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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吃的是草吗?我会带草来看它的!”

        “牛吃得杂,草和树叶都吃,今年已经过了,明年我带你上山挖竹笋,到时候好好教教你这民间的东西。”

        沈珠曦高兴道:“太好了!我一定认真学!”

        周嫂刚要说话,前院忽然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

        “娘!娘!我给你带了一包卤茴香豆,你人呢?”

        周嫂面色一变,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推进了猪圈。

        “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沈珠曦隔着一面泥墙,只能听到他吊儿郎当的声音。周嫂背对着她,对外边那人说:“我在喂猪,你回来做什么?”

        她声音冷硬,带着一丝防备,和先前面对沈珠曦时截然不同。

        “我给你带了一包卤茴香豆,快出来吃,这里熏得人心慌。”男人说。

        “赌坊里带回来的吧?”周嫂冷笑道:“你又想找我要什么?”

        “瞧你说的这话,做儿子的回来看看娘都不行了?”男子的声音接近,沈珠曦心里一慌,刚要往更深处的猪圈退去,周嫂先一步向着男人走了出去。

        “茴香豆在哪儿?”

        “在正屋呢,娘,快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看见你我就知道没有好事。”

        “这哪能呢?儿子可是回来和娘报喜的……”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不到一会,又出现在了堂屋后的窗户里。

        猪圈的臭味驱使沈珠曦走出猪圈,好奇心又让她不受控制地竖起了耳朵。

        虽然她离堂屋的窗户还有一段距离,但里面的对话还是清清楚楚地进了她的耳朵。

        “……袁哥答应带我一起赚钱,但是我也不能空着手加入他们吧,再怎样的小本生意,也要一点本金。娘,你先借我五十两银子,等我挣了钱,我双倍还你!”

        “五十两?你以为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周嫂怒不可遏,拔高的声音清晰穿透薄薄的纸窗:“你上次偷了家里最后的钱,我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才把账还清,你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找我要钱?”

        “娘!这哪能一样呢!”男人不快道:“我这是去挣钱,是正经生意,你老叫我做正事,可这正事难道就不用花钱吗?”

        “你要是能帮着我把家里的几亩地给种了,就是最大的正事!”

        “我才不种地!”男人不耐烦地说:“种地才几个钱?你给我五十两,我发迹了,你不是也要跟着我一起吃香喝辣吗?”

        周嫂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我不用吃香喝辣!我不被你气得早死就是上天对我的怜悯!”

        “……你真不给?”男人的声音阴冷了下来。

        “我没有!你杀了我也没有!”周嫂说。

        “我爹找你要的时候就有,我哥找你要的时候就有,轮到我的时候就没有?”男人冷笑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怎么样?你还想杀了你娘不成?”

        “我不杀你,我怎么敢杀你。娘,你可真会说笑。”男人说:“我记得你还有对金耳环,你不如把那个拿给我。”

        “你想都别想!那是我的嫁妆——我最后的嫁妆!你站住!你不准动我的嫁妆,周壮——周壮!”

        屋子里碰的一声大响,桌椅似乎倾倒了,男人恼怒道:“你放手!我看在你是我亲娘的份上才没动手,你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赶紧让开!”

        “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动我的嫁妆!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爹了!”

        “我爹才顾不上管我呢,听说西城县的青楼来了个京/城名/妓,要我说,他过不了多久,也会来找你要钱的……”

        “周壮!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娘,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嫁妆是死的,人是活的,等我发财了,我给你买十个百个……”

        两人的拉扯声越发激烈,沈珠曦在外急得跺脚,生怕周嫂吃了亏。

        可对方是个成年男子,看样子还是个品行不端的成年男子。周嫂不让她出现在对方面前,不就是因为怕她被盯上吗?

        可是周嫂……

        沈珠曦想起这两日接触的点滴,想起周嫂朴实的笑脸和那把清甜爽脆的青枣,最后一锤定音的,是李鹜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凡事有我撑腰。”

        沈珠曦牙一咬,拔腿往前院冲去。

        她一头扎进堂屋,刚好接住被推开的周嫂。

        沈珠曦怒目圆瞪,一句怒喝脱口而出:

        “放肆!”

        34、第34章

        沈珠曦掷地有声一句“放肆”,让堂屋里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周壮人不如名,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人虽还算俊秀,但狭长的眼睑下透着血气不足的乌黑,一双单眼皮柳叶眼里有股偏离正道的邪气。

        他看着沈珠曦,眼珠子一转,迈腿朝她走来。

        “这位小娘子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沈珠曦还没答话,周嫂已经把她挡到身后,像护崽的母狮子一样,怒冲冲地说:“她是李鹜刚过门的妻子,你放尊重些!”

        周壮猛地停下脚步,视线重回沈珠曦身上,多了些克制。

        “她就是李鹜娶的女人?”

        周嫂没说话,沈珠曦也只是充满防备地看着他,周壮讨了个没趣,自己笑了笑,说:“怪不得他不搭理酒西施,也看不上李——”

        “周壮!”周嫂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周壮冲沈珠曦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笑道:“李娘子别往心里去,小弟这张嘴没个把门,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沈珠曦知道他这是在装模作样,他刚刚对他亲娘的样子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这样的人,她不屑与之相交,连稍微靠近都嫌作呕。

        大约是她脸上的敌意太过明显,周壮也知继续待下去讨不到便宜。他拍了拍衣袖,对两个怒视他的女人视而不见,神态自若地说:

        “今儿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两个妇人拉家长。李娘子,替我向鹜兄弟带一句好。”

        周壮说完,向沈珠曦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走了。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篱笆外,沈珠曦伸手扶住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周嫂,轻声道:“周嫂子,我扶你坐下吧。”

        周嫂沉默着任她扶到桌边坐下。

        沈珠曦刚想说话,周嫂已经开口了。

        “我没事。”她说:“那是我不务正业的小儿子,我倒是习惯了,只是吓着了你。”

        周嫂拉过沈珠曦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干燥而粗粝,布满深深的掌纹。

        “你也别怕,有李鹜在,他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我不怕。”沈珠曦摇了摇头:“我在外边听到他对你动手,你没事吗?”

        “乡下人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周嫂笑了起来,脸上已看不见一丝先前的阴霾。

        “他还会回来吗?”

