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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曦儿,我来接……


傅玄邈此次前往扬州,和之前急急忙忙一车上路不同。

        浩浩‘荡’‘荡’的车队几乎堵塞了每一条他经过的道路。

        每一辆马车的车轱辘都深深陷入了地面。

        他隐藏不了行踪,也没有隐藏他的行踪,几乎是正大光明地往扬州而去。各路探子一路追随车队,源源不断的信鸽飞回大燕各地。天下第一公子在丧父之后的一举一动都饱受关注。

        有人说,天下第一公子此举是为了寻找盟友支持。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人则觉得应该未雨绸缪。

        比天下第一公子更快抵达扬州的,是一道圣旨。陛下不知从哪个地方找出了失踪已久的楚国公主,将其配给了扬州白家的公子白戎灵。

        楚国公主在宫变之后一直渺无消息,偏偏这时候冒了出来,市井小民都在猜测公主的真假,稍有政治头脑的却都知道,公主真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给白家出了一道选择的难题。

        是做傅党还是帝党?

        是要生,还是死?

        白家最后还是接下了圣旨,只是说白戎灵外出失去音讯已久,恳请陛下派出人手搜寻。

        不管白戎灵失踪是真是假,至少白家的态度还是很配合的。

        众人都说,此行前往扬州的天下第一公子恐怕要吃闭门羹了。

        议论的中心却对外界的变化似乎毫不在意。

        傅玄邈离开建州后,每日都在马车里闭门不出。送进去的餐食常常原封不动地就送了出来。燕回马经过车窗边的时候,偶尔能够见到公子清瘦的身影端坐于几前,手中拿着一卷老爷留下的手抄本,面孔隐于没有开的另一半车窗下,看不清现在是什么表情。

        谁都知道宰相的死,带给了傅玄邈很大打击。但只有傅玄邈知道,不止如此。

        他好像又回到了前往寿平村的时候,一颗毫无防备的心,在一个摇摆不定的天平上滚来滚去,撞得鲜血淋漓。

        眼下车队已经出了寿州,再经过两个州,就能进入扬州。

        越是靠近扬州,他身上那层完美但毫无温度的盔甲就越厚。从他眼神里‘露’出的情绪就越少。

        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湮灭。成为完美无缺,芝兰玉树的天下第一公子。

        “公子!”燕回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无序的思绪。

        傅玄邈抬起眼来,看骑马来到窗外的燕回。

        “公子,扬州有消息了!”燕回一脸急‘色’。

        ……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升,绿‘色’的草‘药’在火苗‘舔’舐下迅速蜷缩发黑。

        浓烈的臭气飘散在空气里,附近的将士们一边往黑黝黝的吞天洞里不住扇风,一边忍不住紧紧捂住口鼻。

        烟尘一路飘散,钻进宽阔的主帐门下。

        睡在简易床上的沈珠曦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紧皱着眉头,眉心间堆积着白日里不肯轻易‘露’出的不安和恐惧。

        她像是陷在了噩梦之中,难受地摆了摆头,像是在抗拒什么,忽然,她猛地一颤,双眼睁开逃出了梦魇。

        冷汗沾着后背的衣裳,她一动不动,依然能感觉到胸口的剧烈起伏。

        人前的时候,她不能表‘露’出丝毫软弱,可每次闭上双眼,那些被她强压在心底的恐惧就伺机钻出,占据她放空的大脑。

        连沈珠曦自己都不知道,留在这里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她只知道,不能离开。不见到李鹜尸体的那一刻,她是不相信李鹜死讯的。

        虽然崖高万丈,连她自己都想不出,李鹜从崖上跌落后,要如何生存下来。

        但她不信。

        即便希望渺茫,但只要李鹜的尸首没有摆在眼前,她的希望就还没有破灭。

        烟尘的气味让她想起小憩之前等待的结果,沈珠曦匆匆起身穿好衣裳走出主帐。

        “怎么样了?”她问站在不远处的副将。

        副将她行了一礼,面‘色’凝重道:“还未……”

        话音未落,快马疾驰的声音从山路尽头传了过来,一匹褐‘色’的大马载着将士向营地冲来。

        片刻后,马上的将士单膝跪在沈珠曦面前:“禀夫人……计划又失败了,洞口的瘴气只散了一点,还不足以让人安全入洞。”

        经历了太多次失败,沈珠曦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了。她凝了凝神,问:“下一个办法试什么?”

