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不知程大小姐给拙荆送这封信, 意欲何为?”
喧闹声音从戏台上下躁动而起,但程云献却在这封残信里,安静了一下。
就在几息之前, 她还想或许能就此脱离苦海了, 却万万没想到, 原来自己这个设局的人,成了别人局里的人。
再不承认或者强辩, 都没了意思。
程云献看着那封信, 着实沉默了一阵, 而后, 自嘲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谭大爷和夫人情比金坚, 云献羡慕亦佩服。”
谭廷见她之前果然不怀好意, 想到妻那天险些离家, 脸色冷了下来。
但程云献向谭廷看了过去, 在看到男人英俊的面容沉稳的气度时,想到他对妻子项氏的情意,恍惚了一瞬。
她再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男人了, 可她更不想在父亲给的阴暗选择里,束手就擒。
程云献声音略低了几分。
“关于这封信,云献知道的也就止于此了, 但是我想谭大爷应该想知道更多吧。”
谭廷冷着脸没有出声,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看着程云献。
“程大小姐能有什么可以让谭某知道的?”
他直截了当地道了一句, “谭某或许可以用程大小姐想要的做交换。”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程云献的意思。
程云献目光不由地多在这个男人身上停留了几息。
她点头开了口。
“如此最好。家父身上有件密事,事关与项大人有关的另一人, 我想谭大爷会有兴趣知道, 云献可以找个机会带着谭大爷亲眼看到这件密事。”
她开口便提到了她的父亲, 程氏的族长程骆。
程骆并不在朝中为官,且深居简出,寻常完全见不到此人。
谭廷从前便觉得他与旁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不太相同,如今看来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程云献。
“令尊的密事,程大小姐也肯让谭某这个外人知道吗?不知以什么为交换?”
程云献到底是程家女,若是程家出了状况,她又能撇清到什么地方?
但谭廷提出了这般一问,只听到那位程大小姐,极淡地笑了一声。
她道。
“谭大爷不必顾虑许多。云献只有一个要求。”
“你讲。”
程云献深吸一气。
“事成之后,还请谭大爷替我改名换姓,送我远走高飞!”
谭廷一愣,再看向程云献,眸色多了几分思量。
“谭大爷肯答应吗?”程云献攥紧了手。
她最后的机会,便系在这位谭家宗子身上了。
她晓得她得不到他的情意,也得不到他正妻的位置,但若能以秘密的交换,让他帮她做这件事,她想,他或许比那些与她同根同源的程家人,更可靠更值得人信任。
她紧紧攥着双手,见那位谭家大爷缓缓地点了点头,言语收起方才的疑问,肃了起来。
“谭某应下了,言出必行。”
话音落地,程云献一颗心也扑通落了地。
如果他真的能送她走,她再也不用在那令人窒息的家族里,多留一天了!
她起了身,给谭廷行了一礼。
“谭大人亦放心,云献会很快找到机会,届时会告知谭大人前往的。”
她说完也没有多停留,快速离开了酒楼。
她走了,谭廷收起了妻给他的信,手里拿着酒盅转了转,并未饮下,倒是捏着酒盅思量了一阵。
程骆的密事,涉及和他岳父有关的另一个人,是谁
他默然思量,却见身边一个来了个着绛紫锦袍的人。
谭廷并不怎么想理会这个人,这个人偏坐了下来。
当着他的妻的面,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会儿妻不在,这人便无礼起来了。
谭廷看了不请自来的顾衍盛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顾衍盛一边听着戏,一边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程大小姐?”
谭廷也往戏台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顾衍盛悠悠道了一句。
“果然是奔着谭大人来的。”
谭廷不用他提醒,又庆幸,幸好妻子不在此处,不然是他招来的桃花,实在令人尴尬。
“顾道长就不必替谭某操心了,只要宜珍不在意就行。”
他的妻才不会因为这点事生他的气。
然而顾衍盛轻笑了一声,顺着他点了点头,“那是,宜珍当然不在意。”
道士专门重了一下“在意”两个字。
此在意非彼在意
谭廷一哽,心下一气。
但想了想家中妻子的性子,确实不像会拈酸吃醋的样子
谭廷闷了一下,不过他也不能让旁人看出来,便又哼了一声。
“在不在意,宜珍都是谭某明媒正娶的妻。”
这话一出,就见那道士没话说了。
戏台上咿呀了几声,调子轻快。
好在谭廷也没准备同顾衍盛斗到底,只是想起了程云献方才的话,低声问了一句。
“你可有觉得程家有什么不对之处?”
