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第五章1
丁筱筱没听出苏桐的潜台词,闻景却和苏桐心照不宣。
他双手撑着茶几,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
“先把报道的事情搞定,我们再谈?”
苏桐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
“嗯,”她抬脚走到丁筱筱身旁,坐到了沙发上,“那份录音录像你有收到吗,筱筱?”
“唉,你怎么知道我也收到了?”
“这人显然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是站在孤儿院的对立面,只不过可能不方便露面。
既然台里都有,他要想曝光,不会不利用我们的。”
丁筱筱感慨地看向苏桐,继而挑了个大拇指,“你这记者做不下去了,去做推理小说家也可以——实在厉害。”
说着,她一抬手,“我今天一早被敲了房间门,打开之后就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苏桐顺着丁筱筱指向桌面的手一看,一只黑色的U盘正安然躺在那里。
“你看过了?”
她伸手拿了起来,顺便从旁边取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那当然。
我复制了一份到电脑上,正在考虑该怎么剪辑和利用这份录像呢!”
苏桐把玩着U盘,沉吟了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抬眸看向茶几对面的男人。
“你怎么认为?”
“……嗯?”
被问及的闻景显然有些意外。
“这份录像,你认为该怎么处理?”
听了这话,旁边丁筱筱也古怪地看向苏桐。
然后她附过身来,小声问:“苏妹妹,这种事问外人不太好吧?”
苏桐侧眸看她,“调查之前,询问举报人,算是正常流程吧?”
“……算啊!”
丁筱筱一蒙,下意识看向闻景,“可他跟举报人——”
“他虽然不是举报人。”
苏桐截住了丁筱筱的话,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闻景一眼才转回来,“不过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了,而且从非职业角度出发,他的看法应该对我们很有帮助。”
丁筱筱被苏桐绕了进去,思考了几秒有点糊涂地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苏桐微笑,转眸。
“所以,闻景你怎么看?”
她晃了晃手里的U盘。
“……”
闻景无奈地看着苏桐。
她这是在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出来啊!
“……护身符。”
沉默了几秒,闻景望着女孩儿的眼睛,张了口。
丁筱筱:“——哈,谁的护身符?”
“你们的。”
闻景说,“这个U盘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录入,你们的上司也绝不会批准这么具有煽动性的东西进入台里的报道中。”
“没错。”
苏桐点点头。
“但它可以作为你们的护身符——只要这个东西在,你们至少不需要担心,那个院长或者是他背后的人敢对你们做什么。”
听了这句话,苏桐的眼神里流露恍然。
跟着她思绪一转,“筱筱,这个视频剪到哪里停住的?”
丁筱筱说:“就那个院长绕过办公桌气势汹汹地走向你的时候——我看了真是吓了一跳,还好闻景说你没事。”
“之后的……都没录入?”
苏桐眼神古怪。
丁筱筱摇头:“没有啊!”
“噢。”
苏桐意味深长地看向闻景。
闻景不躲不闪,冲她薄唇一弯。
丁筱筱说:“可如果不引用这份证据,那我们还是把之前的交上去?”
“不行。”
苏桐否定,“既然知道文编部有人在刻意压这件事,就更得小心谨慎,争取一点漏洞都没有。”
“台里都闹成那样了,他们应该不敢了吧?”
苏桐摇头。
“说到底是这起报道关系重大,我们必须谨慎。”
“那需要再采集什么吗?”
“……”苏桐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再采集两个人的采访吧。”
“嗯,哪两个人?”
“第一个就是最初的匿名举报人。”
“你是说那个保洁阿姨?”
“对,”苏桐点头,“我尽快找人查一下她的住址信息——她的采访交给你来负责。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管怎么样,你得把这个拿下来。”
丁筱筱想了很久,用力地一点头:“好!我争取、不,我一定。”
“记得,得是不露脸采访,跟她承诺后期变声也会做好。”
“没问题。”
丁筱筱应声,跟着好奇地问,“那第二个要采访谁?”
苏桐眼神一沉,“你记得那个男孩儿画的那只手吧?”
“……当然记得。”
提到这个,丁筱筱也冷下了神色,“他不是说了,那是那个对他施虐的女教师的手吗?”
说完,丁筱筱一愣,“对了,我之前就好奇,你上次是怎么发现那个男孩不是聋哑人,又怎么知道那只手是当时站在教室里的老师的?”
苏桐看了闻景一眼。
男人此时正倚在沙发里,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似乎对两人的话题漠不关心。
苏桐转回眼,“我只是怀疑。
当时在我走到那个男孩身旁之前,他似乎就轻微地转了下头往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啊,所以你当时就怀疑他能听见?”
“对。”
苏桐说。
她没说的是,自己当时只以为是错觉,直到闻景开口,她才确定下来。
“至于那只手,我会认出来的原因很简单——当时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画上有什么东西是眼熟的。”
“唉,有吗?”
