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假千金13
回到居住的院落,废世子便吩咐人去布置佛堂,自己则往徐家和柳家去退婚。
之前商定好的事情又中途更改,徐将军难免心生不悦,废世子无意隐瞒,将自己在老父面前说的那一席话讲了,又苦笑道:“还是不要碍及徐小姐终身了吧……”
说完,又令人将备好的厚礼奉上:“这些便用来为徐小姐添妆,愿她嫁得如意郎君,此生顺遂。”
徐将军与白家有隙,但也是体面人家,废世子既无意娶,他也不会要死要活非得把女儿嫁过去,当下就坡下驴,宣布这桩婚约就此作罢。
待废世子走了,徐夫人同丈夫枯坐半日,终于道:“也好。以后如何还未可知,倒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叫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做个正房娘子,于她也是一大幸事。”
徐将军微微颔首,神情默许。
废世子从徐家出来,转头就去了柳家,将此前那套说辞一讲,事情却不如此前顺遂。
徐家嫁女于废世子,是因为与白家有隙,而且是事先就同废世子约定好,嫁过去必然是郡王妃之下的头一份体面、要主持中馈的,说到底徐家有底气,即便不将女儿嫁给废世子,也多得是好人家求娶。
说的再直白一点,要不是废世子业已娶妻,以徐氏的身份,给他做个正妃也是使得的,但柳家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柳参军谋略平平,不得重用,吴王又死抠死抠的,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儿俸禄,忽然间天上掉馅饼,废世子要娶柳氏为侧妃,如何能不高兴?
柳参军飘飘欲飞,柳氏更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在家时没少作威作福给其余人脸色瞧,连带着柳参军都不太想得罪这个即将飞上枝头的女儿,全然随她去了。
这会儿废世子登门,说是不想娶了,他们如何肯接受?
柳参军当时便摆出文人不堪受辱的激愤情状来,怒道:“郡王既说要娶我家小女,何以突然改变主意?许过人家、订了婚事的女儿,哪有再退回来的道理!您若不肯要她,我当即便叫人找根绳子勒死,好过败坏门风,叫我再无颜见人!”
柳氏亦哭哭啼啼道:“向来烈女不嫁二夫,即便不曾入府,奴家也是郡王的人了,您若不肯收留,奴家自然不敢强求,宁可投缳自尽,也不敢有辱家门……”
她身姿丰腴,却不会叫人觉得肥胖,身上的肉极为懂事,只往应该去的地方去,面孔生的十分娇美,像是春日里的桃花,怯怯的,娇娇的,眼泪挂在眼睫上要落不落,很是惹人怜爱。
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谭氏。
废世子有转瞬愣神,也是为难,对着一个肖似谭氏的女人,他声音也随之温柔了些,迟疑着道:“只是我已经回过父王,不会纳侧妃了,若是入府,只能为妾侍,却不能入名牒,给你侧妃名分。”
徐氏出身甚高,做郡王侧妃都有些屈就,但柳氏不一样。
废世子是她视线之内能够抱到的最粗大腿,她不能、也舍不得放弃。
既然打定主意要嫁给废世子,柳氏自然会将废世子的后院打听清楚,其实也简单,从前就只有谭氏一个女人,此后会有两位侧妃,现在形势再变,侧妃没了,只会有几个妾侍。
身份从侧妃到妾侍,变化之大不言而喻,但柳氏不忧反喜,原因很简单,徐氏不会嫁过去了呀!
此前虽说是同时娶两位侧妃,但谁都知道徐氏为主、她为辅,真进了门之后,地位最高的是徐氏、废世子最看重的也是徐氏,她又算个什么?
现在徐氏不嫁了,谭氏吃斋念佛了,废世子的后宅不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即便是废世子再抬几个婢女为妾,身份所限,也绝对越不过她去。
若是她的肚子争气,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侧妃之位还怕拿不到吗?