        “今日应该不会了,他就是来要钱去赌,知道现在要不到钱,他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可是等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

        周嫂笑了笑,避重就轻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自强,坚韧,善良,沉默,让沈珠曦想到了农田里任劳任怨的黄牛。不论外界给予什么负荷,她都沉默地消化,沉默地接受,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去。

        “我告诉李鹜,让李鹜帮忙可以吗?”沈珠曦问。

        “不用麻烦了。”周嫂摇了摇头:“腿长在他身上,他就算不在鱼头镇赌,他也可以去西城县赌,去金州外面去赌,没用的。”

        照这么说,告诉李鹜的确没什么大用。

        她犹豫片刻,问:“你丈夫他……”

        “他是个甩手掌柜,不会管的。只会叫我管,还会怪我管得不好。”周嫂叹了口气,说:“你刚刚也听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父子谁也不比谁好。”

        沈珠曦不好评价,只有眉头显而易见地锁了起来。

        “你别为我担心了,我也不是头回遇到这种事,这么多年,我不也一样过来了么?”周嫂握了握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忧心忡忡的沈珠曦:“嫂子是过来人,知道怎么治他,你放心吧。”

        “可是……”

        “我那个大儿子是个省心的,”周嫂打断她的话,笑道:“也许是他在娘胎里让娘受了苦,所以生下来后一直都体贴照顾娘,日子再苦再难,只要想想他,我就又能笑得出来了。这大富人家依然有苦难言,更别提我们这种穷苦人家,但只要日子还有一点奔头,就能一天天的过下去。熬到最后,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周嫂朴实无华的话在沈珠曦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她又何尝不是因为一点缥缈无踪的奔头,从九天一头栽进泥泞,仍挣扎着往前走去呢?

        连周嫂都没有放弃,她又有什么放弃的资格?

        “你这孩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周嫂哭笑不得,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沈珠曦接了过来,按掉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含糊不清地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难过……”

        周嫂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擦着她落下的眼泪:“你可别去听曲儿,要是上边演霸王别姬,你准在下边发大水。”

        周嫂可说准了,她在宫里听曲儿,但凡上边的人儿开始离合,她准在下边泪如泉涌。

        “我、我也没办法……这天生的,我管不住眼睛……”沈珠曦委委屈屈地说。

        周嫂失笑,怜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眼泪啊,要用在刀尖上,太爱哭也不行,人们都是物以稀为贵,男人也是如此,你哭得多了,他就不珍惜你了,你再哭,就跟天上落雨点一样,不管用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快别哭了,要是把眼睛哭肿了,你们李鹜可饶不了我。”

        “他才不会呢……”沈珠曦抽噎道。

        “我们女人生来命苦,穷人家的女人更是命苦,你运气好,幼年进了宫,后来遇到大难又能逃出宫,流落在外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李鹜,你的命,已经比大多数女人要好了。”周嫂语重心长地说:“我见过很多人,我能毫不犹豫地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和你心地善良脱不了关系,老人们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不是乱说的。”

        “周嫂子……”沈珠曦忍不住说:“你想过和离吗?”

        “和离?”

        周嫂的面色变了,沈珠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把舌头给咬下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就能过得好一点。”沈珠曦吞吞吐吐地补救道。

        “嫁都嫁了,是猪是羊也只能认了。这乡下地方没有和离的女人,只有被休的女人,被休的女人,不但自己蒙羞,连家人也会遭人耻笑,还会连累家中未婚配的妹妹嫁不出去。”周嫂摇了摇头,说:“你在宫里,见到的女人不是嫔妃就是公主,即便是和离的公主也会沦为世人笑柄,更何况普通女子呢?对她们来说,被相公休弃是比死更残忍的惩罚。”

        沈珠曦陷入沉默。

        婚姻之事,比她管中窥豹见到的还要可怕。

        这是一条赌上一生的绝路,走上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未来究竟是相敬如宾,还是相见眼红,全凭天意。

        可天意,谁也说不准。即便是相识已久的人,也会有性格大变的可能,更何况是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她和傅玄邈好歹有过几面相处,虽然他在她面前永远笼着一层纱,但比起天下许多一派无知就蒙上了盖头的女子已经好了许多。

        周嫂说得没错,她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纵使她今日成了亡国公主,老天也为她留了一份福气。

        她不能不承认,脱下红嫁衣的那一刻,她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给你拿枣子吃吧。”周嫂笑着说完,不等她推拒就站了起来。

        没一会,周嫂带回一碗洗得干干净净的青枣,沈珠曦拿了一颗握在手里,考虑许久后,说:

        “周嫂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嫂子能帮一定帮。”周嫂爽快答应。

        “我想找个糊口的生计,可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事情一概不知。之前我试过在镇上摆代写书信的摊子,但是没人信我会写字。周嫂子,我会读书写字,四书五经还有各种杂书都读过,我还会琴棋书画,会许多曲子。你知道我去什么地方能找到活计吗?”

        周嫂一脸吃惊:“是家里周转不开吗?有什么难处就告诉嫂子,我虽然没钱,但家里的小猪卖了能凑些现钱——”

        “不是的,周嫂子,李鹜应该不缺钱。”沈珠曦说:“是我,我想自食其力,不想白吃白住却一分钱不付。”

        “你是他的妻子,怎么能叫白吃白住呢?”周嫂笑道。

        “这不一样……”沈珠曦有些难堪,她总不能告诉周嫂他们并非真正夫妻。她既然尽不了真正妻子的义务,就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真正妻子享受的一切。

        她在宫里锦衣玉食,从未心中不安,因为她知道身为一个公主,她生来是带有责任的,她的责任就是指给皇帝选中的人,替皇帝稳住世家大族或封疆大吏,更甚者,域外蛮族。

        她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论父皇将她指给傅玄邈还是域外蛮族,她都会穿上嫁衣,戴上盖头。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可是她对李鹜没有尽到责任,相对,她就无法理直气壮地吃他的用他的。她不能,也不想。这是她的骨气,是她离开皇宫后,除了一对耳饰,一根玉簪外,全身剩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周嫂看出她的为难,没有追问下去。她面露难色,说:

        “乡下的女子即便补贴家用,也是用绣品换一点钱,没有出去抛头露面的,镇上也有做生意的女子,比如那酒西施,随记鸡店的大小姐随蕊——可酒西施是个寡妇,随蕊是个嗣女。你要是出去挣钱,会叫人说闲话的,让他们以为李鹜养不起女人事小,污了你的名声,说你和这人那人纠缠不清事大,这人啊,见到什么都爱添油加醋,只要你抛头露面,这些就是少不了的事。”

        周嫂的话击碎了沈珠曦的希望,难道在找到太子之前,她只有靠李鹜白养的份?

        如果李鹜不愿意养她了呢?

        35、第35章

        一连几天,沈珠曦都闷闷不乐。

        一方面,她为周嫂的境况揪心,一方面,她也陷在自己的那个预想里抽不出身——

        如果她只能靠李鹜白养,那么有朝一日,若是李鹜不愿意养她了呢?

        她因为这个问题,茶饭不思,眉心郁结。

        “我吃饱了。”沈珠曦蔫蔫的放下只吃了四分之一的馒头。

        她刚要离桌,李鹜脸一沉。

        “你又吃饱了,你连着几天都没怎么吃了。”他说:“坐下。”

        李鹜板着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唬人,沈珠曦对他的命令很不服气,屁股却不由自主坐回了椅子。

        桌前只有他们二人,桌上却摆了四碟小菜。

        李鹜用木箸叮叮当当地敲着这四碟菜式不同的小菜,没好气道:“玫瑰腐乳,醋笋,泡萝卜,西瓜酱,这都是按你的要求准备的——早上四个菜,晌午六个菜,晚上七个菜,县老爷的一天都没你吃得丰富,你要是还吃不下,你是不是在玩我?”

