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阿月其实比朝臣更早知道这一战大恒会赢了。
因为每隔一段时日魏王便会写信给她, 而她和对方之间一直都保持着交流。
这日阿月正在看前些日子魏王写来的回信,对方于信中说,盘缙长时间背离本土作战, 时日一长补给便更不上了, 再加上他派了人出其不意, 奇袭对方粮仓, 如此彻底断了盘缙后勤补给。也就是说, 不日这场仗便会结束了。阿月看到这里时,心中还想着怎么回对方, 却见若月匆匆入殿,面上的神情惊慌失措。
“什么事让你如此……”
“王妃,奴婢才刚听说, 盘缙一战,大恒告捷!”
阿月听了她的话,不由地一笑。
“这是好事啊。”尽管她早已知道了这一仗的结果, 但真正听到大恒赢了时, 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可当她话说完后,却见若月面上神情哀戚, 尤其是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悲痛,这让阿月有些不解, “怎么了,大恒赢了你怎么还一副难过的模样?”
若月却看着她,半晌不知要如何开口。
“王妃……”
见她犹豫迟疑的模样, 阿月心中不知为何,忽地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若月,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奴婢、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话说到这一步, 阿月便仔细想了想。
这一仗分明是大恒胜了,可若月的面上却没有丝毫高兴之意,反而惊慌失措地跑来找她,且言语之间一再迟疑,看着她的眼神中又带了哀戚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同情。
阿月不是傻子,这样情况下还能让若月如此表现的,只有一个可能。
“王爷……王爷他受伤了,是不是?”
她尝试着开口问对方,心中其实并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谁知若月听了后竟摇摇头,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王妃,魏王他……战死了。”
“什……么?”
霎时间,阿月感觉四周的声音都静下来了,就连她自己的呼吸也一并停下了,她的脑中只剩下若月的那一句话。
魏王战死了。
这句话就好像有意识一样,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着,告诉着她,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月指尖动了动,她似乎想要抬手,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或者说,她整个身体就好似被巨大的力量束缚着,一动不能动,而明明她是踩在地面上的,却感觉到自己的脚尖接触的不是坚硬的青砖,反而是软绵绵的绸布,让她完全难以站稳。渐渐地,四肢都开始发麻,她甚至都感知不到自己手脚究竟还在不在了。
“王妃,王妃!”耳边似乎响起什么声音,阿月慢慢转了过去,视野所及之处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好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若月……”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叫出对方的名字,因为此刻的她,连说话都显得那样困难,张不了口。
在阿月看来,她不过是有些说不出话,又动不了罢了。
可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落入旁人眼中,是怎样一副骇人的模样。
若月原以为在听到魏王战死的消息后,王妃会表现得十分悲痛,也许会哀嚎,泣不成声,严重些的只怕还会呕出鲜血。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浑身就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就连指尖看上去都是僵硬的,面容苍白如纸,唇色更是瞬间便褪去血色,而双眸之中没有丝毫焦距,当望向若月时,眼神涣散。她张了张口,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轻得仿若蚊嘤,让若月完全没听清楚。
她看上去倒不像是悲痛,反而是有些陷入魔怔了。
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眸,变得呆滞而无神,却没有一丝泪流下。
这样的情况让若月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她忽然想起以前曾听宫中的老嬷嬷说过,有的人在忽然而来的极度打击之下,会忽然丢魂,那症状便和眼前的王妃极其相似。
“王妃,王妃您醒醒!!”此时的若月也顾不得其他了,忙伸手拉过对方,接着便在对方耳边大声喊着,“王妃——!”