更远的事情柳氏不欲多想,先叫废世子点头,答应叫自己入府才是正经。
她哭的可怜,又有几分谭氏年轻时候的模样,废世子不觉心软,再一想柳家门第不高,真娶回去老父也不会觉得他是想收揽人心,便点头应了。
柳参军喜不自胜,柳氏也擦了眼泪,妙目含情的瞧着自己未来的丈夫,宾主尽欢,气氛分外和睦。
……
既是纳妾,程序上自然不似娶侧妃那般繁琐,加之北伐在即,老爷子又向来不喜铺张,废世子当天将事情定下,第二日便令人登门,一顶小轿将柳氏接到了自己院子里来。
毕竟是纳妾,不必大肆操办,也只是在柳氏居住的院子里简单布置了一下,顺带着又给新房添了些器物用具,又在院子门口那儿挂了粉色绸缎扎成的花朵,一眼瞧过去倒是喜气洋洋的,颇为鲜艳夺目。
谭氏长发挽起,不见丝毫珠饰,身着素衣,面容憔悴,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打柳氏院子门口时,神情忽的凝滞住了。
身边婢女担忧的看着她:“郡王妃。”
“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了,但是真的亲眼瞧见,我心里还是很难过。”谭氏心头一酸,半是委屈、半是无奈,不曾过去细瞧,转身往佛堂走去。
废世子得知此事之后,专程往佛堂前去看她,谭氏闭门不见:“今日是新人入府的好日子,夫君还是去陪她吧,我这里青灯古佛,实在怕搅扰了府里喜气。”
废世子听她话中颇有心灰意冷之意,心中如何不痛,沉吟再三,终究还是咬一下牙,沉声道:“莲房,我当日同你说过,在我心里,唯有你我和几个孩子才是一家人,这话永远算数!”
……
柳氏今日早早起身,吴王府里边的几个嬷嬷去帮着开了脸,梳洗装扮之后被抬进了吴王府。
侍妾不能穿红,只能穿粉色,她虽然遗憾,却也不甚在意,趁人不备悄悄打量房间里布置,便见处处精致,同家中狭小昏暗的闺房不可同日而语,心头的欢喜与得意便密密麻麻的涌出,叫她随之飘飘然起来。
婢女服侍她去沐浴,柳氏忍着羞涩,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出浴,旋即便有嬷嬷送了汤药过来,温和但不容拒绝的让她喝下去。
柳氏端着汤碗,只觉那苦味儿直往自己鼻子里边钻,抵触的往后缩了缩脖子,询问道:“这是什么呀?”
嬷嬷笑:“这呀,是郡王特意吩咐人找的坐胎药。”
柳氏便涨红了脸,捏着鼻子,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
朱元璋既吩咐锦衣卫将谭老二扒皮,顺便将那二十万两银子拿回来,锦衣卫自不敢拖延,只是谭家兄弟向来是秤不离砣,极少分开,晚间又时常往青楼去饮酒作乐,人多眼杂,实在不好动手,便额外拖延了几日。
正巧这时候废世子被蔡先生所点醒,奋发图强之余,又下令约束谭氏兄弟,将这二人拘在府中不许外出,反倒给锦衣卫创造了机会。
废世子的人将谭家前后门把守住,谭家兄弟插翅难为,但这却难不倒锦衣卫,悄悄潜入进去将谭老二打晕,堵上嘴之后摸出刀来开始办事。
谭氏尚且没吃过什么苦,谭老二这个啃姐佬吃得苦更少,事情办到一半他就在剧痛之中惊醒,看清楚自己正在遭遇什么之后瞬间汗毛倒竖,屁滚尿流,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不能一直昏迷到死。
这也不能怪他。
无论是谁,半夜忽然间被人打晕,醒来之后看见有个黑衣人手持利刃在帮自己扒皮,都做不到欣然接受。
可是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指甲盖掀起来会痛,脚指头撞到桌子会痛,撕老皮结果拉起来一条肉会痛……
但是谭老二可以发誓,前三者加起来再乘以一百都不会有这么痛!
好痛好痛好痛!!!
人生的最后阶段,谭老二走得很不安宁。
办完事之后,锦衣卫揣上钱离开,不留下一丝痕迹。
没过多久,起夜的小厮发现不对了。
大晚上的,二老爷房里边怎么还亮着灯?
难道是之前侍奉的仆从忘记熄了?