        他说得倒是事实,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她重新拿起啃过的馒头小口咬了起来。

        李鹜的脸色好看一些了,他说:“你在担心周嫂?”

        沈珠曦一惊,下意识朝他看去:“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心思,瞒得过谁?”李鹜神色不屑。

        他拿起一个圆滚滚的馒头,两手轻轻一掰,沿中心撕开大半,雪白的馒头芯往外冒着热气,他一边用木箸往里抹腐乳和西瓜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能做的微乎其微。”

        话虽如此,但沈珠曦始终于心不忍。她忍不住说:“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吗?”

        李鹜扯了扯嘴角,一丝讽刺浮上他的脸,沈珠曦疑心自己看错了,待要细看,他的嘴角已经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他轻描淡写地说:“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个人要是没有自救的想法,就是老天爷来了也救不了她。”

        沈珠曦一愣:“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

        “对。”李鹜头也不抬,继续往馒头里夹醋笋:“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沈珠曦自认自己还是有那么几个优点的,她的字是跟父皇和傅玄邈学的,虽算不上大家,但也算自有风骨,她擅瑟,傅玄邈擅琴,他来看她的时候,两人时常琴瑟和鸣。但这些优点,都是李鹜不知道的。

        李鹜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救她?

        沈珠曦犹犹豫豫道:“……因为我长得好看?”

        李鹜白了她一眼:“长得好看的不止你一人,我个个都救了吗?”

        “那是因为什么?”

        李鹜合上塞得满满的白馒头,把露头的醋笋给戳回馒头缝里。

        “因为你一直没有放弃。”他说:“被困在书橱的时候,你宁愿咬伤虎口也要保持清醒;夜宿街头的时候,你放下自尊恳求老板为你留一盏灯;遇上图谋不轨的乞丐时,你用计转移他们的注意;你虽然爱哭,但也不止是哭。”

        他抬起头,直视沈珠曦的双眼。

        沈珠曦还愣在他的评价里,而李鹜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清楚,不见一丝阴霾。

        “你哭着的时候,也在努力活下去。”他说:“这才是我救你的原因。”

        沈珠曦的脸颊烧了起来,她也许脸红了。

        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高的评价,对她来说,这是比夸她容貌和女德,更让她心情激扬的话。

        李鹜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勇气,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我能去外边做工吗?”

        “你要去做什么?”李鹜神色平静,没有太大反应。

        他的反应进一步鼓励了沈珠曦。

        “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但我想自食其力。”

        “别被人骗了就行。”李鹜说:“有什么想法先问问我。”

        “你不怕别人说你养不起妻子吗?”

        “老子的事,要他们管?”李鹜皱起眉头:“谁敢叽叽呱呱,老子打得他叽叽呱呱。”

        他分明说的是沈珠曦最讨厌的粗俗话,她却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开心了?”李鹜把手里塞得满满的馒头塞到她手里,强行换走了她吃过的馒头。“开心了就把这个馒头吃完,不吃完,我先前说的就话就不算数。”

        他怎么这样!

        沈珠曦的脸颊立马鼓起了,她瞪了李鹜一眼,他无动于衷。她也只好努努力力地啃起手里的大馒头来。

        吃过朝食后,李鹜很快就出门了。沈珠曦正在家里琢磨能找个什么活计做,篱笆外响起了周嫂的声音:“李娘子,你在家吗?”

        沈珠曦连忙跑到院子里,打开了篱笆门。

        周嫂站在门外,笑容满面,精神还算不错,衣服也干干净净,沈珠曦不由松了口气。

        “周嫂子,你找我吗?”

        “是这样的,我想到你刚来鱼头县不久,镇上的人你也不怎么认识。我就自作主张,叫来了周围的妇人在我家聚会,你要是不介意,我带你和她们认识一下。”周嫂笑道。

        沈珠曦很是惊喜,忙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周嫂子,你说我穿什么才合适?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你这身就可以了,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周嫂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这耳垂空着会叫人小看,你有耳饰吗?没有的话我那里还有一对金的。”

        “我有,我这就去戴上!”

        沈珠曦腾腾跑回内室,翻出了李鹜给她的匣子,拿出自己的那对金耳饰戴了上去。

        再回到门前时,周嫂在日光下对着她的耳朵看来看去,一脸满意。

        “你这个一看就好,是哪儿买的?”

        “宫里带出来的。”

        “怪不得——”周嫂笑道:“你就戴这个,嫂子保管没人比得过你。”

        沈珠曦在桂花树下给李鹜留了一行字,跟着周嫂去了她家。眼见周家越来越近,沈珠曦渐渐开始紧张起来。

        “一会见了面……我要聊什么才好?”

        “聊金银楼,聊衣裳头面。你要是找不到话说,你就夸别人的衣服选的好,头面好看,夸她年轻,夸她白。等以后熟了,你就夸她相公,夸她儿子……”周嫂侃侃而谈。

        沈珠曦一边认真地听,一边郑重点头。

        她安心了,原来民间的女子交际起来也是这一套。

        周嫂推门而入后,开朗大笑道:“我回来了,你们谁赢了?”

        原本搭在院子里的两根晾衣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张拼在一起的竹席。一群女人围坐在竹席上,中间摆着十几张纸牌和零星几串铜板。

        一个坐姿粗俗的中年女子把手中的纸牌扔在铜板上,放下了支着的右腿,没好气道:“还能是谁赢?我不玩啦!回回都是九娘,你是不是出了千啊!”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衣着鲜艳,涂脂抹粉,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她用眼尾上扬的多情眼睨了对面的女人一眼,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所有人都看着的,奴家能出什么千?再说了,就赢你那副臭牌,奴家用得着出千吗?”

        “好啦,打个牌而已,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周嫂走了上去,打着圆场。

        被叫做九娘的女人抬眼看着沈珠曦,莫名严苛的审视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几次。

        那目光算不上友好,可沈珠曦实在回想不出她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你就是李鹜娶的沈氏?”九娘问。

        院子里的人都朝沈珠曦看了过来。

        “是,这就是李娘子。”周嫂笑道:“李娘子运气好,心眼好,一来我家的母猪就下了二十头仔,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找我要钱,李娘子在场,一句‘放肆’就把人给吓走了!”

        周嫂的话太夸张了,什么叫一句话把人吓走……夸得沈珠曦脸直发烫。

        “周嫂子客气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可不就是厉害!”周嫂笑眯眯地说:“你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气势,就跟公主一样,可吓人了!”

        “还有这回事?”妇人们纷纷好奇起来:“周壮横起来怪吓人的,我们见了都要避着走。你还敢站出来保护周嫂子,怪不得她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

        周嫂把在座妇人都向沈珠曦介绍了一遍,这些妇人没有自己的身份,大多只有一个姓氏,然后就是某某的妻子,沈珠曦竭力在心中将她们分清。

        有了周嫂不遗余力的夸赞和担保,坐在竹席上的妇人对沈珠曦热情了许多。她们拉着沈珠曦问东问西的时候,被冷落下来的九娘拉长了声音道:

        “奴家要是有一个那么厉害的相公,奴家也敢为任何人撑腰哩。”

        “那也不一定,有些人即便发迹了也只会想着自己。”周嫂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一句,九娘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嘟哝道:“你又没见过公主,怎么知道跟公主一样?”