“嗯,”苏桐点点头,“是手链。”
“虽然画得很粗糙也很模糊,但那只手链的上色和图案,我在进门时就在那个女老师手上见到了。”
“……”
丁筱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闻景,也突然生了兴趣,勾着唇转过头笑看着苏桐。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个女老师只是在我们进门时从面前走过,戴着手链的那只手在盲区一侧,也就是说,只在身体晃动前后极短的时间里,你就辨别出了图案并形成了暂时记忆。”
他一顿,似有感慨,“你的动态视力很好……用在记者行业都可惜了。”
听完闻景的讲解,丁筱筱看苏桐眼神更崇拜了。
她甚至夸张地抱起手作势要扑上来——
“苏妹妹,你这趟报道之行已经成功俘获迷妹一枚!——怎么能这么厉害?
我都完全不记得。”
“……暂时记忆是真,我能记得也只是因为我天生对图案比较敏感。”
苏桐苦笑着接了话。
——筱筱说到底还是有点迟钝。
她就没觉得,相比较于只记了手链的自己,那个当时远在旁处、还同时至少观察了她和女老师的细节以及相对位置的男人……更厉害吗?
厉害得近乎可怕了。
……也罢,正事要紧。
苏桐收回视线,“好了,筱筱,那我们就各自准备吧,今晚之前我把地址给你。
采访稿你独立完成,没问题吧?”
“保证完成任务!——我这就去准备稿子。”
丁筱筱应了一声,抱起电脑和那一堆材料离开了房间。
直到门关上后,房间里安静了半晌,苏桐才听见对面的男人开了口。
“挑都挑最累也最危险的活,你们台里没给你评个劳模吗?”
苏桐微微一笑,“我可以争取给你评一个。”
闻景没说话。
等苏桐整理完手边材料和录像,见闻景仍那么不言不笑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
“这报道说到底是我自己要来的,筱筱只是陪同——而且放她去做那个老师的工作,成果如何我也不放心。”
“你想怎么做?”
苏桐没急着开口。
她笑着掂了掂手里的U盘,望着材料的眼神这一刻却带上冷色。
“有这个在,再加上对那个男孩儿的采访,以及那幅画……”
苏桐咬紧了齿尖,手里的U盘攥进掌心,“是跟着一条漏了水的船一起沉下去,甚至被当作替罪羊,还是做个污点证人……我想她应该会选的。”
“……”
看着女孩儿攥紧的发白的手指,闻景眼神沉下去。
过了须臾,他轻叹了声。
“让我陪你一起去。”
苏桐微怔回神,继而一笑,“当然了,你是我的‘专业’线人啊!”
闻景却没承这个夸奖,而是抬了头。
深蓝的瞳子认真地望着女孩儿。
“以后每次这样危险的决定做下之前,你都要告诉我。”
“让我陪你一起去——不是说这次,是说每一次。”
苏桐怔怔地看着闻景。
半晌后,她侧开头。
“好。”
被画进画里的那个女老师叫潘云箐。
当晚一拿到她的联系方式,苏桐就给对方发了一条长信息,还连着拍了几张资料照片传了过去。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对方回复了。
又几条消息往来之后,两人将见面的地点约在Q市的一家咖啡馆里,时间就定在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苏桐和丁筱筱在酒店分别,各自出发赶去了自己的目的地。
闻景自然还是如影随形地跟在苏桐身旁。
两人先到了咖啡馆,坐下没多久,苏桐就听闻景说,“来了。”
她当即抬头望向咖啡馆的玻璃门。
大约又过了十几秒,目不转睛的苏桐才见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走了进来。
——如果不是闻景提醒,苏桐还真未必能将对方认出来。
明明一样都隔了这么多天只见了那一面……
苏桐有些情绪莫名地看了闻景一眼。
此间,那个女老师已经走到了桌旁。
“潘小姐,请坐吧。”
苏桐转回视线,声线冷然。
——对于这样一个人,她实在不想用“老师”称呼。
潘云箐脸色一涨,有些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我约潘小姐出来的目的,之前在短信里已经跟潘小姐讲清楚了——不知道潘小姐考虑得怎么样?”
潘云箐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又憋了一会儿之后,她攥紧了自己手里忘了放开的包带,低声问:“如果我肯……接受匿名采访,那之后……不会波及我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远没有苏桐当初在孤儿院里见到时印象里那么朗然,就好像怕被这咖啡馆里的人听见似的。
苏桐唇角微翘,眼底掠过冷色。
“潘小姐,‘波及’这个词是用在可以置身事外的人身上的——而潘小姐你,在这件事里作为加害人,就算日后追责牵涉你,显然也不该用‘波及’。”
这样平静却又字句隐含刀锋的话,让潘云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我是出来配合你的,你怎么——”
“潘小姐误会了。”
苏桐截住对方的话音,不卑不亢,“这件事上,我们只能算是合作——到底做还是不做、怎样做对自己才最有好处,我相信潘小姐比谁都清楚。”
说着,她莞尔一笑,“不然,潘小姐今天也不会到这儿来了,不是吗?”
