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 作死的人
说是宣扬俄罗斯民族精神,但这个所谓的民族精神其实只是一层壳,列宁格勒的某些人借助这个壳,往里面塞了很多东西,其中分量最足的,自然就是日丹诺夫同志光辉而又伟大的形象,他在列宁格勒战役期间的作用,在各式各样的宣传中被反复提及、渲染,甚至是扩大。
谁都知道,列宁格勒这么做的用意,其实就是为了扩大日丹诺夫同志在联盟内部的影响力,并以这种方式支持他成为斯大林同志的接班人,在斯大林同志百年之后,继续领导联盟向前进。
是的,维克托非常清楚,尽管列宁格勒的“那些人”做的很过分,在某些事情上搞的很离谱,但要说他们阴谋割裂中央,阴谋反党,显然是不正确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如今斯大林同志毕竟还活着,他还是莫斯科这个中央的最高领导人,而列宁格勒那些人选择大肆宣扬日丹诺夫同志的丰功伟绩,以提升他在联盟国家层面以及党内层面的影响力,其本身就是一种分裂党的行为,说他们阴谋建立第二中央,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至于列宁格勒方面犯的第二忌讳,则是来自于列宁格勒州的一份杂志。
这份杂志名为《星》,它是由列宁格勒州委直接负责管辖的一份大型严肃刊物,其现任主编是萨扬诺夫,此人是由库兹涅佐夫亲自任命的。
在意识形态保卫局的调查报告中,萨扬诺夫身上的问题并不严重,问题真正严重的,是一个名叫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左琴科,此人是一名讽刺作家,在维克托前世的那个时空里,此人就非常有名,他写过《猴子奇遇记》、《新经济政策的怪现象》等作品。
出身列宁格勒的左琴科在当地是非常有名的,尤其是在文化圈子里,他被誉为是列宁格勒的王牌作家,在卫国战争之前,他曾经担任过《文学现代人》杂志的编委委员。只是在三九年的时候,他在杂志上刊载了一篇名为《日出之前》的小说,触怒了斯大林同志,随即便被踢出了杂志社。
不过,在列宁格勒被围困期间,左琴科又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内,他被任命为《星》这份杂志的编委委员,而这项任命同样来自于库兹涅佐夫。
意识形态保卫局派驻到列宁格勒的调查组,拿到了左琴科一年多以前发表的一部小说——《猴子奇遇记》,这部小说首先被发表在儿童读物《穆尔济尔卡》上,随后又被《星》杂志转载。从表面上看,这部小说是一部怪诞的儿童故事,但实际上,它却是一部讽刺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
这篇小说所讲述的内容,就是南方的一个城市被法西斯轰炸了,动物园被炸毁,一只猴子逃了出来,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这只猴子决定进入人类生活的世界,看看那里是什么样的。结果,在流浪的途中,猴子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包括军用车司机、小男孩阿廖沙、残疾人加弗里勒其等等,这些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想将猴子占为己有。于是,在经过了一圈流浪之后,猴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它曾经逃离的那个动物园。
总而言之,整部小说里就看不到半点光明的地方,字里行间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怪诞以及自私、功利、操控欲这一类的负面情绪。至于那个动物园,则被描述成了一个虽然没有弱肉强食的生存关系,但却也没有了竞争,没有了自由的笼子。那些生活在“笼子”里的动物,被主导意识形态控制,渐渐的习惯了被控制,被束缚,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自由的诉求。
好吧,这篇小说写的很牛,反映的现实也很深刻,但说实话,它实实在在的是有些言过其实了,至少在维克托看来,像左琴科这样的人,绝对是意识形态保卫局应该重点“关照”的对象,这种人心中的不满太多了,他向往的东西也太多了,甚至是多到了不现实的程度。最重要的是,他将这种文风当成了个性,当成了谋生的手段。
除了这篇《猴子奇遇记》之外,调查组还掌握了此人在战前小范围发表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名为《列宁与哨兵》是的,在维克托前世上学的时候,曾经在语文课本上读到过这篇短文,当然,他那时候所读到的,是修改之后的版本,与左琴科所写的原版有很大差距。