        眼见融洽的气氛要因为九娘陷入僵持,沈珠曦抢在周嫂前面开口道:

        “你就是九娘?”

        九娘给了她一个斜眼:“你知道奴家?”

        “酒西施的大名我自然听过。”沈珠曦笑道:“我原还在想此人是何等风采,才会被冠以西施之名,今日见了九娘,才知名不虚传。”

        “你怎么知道酒西施就是九娘?”九娘露出不解的表情,轻视的目光也衰退了。

        酒西施是开酒馆的女人,常年和各种酒坛打交道,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淡淡的酒香,更何况,她曾隔着一道篱笆听见她向李鹜献酒食,周壮又说过李鹜不搭理酒西施,把这些线索综合起来,眼前的九娘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酒西施了。

        沈珠曦笑道:“不是妹妹眼睛厉害,而是姐姐的西施之貌太好认。”

        九娘飘飘然起来,笑道:“还不是那些臭男人叫着玩的,传来传去,大家也都叫奴家酒西施了。”

        坐在竹席外围的桑娘趁机道:“李娘子,你也坐下玩一圈吧。你玩过马吊牌吗?”

        沈珠曦摇了摇头,说:“我只听过,没玩过。我坐着看你们玩就好了。”

        桑娘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块空隙:“我也不会玩,我们坐一起吧。”

        “九娘,再陪我玩一圈,这次我一定要盯着你,看你玩什么把戏!”中年女子说。

        “来就来,奴家怕你不成。”九娘翻了个白眼。

        气氛再次融洽起来,一场硝烟消散于无形。

        周嫂去厨房拿了一把青枣出来,每人都分了些,然后也坐在竹席上,加入了打马吊的队伍。

        沈珠曦此前只听过宫人爱打马吊,自己却没打过,像此类难登大雅之堂的牌类游戏,她的宫中是没有的,她看得颇有兴趣。

        “周嫂子,快开门,我提烧鸡来了!”

        篱笆门一声忽然响起的呼喊让周嫂笑逐颜开。

        “这小辣椒来了。”

        36、第36章

        周嫂把门一开,随蕊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荷叶就走了进来。

        “这烧鸡还是热的,厨房在哪儿呢?拿个碗装出来,趁热吃最好。”

        “我带你去厨房。”周嫂笑道:“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带个烧鸡。”

        竹席上一个妇人大声笑道:“谁不知道我们随大小姐最讲礼,哪有空着手上门拜访的道理?”

        九娘扬声道:“烧鸡配酒最好,赶紧把我带来的那坛万年春开上。”

        “我带了刚摘的黄瓜,陈娘子,你跟我一起去厨房,你做的凉菜最是好味……”

        “我的糖渍番茄该好了,我去看看……”

        妇人们纷纷起身,忙活起自己带来的礼物,其中大多是做零嘴的吃食,没一会,厨房就热闹起来,一个叫着别踩了我的脚,一个说你不做事就快点出去。

        竹席上只剩寥寥几人,其中就包括沈珠曦和九娘。

        九娘把她看了又看,说:“你有没有听说过奴家和李鹜的事?”

        沈珠曦故作不知,疑惑道:“什么事?”

        “奴家也不瞒你,左右你早晚也会从别人那里听说。”九娘说:“奴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算小有薄产,自以为还是配得上李鹜,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你家李鹜为了躲我,连酒都不来买了。”

        九娘不平道:“奴家就是年纪大了点,但姿色仍在,又有资产傍身,他到底对我哪点不满意?”

        被丈夫曾经的追求者如此追问,沈珠曦一点儿也没觉得受到冒犯,毕竟她又不是李鹜真正的妻子。

        沈珠曦以前没见过九娘这样的女子,像她这样敢于追求自己所爱的女人是不配出现在女德列传里的,宫里自然也不会有这样勇敢直率的女子。沈珠曦对九娘,不仅没有厌恶,反而生出了一丝敬佩。

        坐在一旁的桑娘就惨了:曾经追求过李鹜无果的人,向李鹜如今的妻子抱怨她丈夫的铁石心肠,这一个敢说,一个敢听,谁也不觉得尴尬。

        “我去厨房看看需不需要帮忙。”桑娘状若寻常地笑着起身,迫不及待地走去了厨房。留下的是嗑瓜子磕得起劲儿的随蕊,她一边磕,一边讽刺道:

        “你都三十好几了,正常男人谁会选你?”

        “选奴家也不会选你!你这男人婆,娶你都要担心婚后被打。”九娘挑起柳叶眉,伶牙俐齿回击道。

        “打人总比被打的好。”随蕊冷笑道:“凭什么只准男人打女人,不准女人打男人?”

        “奴家懒得和你争辩。”

        九娘翻了个白眼,视线重新落回沈珠曦身上,半晌后,叹一口气,一副已然认输的模样:

        “……算啦,你嫁给李鹜,总比有些人嫁给李鹜的好。我看你还有些顺眼,要是让那姓李的嫁了李鹜,还不知道她的狐狸尾巴要如何翘到天上。”

        “李青曼没来?”随蕊问。

        “县老爷的公子把她约出去踏青了。”九娘阴阳怪气道:“这都要端午了,还踏青,我看她是心思活络,开始找下家了。”

        九娘忽然把矛头转向沈珠曦。

        “你知道李青曼吗?”

        “不知道。”沈珠曦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竖着耳朵听得起劲儿!”九娘说:“是个看着憨厚,实则鬼精的——奴家喜欢。奴家劝你一句,这李青曼不简单,是这金州远近闻名的美人,看着清高,勾男人的手段却不容小觑。不过嘛,依奴家看,你来以后,她这金州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该让一让了。”

        九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细细地磕了起来。她磕瓜子的动作也处处透着精心设计过的妩媚:她先是用贝齿轻轻在瓜子尖端一咬,再轻柔掰开,取出瓜子仁,小心避开唇上的口脂,轻轻放入口中,那双妩媚的凤眼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一刻也不停歇,灵动地流转着。

        九娘精致的吃相和一旁的随蕊形成鲜明对比,九娘吃一粒瓜子的时间,随蕊已经磕了十几粒。就跟灵活熟练的小松鼠一样,瓜子尖刚放到嘴边,还没见她怎么动嘴,瓜子就只剩瓜子皮,扔在一旁专门扔东西的荷叶上了。

        周嫂和几个妇人端着吃食走了回来,九娘她们自然中断了关于李青曼的话题,站起来帮忙摆盘。

        沈珠曦不能一人坐着,也跟着起身帮忙。

        周嫂笑道:“我看你们说得热火朝天,怎么,已经熟悉了?”

