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北京党小组会议的水平远超上海党小组,这是由人员素质决定的。满清官员出身的党员们有更多实际工作经验,而且党小组的组织模式完全照搬后世的党组织,完全围绕工作为中心,所以满清体制内远没有能够发挥出来的能力也都得以充分发挥。
见过盛官员之后,按照规定,陈克需要在当天汇报。其实对于谈判的底线也是党小组制定的,陈克本人的随机量裁权并不大。汇报结束后,陈克又谈了何汝明的态度。何汝明认为与北洋合作完全是被北洋给吞了。对这样危言耸听的说法,党小组的同志也就是听听而已。北洋为了扩大资本蓄积量,很多产业都是商办,旧有的企业都开始不断商营,就更别说新式的企业了。何汝明想分杯羹的想法是如此的明显,同志们甚至懒得对此进行评论。
和大家相处也有快一个月了,陈克觉得越来越习惯这种方式。会议结束以后,陈克拉了秦佟仁表示有话说。秦佟仁很少见到陈克脸上神色生硬,知道这真的有些不太方便公开说的事情,他很认真地坐下,很认真地听陈克讲述。
“佟仁兄知道何倩小姐的事情么?”陈克板着脸问。
“何老爷子的爱女,相当的聪明。”秦佟仁回忆着何倩,他去过何老爷子家多次,还真地与何倩喝过酒,只是次数不多,对那个小丫头印象不太深。
“何小姐可否定婚了?”陈克依旧板着脸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文青想去提亲么?”秦佟仁倒也不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情。
两人针对这件事情谈了一阵,秦佟仁对于陈克为何此时想结婚不是太理解。陈克告诉他,自己不想死之前还是未婚状况。秦佟仁难得的大笑一次,对于陈克这样的直率态度,他倒是挺赞赏。不过对于何倩,秦佟仁并不认为是陈克的良伴,“我觉得那位何小姐聪明过度。对了,文青知道何汝明有个女儿么?”
“见过。那次德国使馆的酒会上见过一次,还说了两句话。”
“我去何老爷子家做客的时候也见过几次,我觉得那姑娘不错。文青,我知道你喜欢聪明人,不过婚姻这事情,聪明可不是仅仅表现在做事情上。如果何倩姑娘不是后党,倒是可以当作同志。我好歹也成亲了,就我来看的话,何倩姑娘作为眷属未必合适。你若真的想成亲,我觉得何汝明的女儿不错。”作为已婚者的秦佟仁给出了建议。
“那能否劳烦秦兄作媒呢?”陈克平静的突出了这句话之后,一直伪装的生硬神色终于崩溃了,他露出了害羞的神色。人是种生物,面临危险之前,本能的就想留下后代。这也是为什么一战二战前,大批人结婚。战争结束后,大批人离婚。陈克的精神状态就很类似于这样的情况。北京的党小组运行的越顺畅,意味着革命工作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作为军事干部的卜观水,作为地方行政依靠的尚远的加入,让陈克的蓝图开始完善起来。激昂的情绪下,盛官员一提结婚的事情,陈克就突然起了共鸣。陈克知道革命就是提着脑袋去干,而且一旦革命开始之后,哪里有时间去管什么婚姻问题。陈克必须以绝对清教徒的面目去领导革命。如果陈克未婚的话,反倒不是那么有利。
所谓杀伐果断的作风,就是因为做事情仅仅是按照道理来,瞻前顾后只会进退失据。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就去执行。至于未来的结局如何,陈克根本不想去考虑了。事实上,他摆脱秦佟仁去提亲的时候,就完全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陈克可以用一种强硬的态度对待此事,而何汝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准备。秦佟仁前来提亲的时候,何汝明觉得陈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何颖原先的那个婚约倒是真的取消了,而且陈克不经意间还帮上了忙。但是这可不等于何汝明就认这个人情。所以秦佟仁的请求被婉言谢绝。
秦佟仁对此的应对很简单,在党会上提及此事。听完介绍之后,嘲笑是少不了的。郑文杰干脆就大笑起来。陈克倒也懒得去理他。党当年对于高级干部的婚姻可是要政治审查的。陈克之所以现在决定结婚,某种意义上也想避开政治审查这道关口。
嘲笑归嘲笑,既然提出了问题,那么就要解决问题。尚远沉思了三分钟,就问陈克:“要送给袁蔚亭的那批礼物,明天就送去吧。你正好可以把这件事情说说。”
与会众人都是精通官场的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什么意思。只要袁世凯随便发句话,何汝明这等人打死都不敢反抗,说不定还会引以为荣呢。
就在党会谈论此事的时候,何倩也在和大哥何汝明谈着此事。“大哥,若是那陈克请袁大人出面说此事,你敢拒绝么?”