顾衍盛闻言,便点了点头。
台上的戏声响亮了一时,顾衍盛压低嗓音道了一句。
“不瞒谭大人,家伯父的事情,恐怕与程家脱不开关系 ”
他暗中调查顾先英的失势和项直渊的死,不是一日两日了。
顾先英失势的时候,他尚且年少,又因为伯父生前得罪过不少人,日子过得艰难,只能替彼时已经葬身火海、连尸骨都未能找全的伯父,匆忙下葬。
待他有了自保之力,再去翻查当年之事,已经过去许多岁月了,可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顾衍盛这么说了,谭廷缓缓点了点头。
“过几日程大小姐或请我亲去探看程家的密事,不知道长可愿同往?”
话落了音,顾衍盛不由地向他看了一眼,看到了这位谭氏宗子明朗舒展的眉目。
他微顿。
“多谢。”
项宜和项宁一走,府里空落了下来。
翌日谭廷早早下了衙回家的时候,见到了刚好书院休沐回来的谭建和项寓。
谭建自不必说,回了西跨院就不出来了,倒是项寓略有些尴尬。
谭廷在外院见到他的时候,发现妻弟似乎清瘦了不少,这会回了家,亦神色有些落寞。
谭廷还以为他是因为项宜和项宁不在家,跟自己这个姐夫实在没话说。
他试探着道了一句。
“若是寓哥儿也想去温泉山庄,这会快马过去,能赶在天黑之前到。”
谭廷早就算好了时辰,若不是每日都还要上衙,他就不必替项寓支招了。
然而他这么说了,却见项寓摇了摇头。
少年神色越发落了下来。
“我回房读书就好。”
项寓谢过谭廷好意,低头回了房中。
长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带着宁宁去温泉山庄?定是故意为之。
他若是去了,长姐只会更生气了。
项寓在房中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阵子书,天色暗了下来。
谭家老宅处处掌了灯,亮堂堂的。
光亮洒在青石板上,不用提灯照亮就能走动。
项寓目光落在窗外。
不晓得温泉山庄是否也如此亮堂,让夜间看不清路人,也能安安稳稳地走一走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心思消遣,后来带着项宜过来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把这庄子抛在了脑后,若不是老太医提及,他还完全没想起来。
谭家这温泉庄子是早早就置办了的,地势颇高,在水的上游,山庄里雕梁画栋间,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泉池。
便是项宜从前跟着父亲在京为官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可见是世家大族的才能拥有之地。
到了此处的当天,项宜和项宁便选了个小池子进去泡了一会。
今日围着山庄走了一圈,姐妹俩吃过饭,又坐到了池边泡脚。
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项宁就下意识不想在外面多停留了,她怕看不清,而这里地形她又不熟悉,再失足跌进池子里面。
项宜爱怜地看着妹妹,不舍她早早回房,让人把院子里的灯全都点了起来,又在她身边多放了两只灯。
灯亮映在温泉池的水面上,四下里全都亮了起来。
项宁的眼睛亦亮了起来。
“好亮堂呀!”
她说着,笑着挽了项宜的手臂,她说像逢年过节。
“逢年过节?”项宜有点出神,随口问了一句。
却听见项宁笑着回道。
“姐姐嫁到谭家之后,逢年过节也只剩下我和阿寓两个人了,但我到了晚上就看不见了,比着旁人家里更显得冷清,阿寓就在院子里点灯,从墙头到桌上再到地上,全是他点的灯,院子里亮得像白天一样,我连墙角的耗子洞都能看见了,闹得隔壁邻居来敲门,问我们是不是着火了 ”
她说着,咯咯笑起来,同项宜道。
“我让阿寓省着点灯油蜡烛,他却不肯,我也没办法,他可不像听长姐的话一样听我的话。柿子净捡软的捏,真是个坏弟弟 ”
项宜飘飞的思绪被项宁的话拉了回来。
她低头向小姑娘,见小姑娘说着说着,就不笑了,目光向着京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今日阿寓休沐了吧,这里多好呀,阿寓要是能过来就好了 ”
温泉里的水光反照到了项宜眼中,项宜眼睛酸了一下。
看来弟弟真的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宁宁不是项家人了。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宁宁母亲现身,要把女儿认回去,兴许弟弟还有一点机会,如若不然,他今生今世都别想了
项宜揉了揉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恰好这会有人过来通传,道是京城府里来人了。
项宁比项宜还快地站了起来,“啊?不会是阿寓听到我们在此,赶过来了吧?”