她不知眼下自己要怎么做,可她明白,绝不能放任王妃如此这样下去。
因此她扶着对方,喊了好半晌。
忽然,原本僵着身子任由她动作的人手肘处动了动。
接着在若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便虚弱着声音说了句。
“若月,我好累……”
这句话说完,阿月便双眸一合,彻底昏死过去。
惊得若月忙将她扶到床榻之上,接着匆匆出去叫人去尚药局。
这日之后,阿月便彻底消沉下去。
她将自己关在了明义殿内,谁也不见。
就连若月,都难以进入她的寝殿内,天子倒是来了几回,却总是铩羽而归。
也不知是为何,自打阿月入宫后,天子就很少来明义殿看她,许是知道阿月并不想见着他吧。
这回也是一样,在来了几次后都没能入寝殿,天子便也暂时先不来了。
大恒将士班师回朝本就有许多要处理的事,再加上魏王战死,尸骨无存,便只有衣冠冢被带着回京。
天子因此还下了旨表彰了魏王以身殉国的壮举,赐谥号昭武。
昭武王衣冠冢回京的那日,文武百官和全京城的百姓都去城门迎接,天子更是登朱雀门当着众人的面表彰昭武王功绩,葬入肃陵,同时配享太庙。
天子于此事上给了昭武王极尽哀荣,而因着昭武王的战死,朝臣也暂时没了多余的功夫去想他的遗孀昭武王妃如今还在宫中。
但罕见的,昭武王衣冠冢回京那日乃至丧礼期间,都不见昭武王妃。
有些消息灵通的,便听说了昭武王妃在知道王爷战死后,便彻底变得消沉,显然是不愿面对如此事实。
这样情况下,众人倒也理解。
丧礼过后,昭武王衣冠冢葬入肃陵,明义殿中却一片平静。
阿月已经很久没出过明义殿了。
她甚至连丧礼都没去。
她只是整日在寝殿中待着,看着那些魏王曾写来的信。
尽管她从若月的口中知道了天子赐魏王谥号昭武,可她却不愿意那样称呼对方。
谥号。
那是逝世的人才会用的。
在她的心中,魏王一直还活着。
她就这样一直告诉着自己,谁的话都不听。
直到听说魏王的衣冠冢已经葬入肃陵后,她才静静地将手中所有魏王给她写的信都收拾好。
夜深之时,卫三再次来到她的寝殿内。
“王妃,请您跟臣离开。”
这已经是卫三不知第几次来劝她了。
在得知昭武王战死之后不久,卫三便来找阿月,说自己可以带她离开皇宫。
当初之所以不走,是因为顾及到王爷,如今王爷不在了,他身为羽卫,自然不能再让自家王妃留在后宫之中。
可无论他如何劝说,对方就是不愿跟他走。
这才导致了这些时日,卫三时常会在深夜入寝殿,试图劝她离开。
“卫三,你不用劝我了。”阿月声音平静,再次拒绝了他,“我不会离开的。”
卫三便说如今的她留在宫中实在不合适,且王爷已经不在,陛下才刚当着百姓朝臣的面给了王爷极尽哀荣,就算她离开了,也不会影响王爷的。
“但会影响到我的母族。”阿月看了对方一眼。
卫三便问:“王妃您是打算留在这里了?”
阿月没回他,只是说了句。
“明天夜里你再来找我,我有话交代你。”
之后无论卫三说什么,她都不再开口,卫三见状无奈,只能先行离开寝殿。
而他离开后,阿月才从袖中拿出那一直攥在手中的毒药。
她不能走,因为要顾及母亲他们。
可她也不愿留在这深宫。
她不想再面对天子。
而她的阿晔没了,她也不想在活在这世上了。
唯有让天子亲眼看见她没了,才会不再追究她的母族,她也不用把自己后半生耗在这深宫之中。
但她还有些事没完成,她要准备,所以才会让卫三明夜再来找她。
第二日夜。
阿月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卫三,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再出现时,寝殿之中响起细微的动静,接着几息过后,卫三的身影出现在跟前。
“卫三,你听我……”
“王妃,臣有要事要告知您!”
阿月的话还未说完,卫三便先她一步开口。
阿月闻言便暂时压下心中要交代的事,说了句。
“你说吧,什么事?”
“臣方才来之前去了趟紫宸殿。”
他跟阿月说,自己听到了一些事。
“陛下吩咐了人,打算让您跟着王爷一道去了。”
阿月闻言一怔。
“陛下想要我的命?”
卫三却说只是表象。
他告诉阿月,天子似乎有所打算,他想要制造出王妃因昭武王战死而悲痛过度香消玉殒的表象,实则是想……
“他想让外人以为我没了,实际上将我囚起来,对不对?”
听了卫三说的话,阿月几乎瞬间便想到这个可能性,而当她问出来时,果然见卫三点了点头。
阿月忽然笑了一声,不带任何感情。
“只可惜他终归要失望了。”
直到这时阿月才明白,为何她入宫这么久了,天子来明义殿的次数却并不多,至少不如当初频繁召她入宫的次数多。
原来他早便想着若是魏王战死了,便能用这样的计谋将她留在宫中了。
只可惜。
她会死的。
却不是天子所希望的假死。
但这样的话阿月没告诉卫三,因为她知道,卫三一定会拦住她。
于是她抬头,打算跟对方说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却听得卫三又开口说了句。
“还有一事……”
阿月看出他眼中闪过的异样神色,不由地心中微沉。
卫三素来以面无表情著称,无论怎样的事他都很少有情绪,可眼下阿月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恨意。
“卫三,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卫三倒不似若月那般有所有顾虑,他听了对方的话后,直接沉声道:“臣打算离开紫宸殿时,却见一暗卫模样的人入殿,便多留了一会儿,结果听见了……王爷战死的真相。”
阿月的指尖猛地在炕几的桌角上一攥。
“你说什么,什么真相?!”