“……”
这笑容像是针扎一样刺眼,潘云箐本能地低下头避开了苏桐的目光。
她攥着包带,几乎将那皮革质地拧出褶皱来。
过了半晌,她才犹豫着再次开了口。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她的话音里带上明显的低姿态:
“苏记者,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但大家都那样做,不那样的话我也没法呆下去,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正……”
苏桐的眼睛里浮起罕见的厌恶情绪。
她垂眼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深呼吸了一下才将自己的个人感情压回心里。
“那就烦请潘小姐选个适当的地点,我们开始准备采访吧。”
女孩儿的声线带着微绷的漠然。
潘云箐大约也注意到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捏着包带站了起来。
“那就……去我家里吧。”
“可以。”
苏桐也跟着站起身,提过一旁的摄像设备。
她示意了闻景一眼,两人一齐跟在潘云箐身后走了出去。
站在潘云箐家门口的时候,苏桐是有些意外的。
——她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过这种老旧的楼房、摇摇欲坠的窗页和锈迹斑斑的金属门了。
这是间出租屋,藏在这偌大都市的一角,从外观看,更像是个垃圾回收站那样的地方。
而就这样的楼房里,租客甚至还称得上密集。
苏桐和闻景刚跟在潘云箐身后走上楼,就听见一声铁门被“哐当”关合的声响。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骂骂咧咧的男声和房间里隐约的歇斯底里的女声。
绕开了直接挂在楼道里晾晒的阴潮的衣物,苏桐情不自禁地皱起了鼻子。
这楼房里面的味道也有点像个回收站。
苏桐下意识地看向走在前面的潘云箐。
令她意外的是,刚刚在那个咖啡馆里还有些困窘无措的女人,此刻却再自然娴熟不过地躲开那些障碍,神色也平静下来。
平静得近乎麻木。
在她躲那些污脏的东西时,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就好像那天在孤儿院里,苏桐看到她时她的模样。
苏桐心里微微一动。
又往前走了一段,耳朵经受过各种各样的噪音折磨之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扇与之前苏桐经过的家户无异的铁门,唯一区别就是上面多贴了张水电欠费单。
苏桐看见潘云箐的手顿了顿,才上去把那张欠费单揭了。
她低着头开了门,微微转身对两人说了声“请进”,然后走进去了。
苏桐犹豫了下,抬脚要往里走。
身旁男人蓦地伸出手把她拦了一下。
“……怎么了?”
苏桐不解。
闻景收回手,插进裤袋,浑不在意地笑笑。
“我先进。”
他迈开长腿晃了进去,眼神扫过屋里每一个角落。
“……”
两秒后,大约是想通了什么,苏桐眼神复杂地看了闻景一眼,也跟了进去。
走到里面,看清房里景象,苏桐愣了下。
这是个一体一户的小居室,床、餐桌、书桌、厨房都绕成一圈围在房间里。
最中间的就是那张木质破旧的餐桌,桌腿位置都脱了漆。
上面还摆着几个没洗的碗碟。
让苏桐愣住的倒不是这房间的破旧,而是蹲在桌上的那只猫。
此时它正温顺地蹭在自己主人的手边,舒适地眯着眼。
苏桐怔怔地挪开视线,顺着那只手望上去。
这一次她停顿得更久。
包括之前见面在内,她没在这个女人脸上看见过这么温和而不具攻击性和防备心的眼神。
以至于一时之间她甚至有点无法把这个女人和男孩画的那只手联系起来。
她是个会施虐孩子的不配称为老师的女人。
那她为什么会对一只猫露出这样温柔的眉眼?
直到那猫满足地站起身,从桌中间挪到了边上一角,苏桐才发现这只猫的后腿是残疾的。
走起路来,它只能前后一跛一跛地行进。
加上它对女人的依赖,看起来像是只被捡回来养了很久的流浪猫。
潘云箐把桌上碗碟收拾到了一旁水池,然后才转过身。
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带着一点强撑的无谓和深藏的不安。
“我们、这就开始么?”
“……”
苏桐回过神,她复杂地看了女人一眼,点点头。
“嗯,开始吧。”
她从设备包里拿出了摄像装备。
……
采访并没有苏桐想象中那么顺利。
大约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所在房间的铁门被人咚咚地敲响了。
骂骂咧咧的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我他妈说了多少遍不让你用水!又他妈漏到老子家里了——你个……”
难以入耳的脏话没有间歇地吐露,苏桐听得都蒙在了原地。
而重重的像是能叫房子都跟着颤抖的砸门声仍旧在响。
抱臂倚着墙站在一旁的闻景直了身,看向苏桐,“我去解决一下?”
苏桐征询性质地看向潘云箐。
女人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恐惧,但她只僵了僵,然后用力地摇摇头。
“不、不用……一会儿他会走的。”
“……”
苏桐眼神闪了下。
这一瞬间,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突然浮上来的茫然是因为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垂眼看见手里既定的采访稿的时候,一字一句默读着上面那些字句犀利的问题,像是看见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自己。
又一恍惚,她像是在自己攥着稿子的手上,瞧见了那根图案鲜明的手链。
沉默了很久之后,苏桐慢慢将手里的采访稿折叠、收起。
她抬头看向潘云箐。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愤怒。
望着这个女人的眼神第一次慢慢平静下来。
这场采访持续了很久。
苏桐随性而发地问了许多既定稿子之外的问题,而原本被标了重点符号的几个问题中的部分,却似乎被她遗忘了。
而在慢慢适应之后,潘云箐的话也多了起来。
从中途某个点开始,两人仿佛都已经忘了这是一场“污点证人”采访。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苏桐起身收拾设备包。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突然低着头说了一句。
“谢谢!”