何倩已经对大哥彻底失望了,一个快四十岁的人,脑子就不多想想?秦佟仁可是何汝明介绍给陈克的,现在能帮着陈克来提亲。能这么快与秦佟仁建成这样亲密关系的陈克,怎么也不会是无聊的人,既然来提亲,看样子就是一定要办成。
对于与陈克结亲,何倩态度很微妙。坚决不与陈克结亲,坚决与陈克结亲,两种截然对立的态度各占了一半,谁也压不倒谁。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何倩感觉陈克很快就要离开北京了。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直觉,何倩也有些不解。她干脆对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的大哥置之不理,专心考虑起这个问题。
何汝明听了妹妹描述的前景,心中同样矛盾。陈克一直很不给自己面子,这是何汝明心头的一块病。秦佟仁前来提亲的时候,何汝明心中一阵恶意的欢喜,陈克终于求到自己门上来了。所以他根本没有考虑婚姻的事情,先把谱摆足。而且何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一直大赞秦佟仁的人品才干,何汝明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如此赞美。他心里面一直很妒忌。现在能够在秦佟仁面前摆这么一道谱,同时为难了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种欣喜实在是难以言喻。但是自家妹妹说起陈克如果走袁世凯的门路来提亲的可能,对此何汝明绝对是欣喜莫名,这面子大的可就没边了。自己一直想搭上北洋的船,这次机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思前想后,何汝明发现除了自己对陈克本人不满之外,对这件婚事竟然没有任何意见。
何倩此时已经想明白为什么会觉得陈克这时要离开北京了。看哥哥皱褶眉头,脸上浮现出笑容,何倩对何汝明的想法是心知肚明。如果陈克真的如同自己所想……,何倩突然觉得一阵烦躁。她站起身,“大哥,我去和颖儿说会儿话。”
何颖正在屋里面读书,见到姑姑进来,她把琴谱放下。
“今天有人来提亲。就是上次酒会上你见过的那个陈克。”何倩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了这话,何颖回忆了片刻这才答道:“是那个问我有没有吃饱的人么?”
何倩一听就觉得这话不对了,她与何颖只相差两岁,两人自幼就在一起,虽然是姑侄,实际上更像是姐妹。她对这个侄女兼妹妹颇为了解。
何倩性格刚毅,对自己是否挨饿从来不在乎。而且何老爷子的习惯里面,去别人家吃饭前,总要先垫个半饱。每次何老爷子带何倩出门前,何倩总是乖巧的端来点心,老爷子自己吃,也给何倩塞两块点心。爷俩你推我让的一起吃着点心,真的是天伦之乐,其乐融融。何汝明就没有这个气量,何倩出发前自己吃点心倒行,何颖可不敢。何汝明在酒会上见到上官之后,屁颠的跑去拍马溜须,把何倩与何颖丢在一边,何倩还好,何颖真给饿得前心贴后背。看来她对于唯一关心过自己是否饿肚子的陈克印象还不错呢。
听何颖这么说,何倩已经知道何颖对陈克的态度,有些其他话不必再说,“如果他对娶你这件事情志在必得,我大哥是阻挡不了的。”
何颖的脸涨得通红,她低着头,半晌之后才应道:“我知道了。”
陈克没有浪费时间,革命者死都不怕,还怕结个婚?按照党小组的建议,陈克再次去拜见了袁世凯一次。当然,这次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结婚的事情。而是送礼,兼听听袁世凯对于蜂窝煤厂的态度。最后才顺道提出想请袁世凯做个媒的事情。
还是与上次求见袁世凯一样的通报流程,负责通报的还是那个吴军官。他把陈克的礼物还有一封信带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出来了,这次袁世凯没有直接约见陈克。吴军官带回了袁世凯的回话。“我知道了。”
既然袁世凯已经“知道了”,陈克也就打道回北京。他不知道的是,让吴军官出去打发陈克回去。王世珍恰恰在袁世凯身边,“袁公,这个陈克也有点太不知道好歹了吧。”王世珍平淡的说道。
“他求到我门上来,这已经很知道好歹了。聘卿,老佛爷对那首军乐很喜欢。”袁世凯回答的很平静。