他心下诧异,睡眼惺惺的打个哈欠,做了人生当中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小厮放轻动作推开门进去,就见房间中间坐着个人,正奇怪老爷为什么不到床上去睡的时候,忽然间发现老爷的颜色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小厮下身一阵抽搐,热意传来的同时,软软倒了下去。
这声音惊动了巡夜的仆从,知道动静是二老爷房里传出来的,众人一阵心慌,赶忙结伴去瞧,刚一进门便见小厮惨白着脸晕死在地,往屋里边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爷一半在屋里坐,一半在窗前飘。
双倍的刺激。
……
谁都没想到谭家二老爷会忽然暴死,且是死在扒皮这样酷烈的刑罚之下。
睡着的谭老大很快被人叫起,满心不悦的从侍妾身上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去瞧了一眼,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个原地吓尿,直直的厥过去了。
周遭仆从吓了一跳,掐人中的掐人中,灌酒的灌酒,好歹把人给折腾醒了,又求着谭老大给拿主意。
谭老大捂着脸,小心翼翼的从指缝里往两个弟弟身上看了眼,又马不停蹄的转过头去,心有余悸道:“还是,还是先把人弄,弄下来吧……”
仆从们:“……”
极度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咬着牙走上前去。
然后有谭老二的心腹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在谭老大耳边说:“大爷,二爷收着的那十万两银子不见了。”
“哦,不见了……什么?!”
谭老大呆呆愣楞的回了一句,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都顾不得,便跌跌撞撞的跑回房里去寻自己那十万两银子。
没有。
藏钱的匣子是空的。
那十万两银票跟弟弟那儿那张一样,不翼而飞了。
两张加起来正是二十万两,他们前几日从姐姐那儿糊弄来的。
二十万两银票不翼而飞,弟弟被扒了皮,惨死屋中。
是谁干的?
天下之大,谁爱干扒皮这种事?
谭老大隐隐约约的有个猜测,但是他不敢说。
他怕。
对于那位来说,他跟弟弟就跟街头的狗一样,弄死了也就弄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敢想怎么去报复,更不敢想丢了的二十万两银子,只想赶紧找到姐姐,躲在她裙边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谭家是不敢待了。
“我得走,我得赶紧走!”
谭老大哆嗦了半天,终于颤抖着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到底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在,吩咐人即刻封闭屋子,不许传出消息去,一切都等天亮之后,叫姐夫前来处理。
他两条腿抖得像是筛糠,晃晃悠悠的到了府门口,毫无疑问是被废世子的人拦住了。
昨天这几个人还是姐夫派来监视他的臭虫,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谭老大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身体贴了上去,哆嗦着说:“带我走,我要去见姐夫!我马上就要见姐夫!”
废世子的人还不知道府里边发生了什么,摇头不肯答应。
谭老大目光惊恐,死死拉住领头人的袖子,说:“我弟弟死了!我不敢再呆在这儿了,求你们带我去找姐夫吧,求你们了!”说完他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守在门口的人都是废世子的心腹,知道他向来爱重谭氏,哪里敢受谭老大如此大礼?
赶忙叫他起身,又令人入府一探究竟。
谭老大尖叫一声,发疯似的催促:“他们看他们的,你们赶紧带我走!我要去见姐夫,马上!”
他双眼瞪大,眼睛里遍布血丝,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副遭受猛烈刺激之后的神经质模样:“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带我走,带我走啊!”
领头人见他精神实在不好,不敢强留,吩咐下属往谭家里边去瞧瞧情况,自己则带着谭老大去寻废世子。
这时候夜色已深,废世子往柳氏房中歇息,领头人带着谭老大过去,道是有事须得求见郡王,侍从们却不敢贸然前去打扰。
洞房花烛夜,多要紧的时候,这时候去把郡王叫走,不定就得挨一通骂,而且也铁定会得罪柳姨娘。
废世孙和宝珠姑娘都被送走了,郡王妃也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以后还不知风向如何呢,谁敢随意去冒这个险?
而且他们也了解谭老大,一个纨绔而已,忽然间来找世子,能有什么大事?
说不定就是替他姐姐抱不平,有意把郡王糊弄出来,给柳姨娘难堪呢。
侍从不太想去传话,又与领头人相熟,不好拂他的面子,想了想,便道:“郡王此时有事在身,不便见客,郡王妃倒有空暇……”
领头人想着郡王妃乃是谭老大的弟弟,姐弟俩说起话来总是方便,且谭家二老爷死了,这消息总也得叫姐姐知道,当下点头应了。
侍从便叫了两个婆子来,与护卫队一道,领着如丧魂魄的谭老大往谭氏处见她。
谭氏此时正跪在佛像之前,身着素衣,眉宇间萦绕着一缕浓重郁色,此处青灯古佛,柳氏院里却是被翻红浪,两两对比,怎能叫她不难过?