        沈珠曦笑道:“托周嫂子的福,大家都很照顾我。”

        “我可不信,九娘这张嘴,最不饶人。”周嫂半真半假道。

        “周嫂子冤枉奴家了!”九娘拖长了声音道:“奴家可是把李娘子当妹妹待的!”

        “那就最好,你要是欺负她,我可不答应。”周嫂笑道。

        九娘搂住沈珠曦,一股酒香从她身上传来。

        “奴家才没有,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珠曦笑着说:“周嫂子放心吧,九娘待我很好。”

        周嫂这才放心。

        不一会,竹席上就多了许多吃食:色泽红艳,香气扑鼻的烧鸡,解腻的糖渍番茄和凉拌黄瓜,还有人带了几个鸡蛋,如今也做成了鸡蛋羹,每人分到小小一碟。

        鸡蛋羹上洒着七八朵晒干的桂花,热气一蒸,整个小院里都飘荡起桂花的清香来。

        九娘揭开了她的万年春,给每个喝酒的妇人都倒上了一碗,沈珠曦想尝个鲜,也要了个半碗。

        “半什么半,女人不会喝酒,出了门是要被欺负的!”九娘不由分说就给她倒了满满一碗。“喝,放开了喝,喝醉了姐姐送你回屋。”

        妇人中,不知是谁调笑了一句:

        “你是想趁着人家喝醉了,填漏补缺吧?”

        九娘柳眉倒竖,勃然大怒道:“放屁!奴家虽是个寡妇,但也不会去动有主的男人!”

        那失言的妇人就是先前被九娘赢了好几把的妇人,见九娘发怒,讪讪地不说话了。周嫂忙让大家喝酒吃菜,再次打了圆场。

        大家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唠嗑家长里短,沈珠曦听得痴迷,没想到小小的鱼头县也这么藏龙卧虎,有如此多的奇人异事。

        一碗万年春,她一边听一边喝,不知不觉就喝得只剩个底。沈珠曦在宫中偶尔喝酒,喝得也是贵女之间时兴的仕女酒,这种酒香而不醉,为男人不屑一顾。万年春和她此前喝的酒完全不一样,一碗下去,沈珠曦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渐渐的,这眼前的景物就开始摇晃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烫得吓人。

        反观九娘,她喝了一碗接一碗,脸上却不见一丝醉色,就连随蕊都把酒当水喝。沈珠曦太佩服了,看她们的目光就像偷看话本时敬佩里面的女中豪杰一样。

        沈珠曦喝上了头,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太阳正在不断下山。

        另一边,李鹜推拒了镇上富商的留饭邀请,和李鹍李鹊两兄弟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

        “老板家里,好吃。”李鹍嘀咕道:“肉管饱,为什么不吃?”

        李鹊上下抛着一锭刚到手的大元宝,说:“大哥记挂着嫂子呢。”

        “猪猪,猪猪又不是不会自己吃饭……”

        “珠珠也是你叫的?”李鹜回头看了他一眼。

        “……哼。”李鹍把头扭到一边。

        李鹜说:“你嫂子在家自己待一天了,你还要她一个人吃饭,你有没有良心,她还给你吃芋子饼——”

        “……哼。”李鹍的声音弱了下来,他低下头,一脚踢飞前面的石子,小声说:“知道了,雕儿错了……”

        李鹊把银元宝塞进衣服里,加快脚步走到李鹜身边,说:“张老板还算厚道,我们帮他追回四百两的欠账,他给了我们五十两。要是所有老板都像张老板一样大方,那我们每次结账,就用不着废口水扯皮了。上次那个陈老板,我没见过他这么抠的,腐乳坊欠他的钱,我们帮他把腐乳坊都搬空了,他竟然只拿一车腐乳来感谢我们——”

        “给就行了,腐乳坊让他吃了大亏,拿不出钱就算了。”李鹜说:“肥羊是要用养的。”

        “还是大哥有远见。”李鹊笑眯眯地说:“对了,嫂子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没有?”

        “……不知道。”李鹜说。

        李鹊吃了一惊,说:“大哥还没告诉她?”

        “她只知道我在做生意。”

        “为什么要瞒着她?”李鹊不解道。

        李鹜说:“替人追账,收钱消灾,这些都是下九流的行当。让她知道了,她或许又要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倒是好事,就怕她心里藏着想法,嘴上却不说。然后转过头,又给老子跑了。”

        “——那大哥就真的血亏了。”李鹊笑道。

        “先瞒着吧。”李鹜说:“反正也做不久了,总会换个营生。”

        “我相信大哥一定能出人头地。”李鹊说。

        李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我们三个一定能出人头地。”

        回到家后,李鹜开门走入,屋子里空无一人。桂花树下又有一行字。

        他走到树下辨认,李鹍一如往常地先冲去厨房找吃的,李鹊走到他身边:“嫂子出去了?”

        “周嫂请她去隔壁了。”李鹜说:“我去接她回来。”

        李鹊自觉道:“我去择菜洗菜。”

        李鹜点了点头,走出院子。

        走在夕阳下山的路上,李鹜想起沈珠曦,不免有些愧疚。他这几日都在外边奔波,留她一人在家。家中没有可打发时间的事情,她一人呆着也没个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她这一天究竟怎么过下来的?

        她是否孤独?会不会想起家人,躲起来偷偷哭上一场?

        他要不要去牙婆那里买个婢女回来服侍她,正好也可陪她打发时间?

        李鹜逐渐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周家院子外。

        一个妇人刚好从里边出来,看见李鹜,朝他笑了笑,把门留给他,自己走了。

        站在门口的周嫂看见了李鹜,不知为何,脸上表情有些微妙,想笑又笑不出来。

        李鹜心中奇怪,走到她面前,目光往她身后投去。

        “沈珠曦呢?”

        他话音未落,一阵风就把虚掩的篱笆门轻轻吹开了。

        与此同时,一声气势十足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尊九索,半文钱!我赢了!”

        沈珠曦一把扔下手中马吊,满脸通红,从竹席上弹了起来。

        周遭妇人纷纷祝贺。

        李鹜的视线和沈珠曦兴奋的目光忽然撞上,原本又叫又跳的沈珠曦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忽然僵立不动了,李鹜看着她,也一动不动。

        孤独?

        呵呵,是他想多了。

        37、第37章

        李鹜向沈珠曦走去的时候,她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活像个犯了错被逮到现场的小孩子。

        “你、你怎么来了?”她结结巴巴地说,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李鹜看着这满地的酒碗,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李兄弟来了,这天色也晚了,我该走了……”

        输给九娘又输给沈珠曦的中年女子看他脸色不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了。

        “你——”沈珠曦忍不住追出一步,想起李鹜还在身旁,她又停了下来。目光触及旁边一言不发的李鹜,声音越来越小:“你输了还没给钱呢……”

        李鹜转过头,沉声道:“朱大娘,输了就想跑?”