“……”
“已经很久……没人听我说这么多了。”
“……”
苏桐的手一僵。
等她再抬眼去看的时候,潘云箐已经自顾去收拾房间里凌乱的桌椅了。
回程苏桐一路无话,闻景也就是始终安静地在旁边,没做任何打扰。
直到下了车,临进酒店之前,苏桐低声问了句。
“……我像她吗?”
走在旁边的闻景身形一停。
他转回眸,看向苏桐。
抬头迎上他注视的女孩儿,眼里带着没有遮蔽的茫然。
像是个在浓雾里迷了去路的孩子。
她低声喃喃。
“自己有了伤痛,有了愤怒,就转而发泄给无力反抗的其他人……我是不是也差一点对她这样做?”
……
“跟你……去闻家?”
苏桐在要离开Q市的前一天听到这个消息,蒙了足有半分钟才理智回归。
“你让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原因跟你回去?”
苏桐咬咬齿尖,“而且你不是说,你在国内无家可归,连亲人都只有一个侄子吗?”
闻景点点头。
“我确实无家可归——闻家不是我的家。
那里的人除了跟我在遗传鉴定上能拿到血缘相近的判定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
见闻景神色不像玩笑,再想想这人之前在国外的职业,苏桐都快接近凶狠的眼神又迟疑着柔和下来了。
“你不是想要听我的那个故事?”
闻景接上话,“回去的路上,我可以讲给你听。”
苏桐眼神警惕地看他,“我可不会为了这个理由跟你回去。”
“那批条呢?”
苏桐一呆:“什么批条?”
“之前进孤儿院的批条,就是闻家的人帮忙的。”
闻景直言不讳,“带你回去——是他们前天跟我提出的交换条件。”
苏桐:“……”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
闻景眼神一闪。
“上次酒吧那晚都发生过什么事、遇见过什么人,你不记得了?”
提到这个,苏桐表情更窘了一瞬。
只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只下意识地游离开目光。
“不太……记得了……怎么了,我们那天遇见过什么人吗?”
“嗯。”
闻景说,“那天,你被闻家的人看到跟我在一起了。”
“所以……?”
“被看到的时候,你正趴在我怀里。”
“……”苏桐面无表情,“不,我不相信。”
闻景失笑。
“这是事实。”
“而且是你主动趴进我怀里的。”
“……”
苏桐持续面无表情。
尽管很想再挣扎一下,但在这人话音落下的时候,一些灯光迷离、呼吸咫尺间暧昧缱绻的画面不期然地撞进脑海里。
同时似乎也是、当时那些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酒醉后的断片片段。
“想起来了?”
观察着女孩儿表情,闻景低声哑笑着问。
苏桐终于绷不住,她抬手抹了一把脸,认命。
“好,我跟你去。”
“只是应付一下交换条件。”
闻景说,“你不用有心理压力。”
苏桐点头,“嗯,我没有。”
“肩背不绷那么紧、放松一点,我会更相信你的话。”
“……”
闻景走过去,“车在楼下等了,你打电话跟同事说一声,我们就下去。
只当作是找了家餐厅吃饭就好,闻家里面任何人跟你说话,你都可以不用理会。”
一听这说法,苏桐犹豫,“我能问问,是谁想见我吗?”
“……”
提及这个,闻景眼底的温度倏然间降到了最低。
过了两秒,他迈开长腿走了出去,笑声哑然带嘲。
“我那位……血脉名义上的父亲。”
还没回神的苏桐被闻景带出了房间。
两人进了电梯,下楼。
一辆车身漆黑透亮的轿车停在门廊下面。
穿着旧式礼服的老人笑眯眯地站在副驾驶座门外。
看到两人出来时,老人眼里精光闪烁了下。
然后他笑着微微躬身,拉开车门。
“小少爷,苏小姐,请。”
“……”
闻景没好气地看了老管家一眼。
不在闻嵩面前从不叫自己“小少爷”的人,这会儿当着苏桐的面突然来这么一句……真是其心可诛。
闻景想着,侧眸去看苏桐,果然在女孩儿的眼底看出一丝错愕的情绪。
她也恰在此时转眸看过来。
“上车吧,”闻景说,“路上我讲给你听。”
车开进了疗养别墅区。
闻景的故事也告一段落。
苏桐却仍旧没法从那种吃惊里回神。
她自己消化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那人神情平静得像是说了个完全与自己无干的旁人的故事。
“所以那天刚回国的时候,你说自己是私生……不是骗我的?”
闻景望着渐渐近了的独栋别墅的影儿,脸色渐渐沉下去。
“再过几分钟,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的了。”
苏桐轻皱了下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随着车速减缓,闻景眼神和语气似乎都凛冽起来。
几分钟后,车停在了别墅的正门外。
苏桐刚解了安全带,身旁的车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
笑容和善的老管家站在车外,微微躬身,单手虚挡在车顶。
“苏小姐,请下车吧。”
被这样一位老绅士给予这般待遇,苏桐怔了两秒,才微红了脸点点头。
“谢谢!”