《列宁与哨兵》这篇文章,其大概内容是列宁与几位中央的领导同志去斯莫尔尼宫参加人民委员会的会议,结果,一行人被新上岗的卫兵洛班诺夫拦了下来,并向他们所要通行证。列宁同志很通情达理的开始翻找通行证,但在同一时间,一名跟随在列宁同志身边的干部,则批评了洛班诺夫,认为他向人民委员会主席索要通行证是不对的。最终,列宁同志还是出示了自己的通行证,并表扬了卫兵的尽职尽责,转而又对那位发脾气的随行人员提出了批评。
这个故事的主题思想是很浅白的,没有什么可深究的地方,但问题在于,在左琴科的原版故事中,他对那个充当反面角色的“随行人员”进行了详细的描述:那是个蛮横粗暴、表情阴鸷,且留着小山羊胡子的人好吧,在十月革命期间,尤其是布尔什维克党中央还没有从列宁格勒转移到莫斯科之前,列宁同志每次前往斯莫尔尼宫参加会议的时候,身边总是跟随着那么几个人,其中包括捷尔任斯基同志、斯大林同志以及托洛茨基、李可夫、布哈林等人。
在这些人中,托洛茨基是留着小山羊胡的,不过此人虽然立场和思想有问题,但他的个人风度和气质却是人所共知的,至少蛮横粗暴、表情阴鸷这一类的形象,与他是不沾边的。那么巧啦,除了托洛茨基之外,当时经常跟随在列宁同志身边的,还有一个人留着小山羊胡子,那就是捷尔任斯基同志。
根据调查组所提供的调查结果显示,左琴科在发表了这篇短文之后,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影射了捷尔任斯基同志,而这种做法无疑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对这篇文章做出了修改,将那个反面的“小山羊胡”改成了“小胡子”。
这一修改之后,更巧了,当年列宁同志身边还真有这么一个小胡子,而且脾气暴躁、表情阴鸷,此人不仅开枪袭击过警察,还抢劫过运钞车,数次被判流放,数次在流放地出逃而这个与反派形象最贴近的人,就是斯大林同志。
现在,调查组已经盯上了这个左琴科,他们试图找出这个反动文人的背后是不是有操纵者,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使。
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尽,火红的烟头灼烤的手指隐隐作疼。
维克托从报告中回过神来,他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两侧的部位,舒缓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眼部神经,这才挺身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小酒柜的旁边,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
客厅隐约传来落地钟的鸣响,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到了三点半钟了,此时的维克托依旧是没有丝毫的睡意,看样子,今晚是很难再次入眠了。
端着咖啡重新回到办公桌后,没有直接坐下,而是站在椅子前面,低头看着文件中夹带的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左琴科的照片,画面中,此人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正走在一条便道的旁边,他恐怕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秘密警察的跟踪目标。
不过,左琴科只是一个作家,或许他是很有名气的作家,他的作品将在未来影响很多人,但对于当前这个世界,对于当前的联盟来说,他作为一个个体,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他的作品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成为一场政治斗争的工具,那些包容他,为他提供工作,甚至是为他提供庇护的人,将为他所书写的那些文章而遭受苦难,而这一切所换回来的,只是他在未来可能成为一个名人。
这值得吗?谁知道呢,或许值得,或许不值得,或许根本讨论它是不是值得根本没有意义,至少在维克托看来,他现在根本懒得关注这个作家的死活,他所真正关注的,只是列宁格勒的问题。
现在的联盟正是多事之秋,国内有一大堆问题亟待解决,国外也有一大堆的麻烦需要尽快处理,维克托已经有所预感了,一旦沃兹涅先斯基同志在昨天会议上的提议获得通过,联盟拉拢那些中东欧国家组建起一个有针对性的军事同盟,那么东西方之间的矛盾冲突,将会在短期内迅速升温,天知道到时候局势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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