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臣不敢胡说。”卫三说着一拱手,声音也低了下去,“臣听见,那暗卫模样的人跟陛下回话,说王爷是他亲手射杀,只是落入悬崖之下,再难找到尸骨。”
“——!”
阿月的双眸猛然睁大,眼中迅速浮现出震惊和不敢置信。
“卫三……”好半晌后,她才喘息着开口,“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卫三便道:“臣不敢保证,但方才所言,皆是臣亲耳所闻,一字不敢作假。”
他说着便将自己听见的别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天子在安排出征的大军时便在士兵之中放了一队比部的人,卫三因着不知隶属于天子的司部和比部,只说那似乎是一队暗卫,但阿月却知道,那些人全是比部精锐。
这些人被安插在士兵之中,尤其是那首领,竟成了昭武王的左右手,战场之上几乎时刻跟着对方。
他伪装的一直很好,直到最后一战时,昭武王为了提升士气,亲自带兵出战,将盘缙残兵逼至山崖,等那些人被俘后昭武王便打算回营,结果被那比部首领在身后放了冷箭,他本人也因此跌入山崖。
因着当时追击残兵只有他二人,故而那比部首领回营后说的话便死无对证,众人倒是派了人去那山崖处搜寻,可山崖之下便是湍急的水流,根本看不见人影。
因此将士们便也只能接受主帅战死的事实。
但实际上,昭武王不是战死,而是被人故意射杀。
而那人的主使却是在他死后给了他极尽哀荣的天子。
听完卫三所言,阿月觉得这一切简直太过荒谬可笑了。
时至今日,她才算真正认清了那个曾和她同床共枕十年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掌心之中,紧紧攥着那个毒药,下颚之处咬得死死的,双眸之中隐约泛出了一些血红。
“……卫三。”
很久之后,她才慢慢开口。声音听上去竟平静极了。
“你出去吧。”
卫三一顿。
“王妃?”
她不是说有事要交代吗?
阿月却没再说什么。
“出去,我一个人静静。”
卫三闻言,便意识到对方如今心中只怕极其不好受,因而便不再开口,应了声后再次离开。
昏暗的寝殿之内,又只剩下了阿月一人。
她就这样坐着,良久之后才慢慢起身,纤细的指尖缓缓将眼尾流下的清泪拭去,接着她走到床边,将那放在枕下的信全都拿了出来。
寝殿之内唯有一盏宫灯在忽明忽暗地跳动着,阿月走到那宫灯前,将灯罩拿走。
没了灯罩,那烛火便有些明亮起来,但却不足以照亮整个寝殿。
阿月把手中的信一一拿起,接着放在正在跳动着的烛火上。
很快,火舌席卷了信纸。
阿月就这样,冷眼看着那些信一点点被吞噬,最终化为灰烬。
第二日,阿月起了个大早,罕见地踏出了寝殿。
接着在若月惊愕的神色中说了句。
“去紫宸殿。”
另一边,紫宸殿。
天子正看着手中的折子,却忽然见一内侍匆匆而来,接着在张彦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张彦双目大睁。
“什么?!”
这动静自然引起天子注意,但他并未抬头,只是问了句。
“怎么了?”
张彦便忙回道:“陛下,殿下她落水了!”
天子闻言指尖一滞,下一刻手中的折子被猛地丢下,他整个人霍然起身。
匆匆赶到明义殿时,尚药局的人已经在了,天子问了很多,在确定阿月没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此时的他也没心思去计较若月和旁的宫人伺候不当的罪名,只是一心想着阿月什么时候能醒来。
“回陛下,好在如今时值夏日,太液池池水不凉,王妃只是有些溺水,并无大碍,最迟明日便会醒来了。”
那司医说完这话后,太子便挥手让其赶紧去开药。
而他自己则守在了寝殿之中。
这一守,便从一个白日,守到了另一个白日。
无论谁来劝他离开休息他都不听,非要在这里看着床上的人平安醒来。
御前的人见状无奈,只能一道陪着。
可不一会儿,天子便嫌他们多余,将人都遣离。
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在床边守着。
直到第二日一早,天际隐隐泛白,床榻上的人才羽睫轻颤,接着缓缓睁开眼。
一直盯着她看的天子心中大喜,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对方看着他说了句。
“陛下,您怎么起得如此早,是臣妾睡过了吗?”
天子闻言,骤然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提醒,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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