她走下车去。
这边老管家刚合上车门,就见对面闻景正面色不善地微眯着眼看他。
眼神颇有点野兽逡巡领地时的凶狠和不善。
最后还睖了他一眼才走的。
目送着两人背影,老管家摇头笑笑,“可真幼稚啊!”
过了片刻,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背过手仰起头叹了口气。
“幼稚点也好。”
最起码活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啊!
就冲这一点,小姑娘怎么样他都是喜欢的。
老爷子想必也会看通透这一点。
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才愿意帮着老爷子把小少爷哄回来啊!
这样想着,老管家抬脚就准备往里走,只是刚走到一半,他步伐戛然停住。
“——二房家来了?”
看了旁边停着的几辆车中的一辆,老管家问身边的佣人。
“是,管家,刚到没多久。”
“……”
老管家的脸色难得有点发冷。
不用猜他都知道,必然是别墅里有人给老二家里通风报信,对方这才连忙赶过来的。
再一想闻景对家里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厌恶态度,老管家只觉得脑仁都有点疼。
但事已至此,老管家也没法,只能认命地往别墅里走了。
在佣人的牵引下,苏桐走在最前,闻景倒是像个作客的,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直到进了别墅里的茶厅,入目坐着老中少加起来五六个人,这场面看得苏桐一愣。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开口之前,苏桐就发现闻景的神色比自己还要意外。
只不过这意外的情绪持续了连两秒都不到,就被一丝染上蓝瞳的戾意取代了。
他手插口袋站在那儿,不避不退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正中的闻老爷子。
“……你耍我呢?”
这语气轻得发飘。
只不过坐着的那几个一点都不怀疑,只再需要一根稻草压上,男人就能直接上前来掀了他们的桌子。
他们习惯了这样的闻景。
但苏桐却不习惯。
她望着闻景微皱起眉,稍稍倾身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闻景眼神一顿。
他攥了下拳,敛去了眼底厉色。
而赶在他开口前,有个声音先响了起来。
“苏桐小姐,请坐吧。”
苏桐转眸望过去,是坐在正中神色有些严肃的那个老者。
正在苏桐掂量着自己该怎么称呼对方的时候,她就听见身后男人冷笑了声。
“这是跟我做过亲子鉴定、且鉴定结果很不幸的那位。”
苏桐:“……”
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这么新颖地介绍父子关系的说法。
只不过……
估量了一下老人的大约年龄,即便在车上听了“故事”而早有心理准备,苏桐也有些吃惊。
她面上没露,冲对方点点头。
“叔叔您好,我是苏桐。
初次见面,如果有失礼的地方请您包涵。”
闻老爷子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蔼一些:“是个不错的小姑娘,来,你——”
话音还没落,始终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的闻景就冷笑了声。
“确实有失礼的地方。”
“……?”
走了一半的苏桐停住脚,疑惑地看向他。
闻景:“你再好好看看,叫他叔叔合适吗?
——按你的年龄,应该要叫爷爷才行。”
“……”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里鸦雀无声。
正中老爷子脸色涨得通红,要不是碍于小姑娘在旁边站着,他早就忍不住跳脚了。
而即便努力按捺,此刻他的情绪离爆发出来也只差一毫米了。
至于来凑热闹的老二一家人,这会儿就更是大气不敢出,也等着看一老一少怎么收场。
眼看茶厅里气氛越来越僵,苏桐心里叹了口气。
然后她看向闻景,露出点笑来——
“难不成你想我叫你叔叔?”
老管家刚进到茶厅,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点诡异。
且不是他料想中的剑拔弩张——至少乍一看旁边站着的佣人,一个个都是表情古怪。
比起噤若寒蝉,看样子更像是在憋笑。
老管家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没露什么,只笑着进了茶厅。
闻老爷子这会儿正被小姑娘的话逗得心花怒放,碍于场合又只能死憋着。
一见老管家露面,他立马抬手把人招呼过来。
“让人下壶茶,给苏小姐呈上来。”
没等老管家应声,闻嵩就看向苏桐,“苏小姐,别站着了,请坐。”
闻老爷子这亲和劲儿看得闻家其他人都是一愣。
他们这是头一次见老爷子对人这么没距离感——还是个刚见面的外人。
一想到这儿,旁边事不关己地坐着的老二家几个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几人对视了眼,二房媳妇笑着站起身,往旁边让了个位置。
“可不是,怎么好让客人干站着?”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到了苏桐面前,直接牵起了苏桐的手,就要把人往沙发那儿带,“来,苏小姐是吧,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阵反向拉力。
跟着,二房媳妇手里一空。
她错愕地转眼望过去。
只见闻景把目光在被自己拉回身旁的女孩儿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带着冰冷的情绪睖了过来。
“离、她、远、点。”
“……”
那眼神看得二房媳妇喉咙一紧,往后退了半步,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
闻景这才收回视线。
被他单手揽进怀里的苏桐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有点无奈地仰起脸,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闻景抿了抿唇,没说话,冷着脸拉着苏桐走向沙发。
他都没那么亲昵地牵过她。
闻景不肯配合,苏桐也没法。
尤其是在来路上听了这人的身世,虽然说来轻描淡写,但每一件只想想苏桐都觉得不易。
无形之中,她对他的忍耐纵容程度已经达到认识以来的峰值。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在沙发上坐下。
对面坐着的就是老二家神色尴尬的一儿一女和二房媳妇。
闻老爷子看着被闻景故意隔开到离自己最远地方的苏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想之前调查到的事情,他忍了忍按捺着脾气开了口。
“苏小姐,我听说你是在省电视台工作,是吧?”
