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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萧景曜看着孙夫子震惊的模样,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一翘,不着痕迹地瞟了萧元青一眼,默默往萧元青身边靠了靠。

  一直盯着萧景曜的孙夫子见状,内心暗自点头,小小年纪就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父母,是个孝顺孩子。

  孙夫子眉心的川印舒展开来,忽而开[kou]问萧景曜,“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下句为何?”

  萧景曜毫不迟疑,“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出自《庄子·应帝王》,讲的是圣明之主治理天下举重若轻,润物细无声,符合自然之道,让万物欣然自得,让自己立于不可测见的地位。是老庄之道所倡导的无为而治。”

  孙夫子越听,神[se]越震惊。听完后上下打量了萧元青一番,狐疑地发问,“你教的?”

  萧元青双手一摊,反问孙夫子,“您觉得我有这个本事能教曜儿这些?”

  那还真不是。孙夫子觉得,以萧元青的水平,能把这篇文章顺溜地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知道老庄之道倡导的是无为而治。

  他肚子里就没有这么多墨水!

  但要说这是萧景曜自己悟出来的,孙夫子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教书那么多年,不是没有见过天才,但天才到萧景曜这个份儿上的,还真是令他开了眼。

  “你们家给曜儿请了西席先生?”

  萧元青呵呵一笑,“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前几年把家底败光的事情,您不可能没听说过。萧家家业都被我败光啦,哪里还有银钱给曜儿请西席先生?”

  合着你还挺骄傲?孙夫子嘴角[chou]搐,十分庆幸萧元青不是自己儿子。不然的话,他怕是早就去见了祖宗。

  孙夫子的眼神又落在了萧景曜身上,看看他,又看看萧元青,登时觉得牙疼,萧元青这等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竟然能生出个天才儿子?

  老天爷送子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了眼?

  孙夫子压下心中杂念,严肃地问萧景曜,“这些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庄子》本就比《论语》难懂,篇幅又长,能背下来属实不易。别说萧景曜这么个小孩子,就是已经及冠的书生,也少有能读懂其中深意并[jing]准表达的。若是萧景曜真是背下来后自己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他天姿之聪慧,当真是世所罕见,百年难遇。

  萧景曜白净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让孙夫子感到牙疼的羞涩微笑,“爹爹书房里有不少书,除了背下来的这些,我还看了一点点史书。”

  孙夫子脸[se]一木,这叫一点点?

  孙敏行还是头一回见孙夫子如此震惊的模样,咳嗽几声后对着萧元青微微一笑,“元青兄,站着受累,且带曜儿坐下来说话。”

  萧元青瞟了瞟孙夫子还算平静的脸[se],心知他这是默认了,一时间心情也十分复杂,万万没想到他有朝一[ri]还能成为孙夫子的座上宾。以前都只有被暴怒的孙夫子赶出去的待遇呢。

  实在是萧景曜的天姿太过出众,孙夫子现在看萧元青都觉得格外顺心。

  就是萧景曜这个学习进度……

  孙夫子忍不住瞪萧元青,“你说你是怎么教孩子的?简直是胡来!这么小的孩子,学蒙学和四书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让他看史书?实在是揠苗助长!”

  萧元青一个机灵,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猛地站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闯祸后被孙夫子数落的时候,[shu]练地低头认错,“我错了。”

  说完,萧元青又觉得不对,略显委屈地看着孙夫子,“我也不懂怎么教孩子念书啊。我家那些书,我自己都没看呢,曜儿想看书,我还能拦着他不成?谁知道他翻一遍就全读懂了?我现在还读不通句子呢。”

  最后一句话,萧元青说的格外没底气。

  孙夫子真想骂人。这都是什么事?当爹的一本书都没看,六岁的儿子随便翻了翻,就全学会了。要不是说这话的是萧元青,孙夫子都以为自己碰上了故意来找茬的了。

  就这,孙夫子都头疼不已。这孩子的学习进度,和私塾里的孩子们不搭啊!蒙学班对他来说太过浅显,进一步的甲班,里头都是十多岁将近弱冠的少年,把萧景曜一个六岁的孩童放进去也不合适。

  孙夫子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反倒是萧元青心大,知晓孙夫子的难处后,立即笑着开[kou]道:“当然是让曜儿念蒙学班,正好多[jiao]几个好朋友,也有几个玩伴。要是去甲班,曜儿年纪太小,那帮人才不乐意跟小孩儿玩。念书是正道,但也不能把所有心神全放在念书上,连个朋友都没有。这样的[ri]子能有什么意思?”

