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许是因为心绪不宁,赵容蓉午间小憩时,做了许多梦。
梦醒之后,她微微睁眼,恍惚间好似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她眼前。
她手指轻颤……
蛮儿睡在一旁,此刻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便软软的唤她,“阿娘。”而后窝进了她的怀里,迷迷糊糊的问,“阿爹怎么还不来?”
她微怔片刻,醒过神来,轻抚过蛮儿的额头,见并不如清晨时烫手方才放下心来,她轻声道:“他待会儿就过来。”
“真的吗!”蛮儿仰着小脑袋,兴奋不已。
赵容蓉心里有一丝迷茫,蛮儿从与卫桓并不亲近,昨日醒来后反而就惦念上了,昨日依依不舍的送别,今日又充满期待的盼望卫桓能过来,就好像她突然对父亲有了期待。
不过她向来对蛮儿百依百顺,蛮儿又病了,纵使她不想瞧见卫桓,也不会在此刻拦着蛮儿见卫桓。
侍女缓步入内室传话,“公主,太医令到了。”
赵容蓉压下心中疑惑,起身为蛮儿穿好衣裳,趁着太医令为蛮儿看诊的空暇,她吩咐玉禾,“让人去问问,卫桓何时会过来?”
玉禾应声,“是。”
前去传话的人倒是极快便回来了。
“奴才见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说驸马有事,清晨时就出城去了。”
“奴才便问大少夫人,驸马去了何处,何时能回来。大少夫人语焉不详,神色闪躲,只告诉奴才,驸马要过两三日才能回来,并不曾说驸马去了何处。”
赵容蓉不免冷笑,将人挥退。
她心中已有计较,知道卫桓去了何处,也知晓那位大少夫人约摸着又是为了给她上眼药,方才会话中有话,想要告诉她些什么,偏要遮掩,何其无趣。
从前她是懒得理会,今日却恼怒卫桓不守信,既做不到,为何又要答应蛮儿今日会来看她,现在让蛮儿空欢喜一场,她也定是饶不了的。
她吩咐道:“立刻派人追上卫桓,把他带回来。”
玉禾也不拦着她,点头应是,“是,公主。”
“阿娘。”忽而一声软糯的童音响起。
她抬眼看去,就瞧见蛮儿正从内室走出来。
她收敛了怒气,笑意盈盈歪腰将蛮儿抱起。
太医令已经开好药方,前来回话,“这几日,小郡主需得多晒太阳,莫整日待在屋子里……”
蛮儿待在花园里,今日太阳极好,阳光照在身上,极为暖和却并不晒人,园子里花也开的甚是不错,有蝴蝶在花间飞来绕去,若是往日,蛮儿定是欢喜非常,要去采花扑蝶,今日却神色恹恹的坐在软垫上,平日里喜欢的玩具布偶摆了一地,她也闷闷不乐。
阿爹说了今日要来看她的,可到现在还没有来。
赵容蓉眼中透着一丝心疼,让人将买来的兔子灯笼和小木马送上来,“你瞧,这些是什么?”
蛮儿眼前一亮,而后眼中的亮光又很快熄灭。
赵容蓉不解的问她,“你昨日不是很想要吗?”
“可是你不喜欢?阿娘再让人去买,可好?”
蛮儿缓缓摇头,“阿娘,蛮儿想要阿爹亲手做的,不要买的。”
赵容蓉笑意一淡,“你阿爹晚些时候就来看你。”
“他真的会来吗?”蛮儿歪着小脑袋一问。
赵容蓉轻轻点头,笑意浅浅,“当然,阿娘何时骗过蛮儿。”
卫桓撩开帘子,心急如焚的问着随从,“不能再快些?”
随从回道:“少爷,前两日下了大雨,现在路上到处都是坑,不好走。若是要更快,恐怕马车也受不住。”
随从说的也不是假话,纵使这条路是官道,可路上到处都是泥坑,马车随着前进而剧烈晃动。
卫桓皱着眉头,他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他吩咐道:“再快一点。”
随从只好答应:“是。”而后一扬鞭,抽在马背上,马儿跑得更快。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儿忽而长嘶一声,驻足仰头停下,卫桓在车内好险没被甩出去。
他撑住车窗,探头看出去,“出了何事?”
马车外被公主府侍卫团团围住,为首之人骑在马背上,厉声道:“驸马,请随我等回府,公主还在等您。”
卫桓一怒,“我有要事出城,你等回去复命就是。”
侍卫却根本不理他,只道一声,“得罪,驸马请随我等回去。”便将随从都给押下,驾着马车往回赶。
卫桓又惊又怒,“放肆,谁准你们这样做的。”
无人理他。
天色渐暗,蛮儿喝了药已经睡下。这场病让蛮儿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亏虚许多,每次喝过药以后就会犯困睡着,这些年,赵容蓉没有一日不将她精心养着,一颗真心也全都给了她。
赵容蓉独坐窗前饮茶,她穿着一身家常旧衣,是天青色的锦,只在袖边、裙摆处绣着几朵月白的花,一头长发也只用金钗松挽,发丝垂在纤细的脖颈处,为她清冷的眉眼,凭添了几分温柔。
卫桓气急败坏的甩开侍卫擎着他胳膊的手,“放开我,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如此对我?”