可惜并不是,下人摇了摇头。
“不是寓少爷,是大爷派人给夫人送了口信,道是让夫人放心,大爷过两天休沐就过来。”
下面的人这么说了,项宁只能又坐了回去。
倒是项宜听出了那位大爷的意思。
看来他诱出送信的人了。
竟这么快,那他过两日休沐,还真的就要来了。
姐妹俩又在池边泡了会儿脚,说了会话,早早的回了各自房里。
京中和京畿的谭氏族人也不少,其中有两家正逢婚丧嫁娶,项宜作为宗妇就算不出面,也要打发人去。她回了房理了会事才歇下。
倒是项宁因着夜里看不见东西,一贯得天黑不久便睡下,自然第二日醒来的也甚是早。
翌日天刚亮,她就行了,项宜房中还没有动静。
天气渐渐转热,也就只有清晨清凉一些。项宁见姐姐没醒,就叫了小丫鬟同她一起从后门出去,往后面的小山上走一走。
这里都是贵人门庭的别院山庄,除了早间进出的仆从,倒也没什么人。
项宁同丫鬟一道往上走,走到了山腰间,房舍便少了许多,只剩下另外两个地势颇高的庄院。
项宁自然不会往别人家的院子去,她这会儿累了,就挑了个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歇脚。
丫鬟见她暂时没有回家的意思,便到往上走两步,替她先探探路。
项宁点头道好,自己坐在石头上,捡了片大叶子扇风。
至此向下看去,半座山连同山脚延绵着的村庄小湖,全都尽收眼底。
项宁正看得认真,身后似有嘀咕说话的声音也没太在意,心想着不过是谁家的仆从路过罢了。
却没想到,下一息,两串急匆匆的脚步忽然就到了她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两边将她一把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走。
“太太怎么可以一个人在此?真是要了奴婢们的命了!”
项宁这才看见是两个丫鬟,她懵了一时。
“你们是谁呀?认错人了吧!”
她一开口,那两人皆是一怔,这才转头看到了项宁脸上。
两人一看之下,都似眼睛花了似得,待回了神来,才相互对了个眼神。
“怎么这么像 ”
“但不是呀!”
两人这才发现真的认错了人,赶紧松开了项宁。
项宁又莫名其妙又好笑。
“你们是谁家的人呀?是你们太太与我相貌相近吗?”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桩巧合甚是有趣,还笑着问了两人。
可那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却完全笑不出来,连声道歉,却没回应项宁的话,转身就跑远了。
项宁只觉得奇奇怪怪的,不时从山上下来,回了谭家的温泉山庄,与项宜一道吃早饭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件事。
彼时项宜刚替她盛了一碗粥,听她说完,手里的粥水差点打翻了,幸好被乔荇从旁抬手扶住了。
“夫人小心些。”
项宁也惊讶了一下,长姐素来做事很稳的,怎么差点打翻了粥?
她问了项宜一句,“姐姐是从宁宁说的事情里,听出什么不对来了吗?”
见妹妹察觉了异常,项宜抱歉了一时。
但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并没准备告诉妹妹身世。
毕竟宁宁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项家的孩子,若是突然说出她不一样的身世,项宜只怕她不能接受。
她说没什么,道,“我还以为是拍花子的来了,要把宁宁拍走。”
她说着,目光在项宁身上极快地落了一下。
“我们刚到此处,四处都还不熟悉,宁宁这几日就在山庄里,先不要出门了,万一真有拍花子的,姐姐可要担心了。”
项宁的母亲是什么情况,项宜也不知道。
如果她生母真的在附近,母女又长得这么相像,说不准就要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项宜不敢再让项宁出门了,嘱咐了她好生留在山庄里,哪里都不要去。
项宁甚是意外,不知道姐姐怎么如此小心,只是悄悄看了姐姐两眼,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项宜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吃完饭之后,就招了在山庄里常住的仆从,好生询问了一番附近人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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