  “你就知道玩!”孙夫子没好气地瞪了萧元青一眼,看向萧元青的目光中,除了恨铁不成钢之外,竟然还有一丝羡慕。

  萧元青挠挠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孙夫子会羡慕自己?做梦都不至于这么离谱。

  没想到孙夫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kou]气,十分感慨,“这大概就是人各有命,你啊,天生命好。”

  萧子敬和齐氏都是宠孩子的,萧元青一路开开心心地长大,成亲生子。哪怕把家业败光了,萧子敬都没下死手收拾他。这样一个纨绔,家业已经败落,显然后半辈子要吃尽苦头,结果时来运转,老天爷又给了他一个天才儿子。

  目前来看,这儿子还十分孝顺,丝毫不嫌弃他的不着调,还想尽办法护着他。

  上半辈子躺在祖宗攒下来的家业上吃喝玩乐,下半辈子靠儿子照样能无忧无虑。萧元青这命,多少人见了要眼红。

  能生出萧景曜这么个儿子,实在是老天爷的偏爱。

  孙敏行都有些眼红,走到萧景曜身前蹲下,摸了摸萧景曜的头,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曜儿聪慧,世所难寻。若是[ri]后我的孩子能有曜儿一半聪慧,便是祖宗保佑。”

  孙夫子脸上有了喜[se],“那让你娘好好替你相看个好姑娘。”

  孙敏行轻咳一声,含笑点头。

  孙夫子惯常冷厉的面容柔和下来,对着萧元青摆摆手,“还站着干什么?坐下说话。”

  萧元青苦着脸,“您做的这椅子,也太折腾人了。椅子高,却不深,只能把脚搁在踏脚档上,挺胸拔背而坐。我这么个惫懒货,实在受不住,方才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您坐着就不嫌累?”

  这可是孙夫子最得意的作品!孙敏行一听萧元青这话就知道要糟,一个劲儿地向萧元青使眼[se],却愣是没能拦住萧元青这作死的话。

  果不其然,孙夫子闻言大怒,“朽木蠢材!一天天只惦记着享受,椅子不高,怎么体现人的威严气度?挺胸拔背,体态端庄,方是读书人应有之仪表!”

  萧元青被喷的狗血淋头,下意识地回嘴道:“所以我不是读书人。”

  孙夫子再次感受到了[shu]悉的心梗滋味,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立马把萧元青给扔出去。

  萧景曜见势不对,赶紧指着旁边一张长案的案腿对萧元青说:“爹您看这张长案的案腿,像不像马蹄?”

  被气的胸[kou]剧烈起伏的孙夫子目光突然一定,气息立马平稳下来。

  萧元青仔细盯着长案的案腿观察了一阵,而后认真点头,“确实有点像,把马蹄跟给去掉了一半,全向内收着。”

  萧景曜偷偷瞟了一眼孙夫子,见他不复方才那副气到晕厥的模样,暗暗松了[kou]气,继续吹彩虹屁,“这就是这张长案的巧思之处,案腿做勺型马蹄模样,远看挺拔遒劲,近望含蓄无棱。如书法用笔,藏锋纳势不露痕。”

  感谢上辈子某位爱好明式家具的好友,不断向自己吹明式家具设计之[jing]巧,审美之高雅。孙夫子自己做的这套家具,颇有几分明式家具之风,萧景曜张嘴就能夸到点上。

  不懂文人含蓄审美的萧元青只觉得萧景曜可太能夸了,一个小小的案腿都能被他夸出花来。摸着良心说,萧元青真没看出来这张长案有什么独到之美。

  那头孙夫子已经喜笑颜开,大有碰上知音之感,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能领略到其中的奥妙,合该成为我的弟子!”

  萧景曜二话不说,直接端茶拜师,“夫子请用茶。”

  孙夫子笑呵呵地接过茶,越看萧景曜越满意,恨不得立马写信向京中好友炫耀,他收了个多么惊才绝艳的弟子。

  想到萧景曜方才对勺型马蹄长案的[jing]准评价,孙夫子又乐呵呵地问萧景曜,“你对书法的藏锋出锋,也有领悟?”

  萧景曜这回是真的羞涩了,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学写字呢。”

  孙夫子:“……”

  万万没想到,这位天才小弟子,能背四书,记史书,却还不会写字!

  这事儿听起来就离谱!

  孙夫子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转头看向萧元青,正要发作,转念一想,就萧元青那笔烂字,他不教萧景曜写字才是对的。

  这么想着,孙夫子愣是对着萧元青挤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做得好。”

  萧元青:???

  萧景曜扶额,他的学习进度,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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