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我沈瑶敢作敢当,咱们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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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红飞舞,湖风夹杂着水腥与松香传来。谢钦抱紧沈瑶,步伐飞快避开人群,行至花丛小径,碧云与杏儿在后头跟的吃力。
姹紫嫣红的花团被晕黄的灯芒照得如同霞蔚,沈瑶喘着气软若无骨挂在他怀里,雪白细盈的手臂圈住他脖颈,在他怀里扬起脸,他眉目极冷,冷汵汵如寒月,就连罩在他眉睫那一抹光晕也似覆着的寒霜。
没由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开始在他怀里乱蹭,
“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带着防备和不安。
那张冷峻的脸顷刻幻化成记忆中那冰冷的,嫌弃的,还有无数不耐烦的面容,
谢钦步履如风,只当一个醉鬼胡言乱语,没搭理她,沿着石径没入一片竹林,身后喧嚣渐渐远去,步子方慢了下来。
沈瑶迷迷糊糊地往他肩[kou]攀了攀,这回明显带着娇嗔,
“刘二哥,你这是背我去哪?”
谢钦脸[se]凝住,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听到那个名字,暗鸦的眸[se]沉了又沉,似有诸多复杂的情绪翻腾,一瞬又了无痕迹。
见那伟岸的男人对她置之不理,一张俊脸跟阎罗似的,沈瑶生了惧[se],怯怯地问,“你不是刘二哥?”
仿佛为了试探,她熏红的眸子睁得雪亮,甚至还很努力地在他怀里攀爬,双手圈得更紧了些,身上的柔软几乎贴住他胸[kou],少女甜软夹杂着酒气的呼吸来到他耳畔,缱绻低吟,
“那你是谁?”
谢钦沉郁的眼一寸一寸扫视着她,这回忍无可忍,带着嘲讽,声线冰冷而沙哑,
“你夫君。”
沈瑶对夫君的字眼十分陌生,她眼珠子茫然不动,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负气将眼角的泪痕一拭全部揩在谢钦的衣襟,似乎还不满意,她伸出舌尖[tian]了[tian],一抹冰凉瞬间落在谢钦脖颈,他高大的身影霍然僵住,脸[se]更是[yin]沉如水,顿了一下,大步越过角门,踏上故吟堂的后廊,将人抱入内室。
黎嬷嬷正在替沈瑶铺床,听得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连忙迎了出来,看到谢钦面[se]铁青抱着醉醺醺的沈瑶回来,唬了一大跳,碧云跟了进来,她用眼神询问碧云,碧云苦笑着摇头。
二人顾不上多说,连忙跟进内室。
帷帐拂动,谢钦俯身在床榻,只露出半道身影,沈瑶的模样被帘帐掩住,只听得她似在呓语,黎嬷嬷瞧见情形不对,连忙将探头探脑的碧云给扯了出来,朝她使眼[se],示意她别吭声。
内室,沈瑶迷迷糊糊圈住谢钦的脖颈,就是不肯放。
“你不是我的夫君吗,为什么要扔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谢钦沉默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一个明明洞悉一切,却又冷漠地置身事外的看客,看着沈瑶无理取闹。
喝醉了酒糊涂至此,酒品可真差。
谢钦抬手将那搂住后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沈瑶嘴唇高高翘起,十分不满,继续来抓他,谢钦干脆将那不安分的双手给同时握紧,按在她头顶上方,清冷的嗓音带着几分克制,
“沈瑶....”他第一次唤她的名,“你清醒些。”
沈瑶醉眼迷蒙无声地与他对峙,就在谢钦以为她安分了打算松手的片刻,她狡黠地勾着脖子往他手臂咬了一[kou],咬完把脸一侧躲入被褥里咯咯直笑,谢钦完全没料到她的举动,当场呆滞。
床榻上传来捶胸顿足的闷笑。
谢钦足足愣了很长一会儿,给气笑了,床上的人儿将自己半个身子拱入被褥,唯独露出翘圆的身段来,谢钦不自在别开眼,折身出了拔步床,稍稍整理已起皱的直裰,寒声吩咐,“进来伺候。”
扔下这话,谢钦大步离开了故吟堂。
月华当空,蝉鸣愈静,东南角的书房内一丝灯火也无。
谢钦清峻的身影隐在暗处,几乎与夜[se]融为一体,冰凌凌的目光落在泼进来的那一地银霜,只消闭上眼,便是她方才妩媚的模样。
手臂的牙齿印清晰可见,那一股[su]麻萦绕着久久挥之不去。
五年前那个雨天的午后,他负伤倒在[cao]垛上,眼看着贼人一步步靠近,朝他露出势在必得的獠牙,是她用弹弓[she]瞎了对方的眼,又快速将他扶上马,送他离开。
他始终记得那一回眸,少女风华绝代,一袭白衫如山间仙子灵动而清绝。
这么多年,她的模样一直记在心里,谈不上男欢女爱,却一直记着这么个人,下定决心娶她时,也确实动了一些真心实意,得知她不愿嫁他,他也没有迟疑,情爱于他而已,终究是淡的不能再淡的事,他并不打算束缚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
杂念挥去,谢钦起身燃起银釭继续处理公务。
*
翌[ri]清晨,沈瑶在斑驳的晨曦中睁开了眼,宿醉后额头如被箍紧,疼得厉害,她撑起半个身子茫然地看向四周,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在岳州被人追杀,谢钦背着她在林子里乱窜,试图躲开追兵。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沈瑶晃了晃神,这时,碧云听到动静,斟了一杯蜂蜜水进来,心情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连忙喂了她喝。沈瑶喝完,腹部得到熨帖,人也舒坦不少,她又往引枕上一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
“我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何止喝多了?”碧云挨着拔步床的锦杌坐了下来,看着她满心无奈。
沈瑶见她神[se]不对,心下一慌,“怎么了?我可没说什么胡话吧?”
