想好好说话不行吗!

        就为了让她去那个啥啥音乐会,也太拼了吧……!

        —

        今晚的演出地点在市区的大剧院,分两场,上半场是柏林来的交响乐团,演奏A大调第七号交响曲等世界名曲,下半场是钢琴声乐和钢琴独奏。

        到底是要出入这种正式的场合,凌真换了件印花衬衣,配黑色毛呢裙子,细长的腿收进高筒靴里,外边罩一件厚实的长款大衣。

        两个人到了剧院,表演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始,剧院上下两层坐得满满当当。不知是不是因为跨年的原因,来的观众里很多都是情侣,两两入座,姿势亲热。

        凌真跟着魏玺,去了二层包厢,位置正对舞台。金色大厅明亮宽敞,舞台在光源中心,非常耀眼。

        她小声问魏玺:“我不太会欣赏怎么办?”

        凌真虽然也很喜欢歌舞,但毕竟没怎么接触过西方古典乐。但周围的观众看起来似乎都很懂,她稍微有一点担心。

        魏玺坐在她旁边,手臂搭在她身后,像把人圈在怀里:“没事,随便听听。”

        上半场的交响乐开始。

        凌真第一次接触,却直接被所有乐器交织在一起的恢弘气势震撼到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凡人的艺术水平,整整一个小时沉浸在音符之中,完全忘了身边的人。

        魏玺的手勾着她散落在肩的黑发,黑漆漆的眼睛扫了她几眼,最后无奈笑了。

        原本只是想一起跨年而已,没想到她喜欢。

        等上半场结束,凌真的小脸粉白,眼神发亮:“好棒啊!!”

        魏玺挑起眉梢:“你开始不是不想来。”

        “我错啦,”凌真笑眯眯的,“谢谢老板带我。”

        下半场的钢琴声乐表演,凌真也听得很认真。

        整个舞台上只剩下钢琴和表演者,四周灯光暗下去,舞台就成了唯一的光。

        凌真看着声乐演唱者投入的神情,心底忽然一动。

        她也很喜欢那个地方。相较于站在镜头前,凌真似乎更喜欢站在舞台上,用舞姿,歌声,乐器去表达心中所想。

        或许她还能回到仙界,也或许无法再离开。但刚来时她的目标只有保命,而现在她已经快要获得自由了。

        所以,她或许也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凌真目光发亮地看着舞台表演,默默地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最后一个节目是钢琴独奏。

        听到这个曲子,凌真兴奋了一晚上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那是一首很悠扬的钢琴曲。音符如同色彩,渺远地勾勒着梦境,如同雾蒙蒙的夜晚,月牙爬过树梢,诉说着无言的思念。

        凌真有点怔忪,悄声对魏玺说:“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好美啊……”

        魏玺勾了勾她的脸颊。

        ClairDeLune,贝加摩的月光,阿尔卑斯的雪夜,德彪西曲子里的斑斓光影。

        但他用指尖揉揉凌真的耳垂,点点头,低声:“嗯,我也不懂。”

        ……

        等音乐会结束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在大厅里待久了有些闷,两个人在附近走走再回家。

        走到另外一条街上,店面很少,几乎没行人。漆黑的长街上,只有他们俩的身影。

        凌真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那首曲子,虽然完全是不同的音色,但却总让她想起他们那里月宫的一首小调。

        凌真在心里回忆着那个曲调,忽然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念。

        她拉了拉魏玺的袖子:“我给你唱我们那里的歌吧?”

        魏玺垂眼:“……好。”

        少女清了清嗓子,然后迎着朦胧的月色,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小调。

        ……

        一整年的尽头,寂静的深夜,她在身边清唱。

        月光下,少女的脸庞柔和,嗓音婉转清亮。

        连经过的夜风,都让人灭顶地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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