        那姓朱的妇人刹住脚步,讪讪笑着转过身:“哪能呢?这不是一不注意就忘了么……”

        她掏出一串铜板,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交到沈珠曦手里。

        “李娘子手气好啊,还说没打过马吊,我看你才是个中高手……”

        朱氏阴阳怪气地夸了沈珠曦一通,再看了眼旁边的李鹜,到底不敢说些什么。朱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一脸懊恼地走了。

        院子里其他妇人也相继出言告别,九娘像没见到李鹜一样,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勾着旁边随蕊的手臂,亲热地说:“走,去奴家店里继续,再炒几个小菜,你和奴家说说你家那烧鸡怎么做的……”

        随蕊一边挣脱她的手,一边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醉得不轻,几个小菜就想骗我家的秘方……”

        “哎呀,用不着秘方,你就跟奴家透露一点**的诀窍,我告诉你文秀才爱吃什么……”

        随蕊似有意动,挣扎的动作小了下来。九娘轻而易举地拉着她走了。

        一眨眼,这院子里就剩下几个妇人,她们因为李鹜的存在,拘谨地用眼神交流,不见丝毫先前的热闹。

        “我带她回去了。”李鹜对周嫂说。

        “她喝了一碗万年春,有些醉了。你回去喂她一碗醒酒的豆芽汤——你有豆芽吗?”见李鹜摇头后,周嫂去厨房拿了一把豆芽出来,又用之前包过烧鸡的荷叶包好了,这才递给李鹜。

        “喝了醒酒汤,让她早点睡就没事了。”周嫂道:“她喝得不多,你别骂她。”

        “我骂她做什么?”李鹜皱起眉头。

        周嫂没说话,视线落到沈珠曦身上。李鹜跟着看去,她低眉敛目的模样,不就是一副害怕被骂的样子吗?

        李鹜叹了口气,重新说道:“……我不会骂她。”

        “那我就放心了,不然嫂子也不敢再叫她一起聚会了。”周嫂松了口气。

        李鹜拉着沈珠曦的手臂,带着她离开了周家。

        沈珠曦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看得人总想扶上一把。李鹜好几次都差点伸出手了,她自己摇摇脑袋,又好好地站稳了。

        “这是,地震了吗?”她低头盯着地面,自语似的嘀嘀咕咕:“怎么……地是晃的?“

        “你喝醉了,你是晃的。”李鹜冷声说。

        “我没醉……我好着呢。”沈珠曦傻笑着摩挲手中的铜板,好像正拿着天大的宝贝。李鹜正想讥她几句,她却忽然拿着铜板献到他眼前:“你看!我挣的钱!”

        她孩子气地笑了起来,鼻子上挤出几条笑纹,两只弯弯的眼睛里闪着无邪的光芒。

        她一派天真,毫不设防。

        也让他防不胜防。

        李鹜沉默好一会,开口道:

        “……嗯,看到了。”

        “我挣的!”她宝贝地把铜板放到胸口,又一次重复道。

        “嗯。”李鹜说:“你真厉害。”

        沈珠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她往前跳了两步,一脚踩在他的影子脑袋上。

        “我踩了你的头,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

        “不止呢!我告诉你,我通读四书五经,常见的杂书我也都看过,我会写隶书,瘦金体,簪花小楷,我还会琴棋书画,我会的可多了……”

        沈珠曦昂起头,一脸得意。

        “我厉不厉害?”

        沈珠曦喝醉了以后,言行都倒退成了三岁小孩,李鹜不回答,她就追他的影子,噘着嘴去踩他的影子脑袋。

        “你说,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行了吧?”懒得听她再叽叽呱呱,李鹜敷衍道。

        谁知她忽然停下脚步,嘴角一撇,眼泪珠子迅速在眼眶里汇聚起来。

        “你说谎!”

        “我没说谎——”李鹜拧起眉头:“沈珠曦,你喝醉了还会耍酒疯的?”

        “你就是觉得我没用!”

        “我没有……”

        “你有你有!”

        李鹜本不想搭理她,可身边忽然少了个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她停在原地不走了,正和自己的影子生着闷气。

        他不耐烦道:“你还走不走了?你这么个速度,天黑都走不到家。”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不好。

        沈珠曦不生闷气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就是嫌弃我,觉得我没用,觉得我是个累赘,你早就想把我扔掉了……”

        李鹜头都大了,生怕她的哭声引来左邻右舍看热闹的人,一个箭步蹿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臂试图把她拉起来。

        “沈珠曦!这是外面,你发什么疯!”

        “你骂我!你骂我!你还骂我!”

        沈珠曦哭得更厉害了,这哪里是女儿家的哭法,如果说旁的女人是梨花带雨,那沈珠曦就是汪汪嚎叫,她永远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人意料。

        李鹜额头的青筋都起来了,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道:

        “你哭什么!沈珠曦你怎么说哭就哭,你这人一点儿不讲道理,你是想气死老子……”

        沈珠曦哭得一脸狼狈,还不忘对他又踢又打,李鹜被她折腾出了几分火气,反剪了她的手臂,也没怎么用力,可沈珠曦就是忽然安静了下来。

        “……沈珠曦?”

        她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不说话。

        “呆瓜?”

        “疯……”

        李鹜话没说完,忽然看见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半空中滑落。李鹜猛地松了手,那滋味,就像屁股蛋子刚从烙铁上坐了一回。

        他转到沈珠曦面前蹲下,整理了好一会腹稿,最后全部打翻,焦头烂额道:“……你怎么才能不哭了?”

        她不说话,默默掉泪。

        李鹜先前还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堵上,现在她真的安静了,他的心里却又不安静了。

        李鹜只能继续先前的话题,干巴巴地说道:“你真的很厉害,你又会打马吊,又会读书写字,还通读什么五书四经,你比镇上的老朱头还厉害,他只会写字,不会弹琴,至于那臭棋技,连我都打不赢……你这么厉害,我怎么会觉得你没用呢?你看,我连字都不会写,你比我厉害多了……”

        沈珠曦终于抬头看他,抿着嘴,直勾勾地看他,泪珠子从水光潋滟的杏眼里接二连三落下。她什么都没说,但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足够让他生出一种自己是千秋恶人的错觉。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我怎样?”李鹜手段用尽,就差给她跪下了。他现在只想把那个怂恿沈珠曦喝酒的罪人捉出来,茅厕里关上个七天七夜。

        如果早知道她喝醉了是这样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沾一滴酒!

        “我这么厉害……”她扁着嘴,泪光在发红的眼眶里涌动:“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她努力去学自己并不喜欢的琴瑟,努力去看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书,她努力活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可是最后,她还是孤零零一人流落到了宫外。

        母妃为父皇抛弃她,父皇为太子抛弃她,傅玄邈为大局抛弃她。所有人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能够接受现实,却始终无法释怀。

        李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谁不要你了?”