王世珍知道袁世凯个性很是豪侠,能急人之急。哪怕陈克只是写了这么一首让他很满意的曲子,袁世凯都不会对陈克的请求完全置之不理。更别说陈克作为严复的弟子,而且完全表达了投靠的意思。上次他也见过陈克,但是说真的,王世珍对陈克的印象不怎么好。身为严复的弟子,年纪轻轻也能干出些事情的青年,骨子里头有种桀骜不驯的味道这很正常。但是陈克看着袁世凯的目光里面,虽然也亲切激动,但是让王世珍感觉倒有些看“珍奇怪兽”的味道。那不是看活人的眼光,而是看死人墓碑的瞻仰的目光。
袁世凯是个豪杰,而且见陈克的时候,报了一种看待晚辈的心态。所以肯定没有注意到,王世珍却注意到了。王世珍心思很细密,很能从小事中察觉出更深的东西。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既然陈克有这等眼神,背后肯定有问题。但是这等小事,绝对不能说出来。王世珍已经决定对陈克做一次认真地调查。陈克若就算是狂妄悖逆之徒也无足挂齿。北洋军在山东杀过太多这种家伙了。把陈克撵出北京也只是举手之劳。
回到北京之后,陈克向党小组汇报了情况。然后表示,自己准备娶亲后就回上海了。这是实话,也不是实话。
听了陈克的说法,党小组的众人倒也没有一定要陈克留下来。最近北京党员发展的势头很不错,人数大增。面对这些新党员,资历比较老的尚远还是一力维护陈克的地位,大家原先是不太敢得罪他。毕竟尚远是要做县令的人。准备南下的人估计到时候还是要在尚远的治下。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加,其他能够替代尚远的选择已经陆续出现了。特别是近几天心发展了将要去直隶、四川、湖南当县令的几个新同志。原本对陈克,以及一力维护陈克的尚远就有些不满的人便找到了新的选择。陈克毕竟是在这里讲课,一定要说的话,这些党员也得尊称陈克一句“老师”。陈克这么自动要求撤退,对于那些已经觉得不再需要陈克的人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投票结果是五票反对,二十票支持。陈克终于卸下了自己的教师责任。
晚上陈克正在和谢明弦讨论结婚的事情,尚远、秦同仁、秦守、徐电、毛一波五个人一起来了。谢明弦自然是跟着陈克投票,陈克要走,谢明弦自然投赞成票。而这五个人都是投的反对票。陈克觉得或许可以把他们当作支持自己的人。把大家让进屋子之后,尚远开口就问道:“文青这是准备和北京的同志划清界限了?”
尚远并不是不会说些客套话,其实接人待物方面尚远水平比陈克还高出不少。不过他对陈克说话从来很直率,在这方面,陈克很喜欢。
“这是北京的同志要和我划清界限,望山兄可别说反。”陈克边说边请大家坐下。
“我看文青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莫非上次柴兄弟的事情还让文青耿耿于怀么?”徐电和陈克很投缘,因为徐电在国内唯一遇到真正能理解现代法律制度的,只有陈克一人。
“革命关百姓什么事情,柴兄弟那事情虽然做的有些过分了。但是我觉得没错。”秦佟仁表达了自己的一贯立场。
“这些都不说了,反正我是在准备成亲的事情。再等四天,如果袁蔚亭那边没有消息,我就要走了。”陈克也不想纠缠柴庆国的事情。柴庆国本人去了庞梓那里,陈克离开北京之后,首先就是要去庞梓那里一趟。
众人没想到陈克态度如此坚决,本来还想劝说陈克的话自然也不好再说。场面一时就尴尬在那里。谢明弦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大家。毕竟他是跟了陈克这么久,他本人对柴庆国的离开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唯一在意的只是陈克的态度。本来他还有些失望,看陈克竟然有留在北京的意思,谢明弦虽然已经是赞同革命,不过他还是希望能够离家近些更好。回家革命,这前途未卜的,如果失败了立刻是祸及家人。在北方革命就太远,安徽和湖南的距离恰恰在谢明弦的心理承受能力范围内。得知了陈克准备回上海,然后就去安徽。谢明弦自己是很支持的。
抱了这样的心态之后,谢明弦就彻底轻松了。只见平时侃侃而谈的众人都不吭声,谢明弦觉得颇为有趣。正在猜测谁会先说话,就见尚远开口了。“文青,这件事情就如此吧。不过我有个担心得先说前头。”
“请讲。”
“上次柴兄弟的事情,投票的时候文青说过,党员必须服从党组织的决议。我觉得很对。文青你和这些同志虚与委蛇,我能理解,能接受。但是到了安徽,文青切不可如此了。”
听尚远这么说,其他几个人都有些变了脸色。
“北京是党组织,安徽就不是党组织了?”毛一波立刻就不高兴了。这个老愤青在人情世故上很是遭过罪,一听陈克居然玩这手,率先出来主持公道。