        将士面‘露’为难,缓缓道:“张猎户说干脆蒙口鼻直接进去,陈老生说回家再翻一翻祖宗留下的手记……”

        他说了沈珠曦从附近村镇请来想办法的人们的想法,可他们的想法认真说来,都是“没有想法”。几日下来,这些见多识广的人们已经试遍了他们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瘴气依然顽强地盘踞在洞‘穴’入口,就连放在门口的兔子不到一炷香时间都会口吐白沫而死,更不用说深处的瘴气浓度有多致命。张猎户说的办法,是显而易见的无意义行为。

        “放他们先回去吧……让他们再想想办法,谁想出可行的办法,赏金再翻一倍。”沈珠曦说。

        将士喏了一声,骑上快马再次离开了。

        “我想去吞天洞看看。”沈珠曦说。

        “可……夫人身边的婢女说……”副将一愣,目光落向她的小腹。

        “我不靠近洞口,没事的。”沈珠曦坚持道。

        趁媞娘还没来得及发现,沈珠曦要求副将带她来到了山脚。黑漆漆的吞天洞就在二三十丈外,洞口仍残留各种避毒的草‘药’灰烬,空气里残留令人作呕的气味。

        即便隔二三十丈远望,吞天洞口处萦绕的灰扑扑的浑浊雾气和寸草不生的土地,也足够让人怯步。

        按照寿州往年的经验,雨季在九月左右来临。可如今也才七月底,难不成要等到九月雨季来临,再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连下几日大雨?

        到时候,黄鸭都熟了,还救什么人?

        沈珠曦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边坐了下来,呆呆地看洞口。副将见她魂不守舍,体贴地往一旁走了走,让出空间让她安静沉思。

        要论见多识广,此刻在这山上的应该没有比沈珠曦更博览群书的人。

        她拼命翻阅记忆,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的方法。

        可即便她真的破解了洞口的瘴气,又真的能在千仞坑找到她想找的人吗?崖高千丈,如果李鹜当真摔落下去,粉身碎骨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她好不容易破解了洞口的瘴气,千仞坑里等她的只是一具半腐的尸身……

        失控的眼泪伴随失控的情绪夺眶而出,眼泪滴落的那一瞬间,沈珠曦才从越来越坏的想象中回过神,她拼命擦着眼眶,脑海里却想起了每当此时就用手指帮她擦泪的李鹜,眼泪更加止不下来。

        现在还不是软弱的时候,她不能哭,不能让人见到她的软弱。

        可她还是哭到停不下来。

        “夫人……”副将手足无措地看她。

        “别、别管我……”沈珠曦抱起膝盖,将狼狈的面庞藏进膝盖里,抽噎着说,“一就好,我想一人呆一……”

        她最终没能坚强到最后。如果李鹜见到这一幕,他不因此失望?

        可如果是李鹜——

        如果是他,他只会拍拍她的脑袋,有温暖的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再不轻不重地说上一句:“真是呆瓜。”

        他不是去清理堵塞的山路了吗?

        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眼前一片黑暗,天地暗暗沉沉,被无尽的泪水淹没。

        斜织的雨幕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山林间的草木间断地发出簌簌声,站在远处的副将被一只从后伸出的大手给捂住了嘴,另外各有两只手臂从后伸出,转眼就将他悄无声息地拖进了草丛。

        副将被四个健壮有力的侍卫从各个方向牢牢制住,瞪大的双眼震惊地看出现在眼前的清隽身影。

        傅玄邈走出了树影摇曳的林间。

        他缓缓地走抱膝坐于石头上的纤弱身影,视线像凝固的烛泪,牢牢地附在她颤抖的背脊上。

        遥远的天穹越来越沉重,好像被细雨打得要跌落下来,落在他们脆弱的血肉之躯上。

        冰凉的细雨轻抚他身上月影白的冰蚕丝广袖外衫,笼在颀长身躯上的玉鈫蓝‘色’长袍在微风细雨下微弱地动了动,就像他眼中旋即被隐藏起来的火花般的情绪波动。

        他藏得住表情,却藏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那把木制的纸伞,在他手中握得几近变形。苍白也从他脸上涌去指骨。

        再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曾设想的愤怒和失望,并没有涌上心头。

        “扬州探子来信,白戎灵并未将越国公主带回扬州。”

        他立即猜到她去了哪里。但他期望,自己能够猜错。

        可惜,没有。

        傅玄邈停在了她身边,淅沥沥的雨声隐匿了他的声响,她依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再次相见,她却已另嫁他人。

        比起宫中时候,她瘦了,高了,少女特有的丰润从她身上褪去,渐渐‘露’出女人的窈窕。她的一头青丝,还是他熟悉的模样,浓密乌黑,曾经总是‘插’着珠光宝气的发簪发钗,现在却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金簪别在‘妇’人髻后。她细腻柔嫩的肌肤,不穿蚕丝细部就磨红,平日里最爱干净,一点脏污都会让她皱眉躲避,现在她却穿连大宫女都不屑一顾的布料,不管不顾地坐在积满灰尘的石头上,任冷冰冰的雨水湿她的衣裙,弄‘乱’她的发髻。

        浑然不知地为另一个男子哭泣。

        如果当日宫变,玉沙没有擅作主张送她离宫,今日一幕,是不是就大不相同?

        他瘦削的手指动了动,拿起纸伞,轻轻开后撑于眼前纤弱的背影上。

        物是人非,却未休。

        开伞发出的细微声音让颤抖的背脊一顿。

        沈珠曦带疑‘惑’和毫无防备的茫然,抬起了满面泪痕的面孔。

        傅玄邈望那双太阳一般灼目的泪眼,轻声说:

        “……曦儿,我来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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