“嗯。”
苏桐点头,“我听闻景说,之前批条的事情是您帮了忙,今天来也是想当面向您表达感谢。”
闻嵩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苏桐:“……?”
别说是苏桐蒙住了,就连闻景都怔在了原地。
刚松开了女孩儿手腕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
……一家人吗?
尽管这个家是被闻嵩刻意引向闻家的,但只要一想到苏桐也在其下,他竟有点不想否定。
“——叔叔,您可能误会了。”
此间,苏桐反应过来,脸色微红。
“我和闻景只是同事关系,孤儿院里也是配合调查采访,没有——”
余下话音未竟,她的手腕一紧。
苏桐下意识地停了话,低头看过去,然后顺着攥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直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上。
薄唇开合。
“是我在追她。”
苏桐:“……”
闻嵩皱眉:“什么?”
闻景语气和神色一般平静,“我在追她,她还没有答应。”
不等闻嵩再说什么,闻景接上,“就算她答应了,她跟我是一家人,跟你也不是。”
闻嵩接连受了两次打击,脸色彻底沉下来了。
“苏小姐还在这儿,你非得这样跟我杠?”
“我们有那种故作和乐的必要吗?”
闻景毫不留情地反讽。
“……”闻老爷子脸色铁青。
苏桐在旁边踟蹰了许久,一直默念着“别人的家务事不要插手”,但眼看两人之间又一副要撕破脸皮才肯罢休的架势,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被男人无意识地攥得生紧的手轻挣了下。
趁闻景本能地松了力度,苏桐反手拉住了他。
她的身体往闻景那儿稍稍倾斜,附耳低声:“你这样……我也会很尴尬的。”
这句话之后,房间里其他人就惊愕地发现,刚刚看起来还随时要暴走的男人竟然真的一点点把自己的情绪压回去了。
尽管那双深蓝的瞳子里仍旧还藏着不甘的戾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闻老爷子也忍不住惊异地看了苏桐一眼。
苏桐被他们的眼神盯得有些莫名。
犹豫了下,她慢慢直回身,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跟男人交握着。
苏桐眼神微动,把手往回抽了抽。
恰在此刻,男人手腕上的手环震动了下。
跟着红光连闪了三次。
苏桐望向闻景,“你手机来电话了?”
闻景“嗯”了声,同时皱起眉。
震动加三闪,应该是余那边来消息了。
……是赌场的录像调查有发现了吗?
想到这儿,闻景推延接电话的念头被打消。
他站起身,对苏桐说:“我先去接个电话,等回来我们就离开。”
说完,闻景转身走出了茶厅。
一出厅门,他就拿出了耳机,塞入耳中,同时拨动手环连接通讯。
“King,”电话里传来余的低声,“职业委托人来消息询问任务进度了。”
“……”
闻景剑眉一拧,“这才一个月,他们急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从什么地方得了消息。”
闻景沉眸:“告诉他们,C国境内难以下手,我在等机会。”
“……好。”
“还有事吗?”
余沉默了会儿,开口:“你要不要考虑撤回来?”
闻景轻眯了下眼。
“——什么意思?”
余声音平寂,“你这样呆在她身边,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
“King,你保持绝密了这么多年,也可以继续下去——我们四个里,只有你能干干净净功成身退。”
“你没必要、也不该为了一个女人暴露自己。”
频道里死寂半晌。
很久之后,余突然听见男人低笑了声。
“据我了解,这么多年你赚来的高额薪金,全部用来赡养你亡妻的父母以及寻找你在那个意外里丢失的女儿了吧?”
“……”余瞳孔一缩。
“余,我如果让你放弃他们中的哪一个,你做得到吗?”
闻景听着耳机里如同无人的安静,脸上笑意一点点淡了。
“放弃他们中的一个你都做不到。”
“苏桐之于我的重要程度,丝毫都不比他们三个加起来之于你低。”
余:“……他们是我的全部了。”
闻景眼神一狠。
“那她就是我的命。”
“这种情况你让我离开她?
我看你是疯了!”
余沉默半晌。
“疯了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他沉声,“King,现在的你,确定自己还能用这个代号吗?”
走在长廊里的男人步伐戛然而止。
望着前头的长廊深处,他薄唇一咧,笑意煞人。
“我配不配,不如你来试一下?”
“……”
“余,你是不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承认自己是业内第一神枪手的事情了?”
闻景笑得冷然,“他们都说你是谦逊,——你是吗?”
“……”
余:“那你最好能一直保持在巅峰状态。”
“我跟你们不一样,余。”
King笑得桀骜,“对你们来说我是唯一的King,但对我自己来说——我可还没看到自己的巅峰。”
余无语。
但偏偏他还得承认,闻景说的是事实。
作为最亲近的队友,他们至今也不知道King的顶点在哪儿。
每次他们以为已经到达极限纪录的刀械枪法、格斗能力……总是能被这个人自己打破。
“专职委托人那边我会应付过去。”
交代完,余就准备切断通讯。
“还有一件事。”
闻景阻止了他,“录像调查进度如何了?”