        “你们都不要我了。”她说,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倾涌而出。

        李鹜忽然明白了,她是在说她的父母。

        沈珠曦如此伤心,原来是想到了把她卖进宫的父母。原来她是觉得,是因为自己没用,父母才遗弃了她。

        会反省,是沈珠曦的优点,太会反省,也是她的缺点。如果是李鹜,绝不会因为父母不要自己,倒推到是自己没用身上。

        他生来便没有父母的记忆,没学过仁义礼智信,全凭鸭子的庇佑才能长大成人。亲情的羁绊,李鹜想象不出,也理解不了。沈珠曦这么伤心,他做不到感同身受,同样,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的眼泪每次落下,都像烫在他的心口上。

        李鹜伸出手,用指腹认认真真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他神色平静,像一动不动的大山,又像波澜不惊的大海,他的神情,让沈珠曦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

        他一字一顿道:“你看着我。”

        她依言看着他,眼中泪花闪烁。

        “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你比他们好上百倍千倍,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你比他们想的要好,也比你自己想的更好。不要因为他们眼瞎,随随便便质疑自己,因为,这也是在质疑老子的眼光。”李鹜说:“你懂了吗?”

        沈珠曦其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她的脑子整个都晕乎乎的,但他使人信服的神色让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懂了……”

        “……你这呆瓜。”李鹜转过身,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沈珠曦愣头愣脑地爬上李鹜的背,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膝盖窝,轻轻松松地就站了起来。

        视野变换后,沈珠曦才发现李鹜的脚步原来这么快,不过两三步,就走出了好长一段。

        他的背也比看上去的宽广,和他吊儿郎当的外表不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沈珠曦在他背上,一点儿也不颠。

        “沈珠曦。”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沈珠曦愣愣地答。

        李鹜踩着橙红的夕阳,大步朝前迈去。

        在他脚下,两人的影子叠作一处,亲密难分。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38、第38章

        昨日怎么回家的,沈珠曦清醒后一概想不起来。

        她只知道一觉醒来,天就大亮了,不知何处有一只讨厌的公鸡孜孜不倦地打鸣,吵得她连回笼觉都睡不下去。

        醉酒的后遗症还留在她身上,沈珠曦醒了以后,呆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鹜提着一壶水走了进来,看见床上呆坐的沈珠曦,皱眉道:“你坐着干什么?”

        “我在静修……”沈珠曦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以为你圆寂了。”李鹜说:“活着就别杵着不动,赶紧下床洗漱,一身酒气你闻不到?”

        沈珠曦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昨日外出的衣裳,她抬起袖子闻了闻,皱起了鼻子。

        一身酒气客气了,这明明是醉鸡的味道。

        她还依稀记得昨日她打马吊牌大显身手,赢了朱大娘一吊铜板——她的铜板呢?沈珠曦摸着自己身上,四处找她的那串铜板。

        “外边的桌上!”李鹜没好气地说。

        沈珠曦这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昨天发生什么了?我不是在周嫂子家打牌吗?我怎么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

        沈珠曦摇了摇头。

        “都不记得了?”

        沈珠曦茫然地继续摇头,不知为何,李鹜的眉心越拧越紧。

        “不记得算了!”

        他砰的一声把水壶放到桌上,黑着脸转身出去了。

        沈珠曦莫名其妙受了他的脸色,觉得他大清早就嘴巴放屁实在无理。

        她安慰自己好女不跟男斗,拖着头痛欲裂的身体下了床。沈珠曦带着换洗衣裳来到浴室,脱下身上的衣服,忽然发现这条刚穿了一次的新裙子上有好几块灰扑扑的地方。

        前后都有,看上去就像她穿着这条裙子在沙地里滚了几圈似的。

        沈珠曦不记得自己清醒时有摔倒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鹜趁她醉酒,把她按在沙地里打了一顿。

        这样,她一身酸痛也能解释了。

        沈珠曦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神志不清的她被一脸狞笑的李鹜在沙地里拖来拖去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越发鲜活,李鹜这厮,昨日做了亏心事,今日竟然还敢到她面前来放屁!

        沈珠曦匆匆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后,拿着脏裙子打算去找李鹜对峙。

        她刚一走出后院,就看见桂花树下磨菜刀的李鹜。他面无笑意,挽着两袖,手中菜刀在平滑石块上磨得哗哗作响,刀刃上寒光飞射,沈珠曦猛地刹住脚步。

        “愣着干什么?饭在桌上,我已经吃过了。”李鹜头也不抬地说:“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木桶里。”

        “……哦。”

        沈珠曦蔫蔫地应了一声,走回后院,把脏衣裳放进木桶。木桶里已经有了几件要洗的衣物,沈珠曦依稀记得这是昨日李鹜穿出门的衣裳,他不是个讲究人,衣裳穿一日就换很是稀奇,沈珠曦好奇地蹲下身,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了他的衣裳。

        奇怪,他的衣裳上也有脏污,而且比她的更明显。

        沈珠曦还能说是在沙地里打了滚,李鹜这残留着完整脚印的衣裳,明显是遭人踢打过。看着这熟悉的尺寸,沈珠曦不由有些心虚:

        既然是双方的殴打,那便算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这事儿忘了吧。

        她把脏衣服放下,又细致地洗了回手,然后回到堂屋吃了李鹜准备的朝食。堂屋的木桌上放着一碗清粥,配几碟小菜,沈珠曦今日的胃口格外好,一碗清粥都喝了下去。

        她把碗碟都放回厨房,再出来时,李鹜还在院子里磨刀。沈珠曦刚想走进里屋,他忽然开口:“你有没有金簪?”

        “有一支莲花瓣的。”沈珠曦说。

        “拿来。”

        沈珠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听话地拿出了她放在铜镜旁的金簪。

        “我只有这一支金簪子,你要做什么?”沈珠曦问。

        李鹜接过金簪,把尖端对着磨刀石,一捧水浇下去,重新打磨了起来。

        “尖头磨锋利一点,留给你防身用的。”李鹜说。

        “那你不如给我一把小刀好了。”

        “你还想拿小刀?就你那点力气,别是送上门给人当武器的。”李鹜不屑道。

        沈珠曦心里不服气,小声反驳:“我在宫里,也算力气大的……”

        “什么宫里,是梦里吧。”

        李鹜几下磨尖了簪子,拿到日光底下观看,尖利的簪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他研究簪子,沈珠曦研究他右臂上的游凤花绣。

        栩栩如生的三尾游凤顺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飞舞,潜入挽起的袖管中,他端详金簪时的每一次动作,前臂上的游凤都有不同变化。沈珠曦就像看皮影戏一样,渐渐入迷了。

        “行了。太尖了容易伤到你,这样正好。”

        李鹜用手心擦干了金簪上面的水迹,随手插到了沈珠曦的发髻上。

        沈珠曦连忙收回视线,故作随意道:“你身上这花绣是谁绣的?”

        “一个坑蒙拐骗的老道士。”李鹜沉下脸,恶狠狠地说:“再让我遇到他,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沈珠曦一惊:“这是为什么?”

        李鹜身上这花绣,技艺高超,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佳作,他为何怒气冲冲?