已经来到房门外,沉默了一路根本不理他的侍卫将他放下,朝房中回话,“公主,驸马带到。”
屋内只传来一声慵懒淡漠的女声,“请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侍卫客气的推着卫桓,不容他拒绝的将他推进房中,“驸马,请。”
卫桓怒不可遏的看着坐在窗边的赵容蓉,“安阳,你欺人太甚。”
“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难道我就要被你如此欺辱?”
他何曾这般丢过颜面,像是被扣押的犯人一般被侍卫带回来,明日他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世家公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赵容蓉甚觉有趣,唇边勾起笑,抬眸看他,轻慢而又和煦道:“你说的极对。”
“本宫想要如何欺辱你都可以。”
她笑起来极美,那双动人的眼眸之中泛着微光,像是怜悯,偏生说着最冷血无情的话。
卫桓心中一跳,竟倒退了一步。
今夜的赵容蓉有些不一样,她好似没有了顾忌,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从没有过爱意,可如今连恨意也没了。
他们认识太久了,虽不能说完全了解对方,可是他知道她的弱点,那就是贤妃娘娘。
赵容蓉就算是再厌恶他,贤妃娘娘在,她就会有所退让。
恐惧像是蛇信子吻过他的足,由下而上蹿进了脑海之中。
这一路的愤怒烟消云散,他终于想起来,今日出城之事,他从不曾同赵容蓉讲过,赵容蓉怎么会让人拦住他,将他带回来。
他的眼瞳忽而放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肯定是知道了……
他突如其来的神色变动,让赵容蓉疑惑了一瞬,而后压下了这份疑惑,喊出了他的名字,“卫桓。”
卫桓微动,但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让他无法屈服于女子之下,“安阳,你别太过分,我去哪儿,与你并不相干。”
赵容蓉玉手托腮,微微挑眉,“本宫不在乎你今日要去何处,见何人,做何事。”她话说的轻缓,只是每落下一字,就能瞧见卫桓的脸色白上一分。
再往前十年,她尚且年幼之时,也对未来夫婿曾充满过幻想,必定是一位让她喜欢,也喜欢她的男人。
也曾是京城少年郎任凭她挑选。
最后,嫁的却是从来都讨厌的人。
她忽而生出了疲惫之感,他们二人的婚事不过是一场联姻,便是这样得过且过一生,她也并不在乎。
只是这人……
“你昨日答应了蛮儿,今日会来看她。”
“你却失信于她,让她失望。”
“这件事,本宫想要请教驸马一番,这才将你请来。”
她忽而轻笑了一声,“言而无信这件事,驸马到底作何解释?”
“本宫愿洗耳恭听。”
卫桓心中五味杂陈,昨日他不过是随口应付蛮儿一番,想那小丫头今日定会忘记。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更不同随口应承之事。
他不敢去看赵容蓉带着嘲意的双眸,却又要维护自己的骄傲。
便道:“我过两日再来看她,不也行吗?”
“公主将她看作眼珠子,她有公主这个母亲不就够了吗?”
“又何必我这做父亲的在旁。”
他知道什么话最是戳人心窝子,虽惧此刻的赵容蓉,却又忍不住得意一笑。
赵容蓉嘴角笑意淡去,“你若不想做她父亲。”
“你明日便可去请奏父皇,要同本宫和离。”
“只要你敢上奏,本宫便与你和离。”
“驸马。”
“你敢吗?”
她落下这一问,便开始沉默不语,只静静地看向卫桓。
屋中一片寂静,过了好久都无人说话。
卫桓僵在原地,一张俊脸涨的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
世家子,傲骨难折,若是受辱,便是宁死也不屈。
赵容蓉早有预料,轻叹道:“你不敢。”
“卫桓,你果真是数年如一日,让本宫瞧不上。”
她有些啼笑皆非,“你怨恨本宫这么多年,却又不愿与本宫和离。”
“既如此,你就好好当蛮儿的父亲。”
“她要见你,你就必须出现在她身边。”
“驸马以为如何?”
卫桓嘴巴微张,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房门被打开,玉禾走进来,看也不看卫桓一眼,只同赵容蓉道:“公主,蛮儿醒了。”
赵容蓉起了身,她分明比卫桓矮了半头,卫桓却觉得自己需得仰头才能看清楚她的脸。
卫桓走出公主府的大门时,方才觉得浑身都被汗水给浸透。
今夜的风明明有些凉。
赵容蓉将全身都浸在热水之中,她闭着双眼,徐徐热气浮起,她的眉眼被热气熏染,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中,水珠从纤细的颈滑落,滑过她精致的锁骨,没入细腻如雪的肌肤……
水汽蒙蒙,好似画中仙。
玉禾添了最后一勺水,将香露轻缓地滴入水中,香气萦绕之时,紧闭着双眼的人忽而就开口,“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玉禾便放下帘帐,领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去,留下她独自泡在水池之中。
她双手环在胸前,闭着双眼缓缓下沉,水没过了她白皙的脖颈,没过了她的下颌、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眉眼……
当她完全被水环抱时,仿佛全世界都与她无关。
这是独属于她的时刻。
而这样的时刻,不知会有多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好似她快要在水中入睡之时。
一双手没入水中,揽过她纤细脆弱的腰肢,缓缓带着她上升。
她在水中睁开双眼,看见了被水波扭曲的模糊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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