“过半。”
“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已调查的这一部分中,多为普通背景的商人或者旅客,只有一位例外。”
“嗯?”
“是A国的一名海关官员。
但他只是出现在赌场,录像里也并无他切实参与赌博的记录。”
“这点原因在A国至多算是污点,远不足以使人下杀手,一定有埋得更深的人在录像里。”
闻景拧眉,“继续查。
如果有发现,随时通知我。”
“嗯。”
“……”
闻景切断通讯,返身回茶厅。
到了里面,他才发现厅里只剩了二房家里正面面相觑的三人。
“苏桐呢?”
他皱眉问。
“被……爷爷叫去别墅外散步了,说是有些体己话要单独跟她讲。”
闻景低声咒骂了句,掉头往外面走。
苏桐跟着闻老爷子绕着宅子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对方开口。
她几乎都要以为老人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才突然听到有点沉哑的嗓音在前面响起来。
“苏小姐,他跟你说过家里的事情吗?”
“……说过,”苏桐坦言,“今天来的路上,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景讲。”
“你怎么看?”
问这话时,老人突然转回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桐的神情,像是要看出她心里的想法。
苏桐也没遮掩什么。
“您要听实话吗?”
老人眼神一闪,“当然。”
苏桐淡淡一笑。
“种因得果,那么无论修来什么,都是您应得的。”
“——”
老人的眼神在这一刹那突然锐利起来。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算是剥了那层故作和蔼的伪装,露出那种叫人发冷的目光来。
苏桐丝毫都不意外。
只看茶厅里当时其他人在老者说话时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她也猜得到他到底本身是个如何说一不二的性格。
而开口前,她就已经考虑好了会激怒对方的这种可能性。
“我有很久没见过你这么胆子大的小姑娘了啊!”
老人定定地盯着她。
苏桐垂了视线,眉眼和笑容一般柔和,却更像是裹着华丽绸缎的刀刃。
从美里透出股锋芒劲儿来。
“那您多出去走走,应该能见得更多。”
这一次沉默了许久之后,老人突然发出了快意的笑声。
“哈哈哈……好,好好——我算是看出来,那小兔崽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苏桐:“……?”
——这骂儿子连自己一起捎带进去的父亲,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你以后常来,”老爷子余笑未散,仍乐呵呵地看着苏桐,“我喜欢你这个性子,你什么时候想来,我让管家去接你。
——听见了么?”
最后一句是对始终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说的。
“唉,听着呢。”
老管家也笑着应了。
“待会儿我就把联系方式给苏小姐,您放心吧。”
“嗯,这个好。”
闻嵩说,“有什么麻烦,你也尽管打电话,让管家帮你处理。”
“……”
这情势转变得实在有点快,苏桐一时半会儿真有些反应不及。
正在她考虑该如何婉拒的时候,一个声音就突然在身后响起——
“免了。
她的事我办就好,不劳管家操心。”
苏桐微受了惊,转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征询苏小姐的意见,你插什么话?”
闻嵩没好脸色地看着闻景,“对人家能不能尊重一点?
!”
“……”
被这句拿来当事由的“苏小姐”阻得一塞,闻景眼神也有点冷了。
闻嵩难得能扳回一城,直接转向苏桐,“苏小姐,我看年关也近了,不如今年你就在这边过年,天气也暖和。”
苏桐被这神速的进展惊得呆了下,忙开口回绝,“不了,我还得……啊对,过段时间就是公司年会,我还得回去述职。”
“噢,还有这么麻烦的事情?”
闻老爷子皱起眉。
“那不如这样……”
只是这次没等他再说什么,闻景直接拉住苏桐,话都没说就往回走。
“哎……”苏桐迟疑地跟了上去,走了一段才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闻老爷子,“这样招呼都不打不会不太好吗?”
“你看他做什么。”
闻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都没回仍旧知晓她的动向,“交换条件已经完成,你不需要有其他顾虑。”
苏桐无奈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叔叔说——”
“他跟你说过的任何话,全部忘掉。”
“……”苏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真的不想回闻家吗?”
走在前面的闻景身形顿住。
他转回来,眼瞳深深。
“你想我回闻家?”
苏桐:“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回闻家,你可以不必过得这么……”
“怎么?”
闻景问,“我生活得有什么问题?”
“……不必过得这么辛苦。”
苏桐缓了口气,她微垂下眼,“只有自己的话,无家可归、无人可依……那很辛苦,我知道的。”
“我不是有你吗?”
她头顶的男声低沉。
“……什么?”
苏桐愕然地抬眼。
撞进的那双眸子里湛蓝漂亮。
眸子的主人笑着问:“那天下午的出租车里,你抱住我说会保护我的,你忘了吗?”
“……”
“你就做我唯一的保护和依靠,不好吗?”
“……”
在苏桐被这种突然涌起来的羞恼情绪淹没之前,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如同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的绳索,苏桐以最快速度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快步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她身后的男人则是目光不善地盯着那部手机。
像是要用眼神把它粉身碎骨一样。
而这边,苏桐刚松口气,就听见电话里丁筱筱的声音焦急又兴奋——
“苏桐,报道成功发布了!”