        “他欠了老子五十两银子酒钱,说要用花绣来抵,自称是什么天下闻名的花绣博士——放他娘的屁!他绣的是什么玩意!”李鹜越说越气,怒从心里,握住一旁磨好的菜刀:“老子再见到他,一定要拧了他的——”

        李鹜眼睛一瞥,看到旁边沈珠曦眼中流出的一丝惊恐。

        “……拂尘。”

        原来是拂尘,沈珠曦松了口气。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她犹犹豫豫地说,目光落在他右臂的游凤花绣上。她怎么看,这也是一副气韵鲜活的佳作,为何李鹜要把它贬得一文不值?难道花绣界另有一番鉴赏规则?

        “我要的是游鸭花绣,那老骗子定然是绣不来鸭子,这才图省事,给我换成了游凤。你说,他给我绣了我不要的东西上去,骗我消肿之后就是鸭子,然后拍拍屁股跑了——难道我不该找他算账?”李鹜沉着脸说。

        游鸭花绣?沈珠曦想象了一下,沉默了。

        “凤是只有你们女人喜欢的东西,你看那什么凤冠,凤钗……他给我绣在一个大男人身上算什么个事?”

        “其实,凤为雄,凰才是雌。男子和凤也是相配的……”沈珠曦还有一句话没说,更何况,那一身游凤确实比一身鸭子好看得多呀!

        他绣一身鸭子在身上,才叫什么个事?

        李鹜却不这么想,他一脸阴沉地看着手上的游凤花绣,说:“要不是想着这是我的五十两银子,我早就去把这玩意洗了。”

        沈珠曦不忍他暴殄天物,忍不住劝道:“你再去找个花绣师傅,别人也不一定绣过游鸭,况且——你现在这身游凤花绣确实技艺精湛,就这么洗掉太可惜了。”

        “你觉得好看?”李鹜抬起眼。

        沈珠曦不好意思直接称赞一个男子身上的花绣,可她说含蓄了,又怕李鹜脑子一热,当真去把游凤花绣洗掉了。他绣鸭子倒无所谓,只是这已经绣好的杰作,她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让它消逝世间。

        “……嗯。”她移开视线,含糊应了一声。

        这微弱的一声称赞,还是被李鹜捕捉到了,他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立时翘了起来。

        他用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目光看着手臂上的花绣,扬着嘴角道:“……绣在老子身上,当然好看了。”

        沈珠曦:“……”

        谁给他的自信?

        “早上我没事,你再教我写几个字。吃过晌午后,我要出去一趟,你昨天才喝醉了酒,今天就呆在家里休息,哪儿也别去。”李鹜说。

        “你要去哪儿?”沈珠曦随口问了一句。

        “县里的衙役要去州治所送东西,现在道上不安全,县老爷要我陪着走一趟。要是走得快,傍晚就能赶回来。”

        沈珠曦应了一声,心里因为那句“道上不安全”有些七上八下,停了片刻,又补了一句:

        “路上小心。”

        李鹜心满意足地笑了,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按。

        “老子能有什么事?呆瓜,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

        午食甫一用过,李鹍和李鹊就来到了院子外叫他。

        “都吃过了吗?”李鹜走出篱笆门。

        “在我那儿吃的。”李鹊笑道:“二哥一直念叨,我亲自做了下水给他吃。”

        “……难吃。”李鹍小声嘀咕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抱怨,下次你就自己啃生地瓜。”李鹊笑眯眯地说。

        李鹍委委屈屈地抿紧了嘴巴。

        李鹜关好篱笆门,带着两个弟弟往县衙门走去。两炷香的时间后,三人来到鱼头县衙门大门,二十几个身穿役服的男人等在门口,一箱接一箱的东西正从府衙里不断抬出。

        本县知县穿着他的七品官服,挺着七月怀胎般的大肚,挡在大门中央,中气十足地说着:

        “……路上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这东西要是被劫了,拿你们的项上人头来赔都不够!”

        为了不妨碍搬运工作,李鹜三兄弟退到了衙门外的墙角。

        李鹊看得咋舌,说:“这么大阵仗?这回要我们护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鹜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他随手掐断一根草茎,放进了嘴里叼着。

        “几百套制式盔甲和刀枪弓箭。”他含糊道。

        “军备?”李鹊的神色马上严肃起来:“金州要打起来了?”

        李鹜四处奔波,和附近的官绅富商都有来往,知道的内幕也比旁人要多上一些。他摇了摇头,说:“是给金带阁里的贵人送的,不止我们县,整个金州的武备都快被他搬空了。”

        “他竟然还住在金带阁?”

        李鹊惊讶道:

        “这么久了,也没听见什么风声传出,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衙役们检查好箱子都封好后,县老爷点了点头,伴随着几声苦役的低喝,沉重的木箱纷纷离了地面。

        县老爷故作威严的目光落在李鹜和他旁边二人身上:

        “李鹜,路上警醒些,千万不可松懈大意。”

        李鹜吐掉了嘴里的野草,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

        “去了就知道了。”

        39、第39章

        窗外涛声不停,廊下鸦雀无声。

        碎金般的日光铺满金带阁三楼的整条甬道,尽头的那扇雕花木门前,一名男子长身玉立,霜色大袖掩映青色深衣,河风轻轻吹拂,摇曳的大袖下,男子洁净纤长的手指若隐若现。

        连廊下侍立的婢子也忍不住换了几次身体重心,门前静默的男子却像不知疲倦似的,依旧一动不动。

        金色的光束在他身上慢慢挪移,始终照不暖那身清冷。

        两个年轻的婢子情不自禁看了又看,默默为他鸣不平,恨不得自己就是房里那人,这样,就能请他坐下喝口热茶,说些闲话,圆了公子一片赤诚孝心。

        终于,那扇紧闭的门打开了,方氏身边的贴身侍女凝雨走了出来,门依然开着,但是一扇绘着山空秋色的黄花梨宝座屏风挡住了内室的情景。

        凝雨向着傅玄邈行了一礼,低眉敛目道:“公子请回吧,夫人身体不适,仍在睡着。”

        傅玄邈垂下眼睫,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出:“还请凝雨姑娘代我转交母亲。”

        凝雨讶然地看着傅玄邈手中的手串。

        那是一串香木做的手串,颗粒饱满,自带异香。手串下方坠着佛头、背云、坠角,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喜欢的样式。

        “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串伽南香木十八子手串,有定神安眠之用。母亲眠浅多梦,戴着这个或许有所助益。”傅玄邈说。

        “公子有心了。”凝雨恭敬地用双手接过手串。

        “……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劳你代我照顾好母亲。”

        “公子放心,这是奴婢的本分。”

        凝雨低头行礼,待眼前的缎靴转向离开后,才拿着手串走回了厢房。

        她绕过屏风,来到厢房内室,向着榻上的方氏行了一礼。

        “夫人,公子走了,留下了一串伽南香木做的十八子手串。”

        方氏视若未闻,闭眼默念着佛号,苍白纤瘦的手指轻轻拨动手中佛珠。

        凝雨想起门外站了两个时辰的公子,心中不忍,笑着说道:

        “这手串的每颗珠子上都嵌着字,正面是福,反面是寿,奴婢见识不多,只知这字写得很是好看,却不知出自哪位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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