正伤神间,外边却有人来回禀,道是舅爷来了,说家里边出了事,来请姐姐做主。
时辰已晚,谭氏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详,传了人进来,便见弟弟失魂落魄的进来,瞧见她之后,便如同寻到了依靠一般,“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姐姐的腿,放声大哭起来:“姐姐救我!小弟被人给杀了!”
谭氏如遭雷击,弯腰扯住他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谁,谁被人给杀了?!”
谭老大嚎啕痛哭:“姐姐,小弟被人杀了!小弟死了啊!”
谭氏陡然听闻噩耗,神情僵滞,脸上青白之色剧烈翻涌,忽然间一口血吐了出去,径直倒在了谭老大身上。
四下里慌乱成一片:“郡王妃!”
“快去请大夫!再去请郡王过来!”
……
废世子这边刚跟柳氏办完事,正相拥一道未眠,柳氏依依的靠在他怀里,小女儿情态十足,废世子对她略有些愧意,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
帐子里气氛正好,房门却在这时候被敲响了,外边人声音急促,说:“郡王?郡王妃那里出事了,请您过去主持!”
她进府的第一日,谭氏就要给她个下马威?
果真欺人太甚!
柳氏听得面色一变,怀恨咬牙,却也不欲在事态不明时贸然开口,只是还未等她婉言劝说身旁男人去瞧一瞧,废世子便翻身下榻,披衣外出,对她浑然没有半分留恋。
柳氏愕然的坐在床上,目送废世子满脸焦急、大步离去,心中羞愤交加,屋子里喜气洋洋的布置还在,于她而言,却成了天大的讽刺与讥诮。
“贱人!”柳氏嘴角慢慢翘起,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她扯着被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们走着瞧!”
……
废世子匆忙赶过去时,谭氏尚且昏迷未醒,面色惨白,素衣上却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震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郡王妃怎么会吐血?!”
周遭仆从纷纷将视线投向谭老大,废世子阴鸷的目光随即转了过去。
有弟弟的死在前边吊着,谭老大艰难的恢复了一丝智商,抱着姐夫大腿,说:“姐夫,这事儿不能叫别人知道,我只能告诉你……”
废世子忍着杀人的冲动打发仆从出去,又一脚将他踢开:“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关性命,谭老大说的十分简要:“小弟死了,从姐姐那儿拿走的二十万两银票不见了!”
“还有,”他眼神飘忽,颤声道:“小弟的皮被人扒掉了,血淋淋一片,姐夫,我害怕!”
废世子一听他说二十万两银票不见了,心中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吴王大军驻扎淮州,哪有宵小敢在此时往吴王之子的妻弟家盗窃?
更别说瞒过他守在前后门的人手潜入谭家了。
再一听谭老二的死态,更明白动手之人是谁了。
也是,废世子心中苦笑,二十万两银票送出去,依照老爷子的脾气,怎么会不恼?
贪污六十两就得被扒皮,二十万两……
能把他扒的血沫子都不剩。
再有,便是有意做给他、也做给莲房看了。
废世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问谭老大:“你没把事情扩散出去吧?”
“没有!”谭老大赶忙说:“就是身边人知道,府里几个护卫和心腹知道小弟是被扒皮而死,外边侍从只知道他死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忙道:“你安排的人守在门外,我走得时候他们正要进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出去……”
废世子苦笑道:“你以为他们傻?一看扒皮这种杀人手法,谁不知主使是谁?别哆嗦了,他们会把后边事情扫平的。”
谭老大怕得要死:“姐夫,救我!我怕啊,万一老爷子也像对小弟那样对我,那……”
废世子劈手一记耳光,把他接下来的话打到肚子里边去了:“这事跟老爷子有关系吗?!”
谭老大先是一怔,旋即惊惧点头,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说:“我糊涂了,我弟弟是死在盗匪手里,跟老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废世子又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
这回谭老大回的很快:“他被盗匪用刀捅了心口,神仙也救不了了。”
废世子叹一口气:“知道在你姐姐面前该怎么说吗?”
谭老大点头如小鸡吃米:“知道,知道。”
然后他笑的比哭还难看,说:“那姐夫,那盗匪会不会再去找我?”
废世子嗤笑道:“他要是真想取你性命,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记住这个教训,以后老老实实的,要不然……下场你已经见到了。”
谭老大回想起那副可怖的场景,红色的弟弟坐在椅子上,肉色的弟弟在窗前飘……
他抖得像个筛子:“我我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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