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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论玉魄


“不过,你们这样选课,终究要多花些心力。”

        梦先生从石凳上起身,来到亭边。

        石亭建在山巅,往前便是悬崖,雾气在深渊中绵延成无边云海,朝日初升,光芒洒下来,在云海洇开无限金红。

        梦先生一身广袖蓝衣,在晨风中微微拂动,只见他抬头望着辉煌的黎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学宫最初原没有二十门课这样的规矩,弟子在学宫中所待的年数亦可自行抉择,那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弟子或弹剑而歌,或醉而论道,何等逍遥自得。”

        林疏静静听。

        “只不过现在这飘摇世道,狼烟欲起,容不得你们再对酒而歌,逍遥无为。”梦先生拢手,缓缓道:“你来上陵梦境,我是梦中人,可整个上陵学宫,也不过是乱世之中一场大梦罢了。我只盼你们各自勤勉用功,来日或匡扶社稷,或独善其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约莫是见林疏长久没有答话,梦先生转过身来,依旧温温和和地笑道:“不过,你还小,又是这样的性子,不必考虑这些。”

        林疏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走罢。”梦先生道,“今日原是我多言。”

        离开幻境前的一刻,林疏看到梦先生再次转身回到悬崖边,望着茫茫云海。

        他觉得梦先生愈来愈不像一个幻境里的系统,而是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梦先生自诩为“梦中人”,果然贴切。

        一个系统,岂会像他这样一边爱护学生,一边忧国忧民——这都是即使林疏身为一个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梦先生所说的乱世、大梦、社稷,于一条经常选择自闭的咸鱼而言,并掀不起什么波澜。

        所以林疏仍是过着非常普通的生活。

        离开梦境后,他去了合虚天后山杜若真人的灵药园。

        杜若真人正沉迷于伺弄仙株,递给他一份记录园中灵药的详细照料方法的册子后,便又继续摆弄她面前的一棵小树了。

        灵药园里的委托是上午完成,每天大约花一个时辰,但每日晚上要额外来一次,记录植株的状态,这样一来,林疏的日程便大致确定了——每日早起,练习吐纳法和锻体诀,去琉璃天吃早饭,再去虚天后山灵药园伺候花草,伺候一个时辰后正是合虚天各个宫殿开课的时候,一整天的上课过后,再去一趟灵药园,然后去琉璃天吃晚饭,吃完,去藏书阁整理书籍,回碧玉天,温习功课,吐纳,睡觉。

        繁忙得很,不过一旦繁忙起来,毕竟大大减少了和人的打交道的时间,比起上辈子的学校生活,实在是舒服了很多。

        两天后才会开课,林疏没有事情做,靠从藏书阁拿来的典籍打发了一个白天的时间。

        晚上,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整个竹苑里的灯,越若云先灭,越若鹤后灭,然后林疏自己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这个时候,凌凤箫的窗户还亮着,不过不是烛光,大小姐自然不用蜡烛,用夜明珠,待到要睡的时候,将夜明珠收进匣子里,就算是熄灯了。

        而等他次日寅时末醒来,按上辈子的说法叫做凌晨四点和五点之间,从窗户往外看,凌凤箫已经在外面练刀了。

        林疏被这人搞得内心不安,非常类似于高考前的那段时候,走在教室的走廊里,听到旁边的同学聚在一起,说“昨晚熬夜到XX点”“昨晚多做了一套卷子”。

        因此,第二天晚上,他没有按惯常的时间睡觉。

        亥时,看到凌凤箫的窗户还亮着,他开始打坐,呼吸吐纳,入定了一个时辰才醒来。

        凌凤箫那里还亮着。

        他继续再次入定。

        再醒,还亮着。

        林疏:“......”

        这是什么人啊。

        林疏困了。

        他最后一次看了看凌凤箫的窗户,决定不和这人耗着,回归咸鱼的生活。

        灭灯,更衣,躺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林疏已经困到意识模糊,马上就要被不可抗力合上眼睛。

        然而,在合上眼睛的前一刻,凌凤箫的窗子黑了下来。

        林疏:“?”

        这么巧?

        这人别不是也在和自己耗吧?

        假如真的是这样......林疏想象了一下凌凤箫也困到意识模糊的场景,得到了快乐。

        睡醒之后的这一天,就是学宫正式开课的时候了。

        时值九月,碧玉天仍是竹林如海,合虚天却已是枫叶满山了。

        林疏照料完杜若真人的灵药,便去了今日上午的课程“丹术入门”所在的宫殿。

        殿中置着三十座丹炉,前排丹炉已有人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服饰都是术院的弟子。

        林疏走进去,找了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下,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实际上是在心中疯狂计算自己的玉魄数。

        玉魄内含灵力,可以用来引燃丹炉的丹火,或是绘制阵法的图案之类,他在术院的课程几乎都要用到玉魄。

        这样,一个问题就到来了,点燃一次丹炉需要花费一个玉魄五分之一的灵力,最低级的阵法符箓需要二分之一的灵力,每两天有一次丹术课,每次课至少点燃一次丹炉,每三天一次符箓课,每次课要画不少符箓。

        然后,再为这个小学难度的数学题加上一些前提条件。

        林疏每天收入八颗玉魄,造化丹定价一百,生脉饮定价三百,对林疏经脉阻塞程度的影响系数分别为X和Y。

        最后,提出问题。

        林疏怎样在能够满足丹术与阵法课需求的同时,吃到尽可能多的造化丹与生脉饮,完成筑基?

        这样一来,它就从一个小学数学应用题,变成了高数题。

        林疏没有纸笔可以演算这道高数题,但他知道,这个题的答案叫无解。

        生活的苦难总是这样接踵而至,玉魄永远不够花。

        这个认知让林疏看到凌凤箫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这人认真学习,认真练刀,一定是个学神,修为高深,武功高强,杀妖物如拍黄瓜,一定能完成很多任务,那么就不仅是家里富有四海,在学宫里也必然拥有无数玉魄。

        富婆,抱抱我。

        林疏很是唾弃了一下自己,迅速掐灭这个念头。然后,他想到一个问题。

        凌凤箫怎么也来炼丹了?

        不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没有余座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凌凤箫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自己旁边的那座丹炉前,目光不善。

        只见这人盘膝而坐,红衣曳地,流金衣饰发出轻轻碰撞之声,清脆欲滴,端的是天上才能有的美丽景象。

        可惜,林疏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他终于知道仙道院的歪风邪气到底从何而来了。

        仙风道骨是不可能的。

        他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玉魄。

        或许还有另外两个字,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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