关于天使孤儿院虐童事件的报道这一次不只是成功发布,更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网络媒体争相转载,更有媒体直接打出“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这样噱头十足的标题来吸引舆论关注。
而不负他们所望的,孤儿院、虐待、幼童等一系列字眼扎到了公众最敏感的地方,看到相关报道的许多网民义愤填膺,争相联名要求彻查。
随着事实披露,有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并将牵涉虐童案件的相关人员全数缉拿。
苏桐顺理成章地成为电视台里这一报道的负责人,全程跟进调查,同时进行正规采访和合法披露。
案件调查期间,电视台为响应群众关注要求,专门在地方新闻内开辟一个暂时版块,用以追踪虐童案件的后续进展。
作为案件的负责记者,在经过无数网络媒体对电视台报道的转载宣发之后,苏桐也迅速为许多人所熟知。
而在一家小媒体爆料了调查记者暗访时的艰难受阻情况之后,许多网民甚至干脆戏称苏桐为“记者行业里难得的良心”。
只不过网络里从来不缺少键盘侠的存在,获得许多支持之外,苏桐也没少受到一部分反对者的骚扰。
更有甚者追到了她的网络留言板下面放话——
“煽动舆论,夸大事实,制造信任危机和恐慌,谁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图谋。”
作为留言板主人,拥有删除留评的权利,然而苏桐不但没有删除,反而将这条评论高亮置顶到了留言板的最上方。
尽管她并未回复,这一行为还是引来了对方的嘲讽——
“你是又想利用粉丝的舆论压力来吓唬我?
我可不吃这一套。”
这一次,苏桐留下了唯一一条回复:
“不,你误会了,我置顶这条评论和发布那篇报道的原因都只有一个——”
“丑恶本身已经足够可怕。”
“而比丑恶更可怕的,是遮蔽和漠视。”
这条堪称犀利且一语双关的回复被许多人截图转发,很快又给苏桐圈了一波粉。
尽管更多的键盘侠和杠精们陆续出现,但苏桐“记者良心”的名号还是广泛传开了。
报道关注度最热的时候,苏桐走在路上都有了几次被人认出的经历。
而她的工作用电话更是开始接到了各种各样的来电,更有甚者,还想利用她良心记者的名号请她代言广告。
对于这类要求,苏桐都不耐烦地回绝了。
至于这样的人会不会也成为那些键盘侠和杠精中的一员,她已无暇关心,也不屑关心。
倒是有个电话的来因,让她颇有兴趣。
为此,苏桐还特意跑了一趟孙仁的办公室。
“师父,我有件事想问问您。”
孙仁从办公桌的电脑后面抬起头来。
“嗯……说。”
苏桐走进门。
“今天有个人联系我,自称晋江网站的一名作者,想要跟我咨询一下孤儿院报道前后的事情,然后把这件事改编为小说。
我没有立即答应她,就是想来问下您的意见——您看合适吗?”
孙仁没急着说话,捧着茶杯沉吟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这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苏桐没能懂,不解地“啊”了一声。
“你想要这件事能有后续的影响力,就可以配合对方。
但你如果要见好就收……”
孙仁停了几秒,看着她,“你知道自己现在在业界外得罪了多少人、在业界内又招多少人的红眼吧?”
苏桐闻言思索了两秒,抬起头。
“我记得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什么人也不得罪的那种……一定是我最不想成为的人。”
“至于‘见好就收’,”苏桐笑了,眼神清澈而明亮,“新闻报道只有真相,没有见好就收。”
“……”
孙仁闻言眼神微动。
过了一会儿他摆摆手,没好气地低下头去,“你都有答案了,还来问我干吗,走吧走吧……”
苏桐笑吟吟地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外拉上门,等只剩一条缝的时候,她才探过头。
“我这不是提前跟您打好招呼,免得您受了惊嘛!”
说完,大概是怕挨骂,她转身就要跑路。
孙仁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下个周年会,千万别忘了准备啊!”
“知道啦,师父。”
“……”
门内,孙仁笑着摇了摇头。
苏桐挂断了电话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时,旁边的女同事靠过来敲了敲她的格子板。
“嘿,苏妹妹,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下班了。”
苏桐从电脑前挪开眼,无奈地说,“那真不是我男朋友。”
“得了吧,这种天天上下班接送还长得那么帅的男人,不是男朋友还能是什么?”
女同事冲她挤眉弄眼地笑笑,“你快别加班了,赶紧把人牵走哈——他这么盯着,我可都没法专心写稿子了。”
“你啊!”
苏桐跟对方笑闹了会儿,就拎起包往外走。
出了玻璃自动门,插兜站在一旁的男人已经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今天又加班了?”
闻景问。
“没有,刚刚是接了Susan的电话,”苏桐说,“她邀请我今年去G市跨年旅游。”
闻景眼神一紧,“你答应了?”
“当然不能。”
苏桐叹气,“后天就是年会了,年会之后报道这边就要准备收尾工作……焦头烂额的一摊事情,我还得抽空去看望一下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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