“北京这是党小组,文青在上海组建的才是真正的人民党。不一样的。”尚远做出了准确的解释,“到底是加入人民党,还是加入北京的党小组,大家可以自己选么。”
这话一出,陈克都觉得这态度可是激烈的有些过份。但是这话才是陈克的心里话,自从北京的党小组开始建立,陈克就把它定位在“外围组织”上。这不过是陈克的某种“实习”而已。在上海的时候,陈克不敢做错事情,那么多同志等着陈克的领导,陈克对他们有义务。但是陈克对北京的党小组没有义务,他不过是北京党小组里面的普通一员。而且党小组的成员也是如此认识的。
尚远这个同志不简单,陈克再次对此有了认知。
“那就是说望山贤弟准备脱离北京党小组了?”毛一波也直言不讳的问道。
“我是要加入人民党,成为正式党员。我看大家都是支持文青的,不知道大家的意思呢?”尚远说话依然逻辑清楚。这清楚地逻辑把大家直接逼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境地。
“我最后说一次,我到了安徽,是以人民党党员来当这个县令,而不是以北京党小组的成员来当这个县令的。不管大家怎么选择,我的立场不会改变。”
除了尚远之外,其他几个人本来是想劝说陈克留在北京的,没想到居然弄出这个一个结果。众人反倒被逼得要做出选择。
说是在的,陈克在北京党小组里面最在乎的只有尚远一个人。听尚远表了态,陈克觉得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这天晚上,其他人都没有表态,于是讪讪的散了。等他们离开之后,谢明弦仔细关了门,这才问道:“文青,这些人会不会把这话说出去?”
“说就说呗,你不让他们说,他们就不说了?”陈克对此很不在乎。其实能够如此干脆的分道扬镳,陈克倒很开心。
“可是万一以后需要他们提供情报的话,他们怀恨在心怎么办?”谢明弦还是觉得有些担心。
“明弦,你来的虽然晚了点。但是大多数事情你都是跟着我一起干的。你见我求过别人么?”
听完陈克着自信满满的话,谢明弦觉得不好意思说,陈克这不刚去求了袁世凯么?
陈克一看谢明弦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和袁世凯只是合作关系,我可没有把握自己的命脉让袁世凯掌握住。我靠了自己认识了尚远和秦佟仁,这和袁世凯有什么关系?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工厂是你我还有这些同志们一起建起来的,我们拿着工厂和袁世凯合作。这可不叫求人。等咱们在安徽干起来,能干成事情。那些人自然就和我们精诚合作。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不来出卖我们,只是怕被我们牵连。根本不存在是不是怀恨在心一说。”
听陈克态度冷静的指出了铁一样的事实,谢明弦听了之后只觉得豪气顿生。这话绝对没错,只要自己强,根本不用怕别人如何。想到这里,谢明弦忍不住问道:“文青,我回到上海也要入党,行么?”
“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陈克当即表了态。
袁世凯做事情倒也挺雷厉风行的,第二天下午,陈克已经把行装整理完毕之后,就有人来通知陈克,让他明天去趟小站。到了小站之后,何汝明也在。陈克对这次会面的回忆里面,何汝明那种精熟的官场礼节给他留下了最深的印象。别的就没什么了,袁世凯提亲,何汝明满口子的答应。
陈克表示,自己要回上海,希望能够尽快成亲。袁世凯倒是没吭声,何汝明对如此苛刻的条件居然也接受了。
婚礼定在五天后,也就是1906年的元旦那天。时间紧任务重,陈克回到北京就开始操办。党小组的事情已经了解,陈克和谢明弦搬回了城里面。忙活了两天之后,武星辰、陈天华带着柴庆国进了住处。看屋子里面张灯结彩的,三人就是一愣。
“我准备结婚了。”陈克的话一说完,三个人都是脸色大变。没等他们发作,陈克接着说道:“结完婚,我马上就回上海。我这次坐火车回去,准备先去南宫去见大家,没想到大家就来了。很好。”
“文青不准备和那群官老爷们瞎混了?”武星辰语气里面满是嘲讽,“难道他们投票把你赶出来了?”
“武兄一猜就中,聪明。”陈克笑道。
陈天华不想让自己的同志先这么闹起来,他连忙打着圆场,“进屋再说。”
武星辰的确不想在外头这么闹起来,他哼了一声,率先进了堂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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