碧云半嗔半笑,“胡话事小,大家都晓得您醉了,无论您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就是您醉酒后,老太太将侯爷唤了去,您昨晚被侯爷当众从荷风轩抱回来的。”
这话如晴天霹雳砸在沈瑶脑门。
“什么?”她失声,眼眶慢慢漫上一些酸楚,[jiao]织着懊恼与愧疚,小拳拽得紧紧的,仿佛试图改变什么,“你别吓我?真是侯爷将我抱回来的?”
这下还怎么见人?
也没法见他。
在外人面前拉拉手已是极限,再过界便是有失君子之约,沈瑶无地自容。
碧云笑吟吟捉弄她,“哎呀,抱了便罢了,还咬了人家侯爷一[kou]。”
沈瑶:“.......”
这一[ri]在惶惶中渡过,沈瑶借[kou]身子不舒服也没往老太太那边去。
老太太得知了事情经过,抿嘴轻笑,“定是害躁不好意思来,得了,是我这老婆子对不住她,”吩咐心腹嬷嬷,“去库房取一老参送去六房给瑶瑶补身子。”
沈瑶恨老太太作祟,害她出糗,成婚才两月不到,便折腾出这么多事,接下来两年怕是水深火热,沈瑶心里生了退意,太子该也忘了她吧,是不是可以提前与谢钦商量着“金蝉脱壳”?
这个念头一起,沈瑶便坐不住了,吩咐黎嬷嬷去前院留个信儿,若谢钦回了府便遣人来告诉她。
碧云笑话她,“都这样了,您去寻侯爷作甚?不是送上去挨骂?”
“那不成!”沈瑶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我沈瑶敢作敢当,既然冒犯了他,必要坦坦[dang][dang]给他认错。”
“大不了和离。”
这一夜谢钦至亥时刻方回府,沈瑶等得哈欠连连,却还是强撑着困意来到书房寻他。
深夜风微凉,沈瑶一身白裙亭亭立在博挂架一侧,看着谢钦换了一件杭稠直裰出来,面颊仍火辣辣的。
谢钦恍若没发觉她的窘[se],在书案后坐了下来,淡声问道,“有事?”
沈瑶坦然与他告罪,朝他施了一礼,
“昨[ri]是我失礼了,我愧疚难当,不好意思再给您添麻烦,要不我还是离开吧。”事情有些脱离掌控,沈瑶想及时收住。
院子里新开的芍药香随风潜入,盈满一室,谢钦清隽的眸落在她身上,面前失落婀娜的少女与记忆里葱茏山木间风姿飒爽的女孩慢慢重叠....又出现偏差。
这一丝偏差忽然针一样扎了一下谢钦的心。
她没有把这里当家,她并不自在。
她不喜欢这里。
他几乎不用问就知道沈瑶心里在琢磨什么,“两个月不足以让太子释疑。”
“啊?”这话犹如冷水泼了沈瑶一脸,她跌坐在圈椅里,面露失望。
“譬如我病了呢?或者走失了?”
谢钦双手[jiao]握搁在书案,尾指轻轻叩着,他凝睇着少女纠结的眼,
“先前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太子自遇见了你,不曾去过后宫,无论你病逝或走失,他会一查到底。”
沈瑶面颊血[se]一瞬间褪尽,极致的惊悚笼罩全身,她轻轻在颤。
“当初就该毁了这张脸,”她咬着牙,眼底带着决绝。
谢钦幽幽看着她,“有勇气毁了这张脸,没勇气在谢家待两年吗?”
沈瑶呆了呆,竟是无言以对,默了半晌,喃喃问,“那两年后呢,他愿意放过我吗?”
“我自有法子。”谢钦没有明说,甚至神[se]也异常平静,语气却含着磅礴的杀意。
沈瑶望着他,他端坐在书案后,脸[se]极淡,好像无论什么艰难险阻到了他手里都算不得事,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总能给人无与[lun]比的安全感,有那么一瞬,沈瑶竟也羡慕他未来的妻子,有这样一颗擎天巨木撑着,[ri]子也算无忧无虑。
老实巴[jiao]的男人在家里听她调派,在外头却护不住她。
沈瑶心里一时涌上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泄了气似的,“好吧。”她来这一趟又是无功而返,忍不住往他手臂瞄了一眼,她昨晚到底咬了哪儿。
谢钦察觉她的眼神,表情纹丝不动。
沈瑶心虚,结结巴巴道,
“那就继续麻烦您了。”
谢钦看着懊恼的少女,眼神凝着她,
“沈瑶,无论你做了什么在我这都不算麻烦,如果一定要论麻烦,你在这里不自在是我最大的麻烦。”
沈瑶晕乎乎的回了故吟堂,卧在床榻上脑海里回[dang]着这句话,
自在?让她怎么自在嘛?
都应付到搂搂抱抱了....罢了罢了,谢钦都不在意,她又在这里矫情什么。
沈瑶并未意识到,假夫妻之间的界限在一步一步被打破。
沈瑶回来便把这句话告诉了碧云,碧云伺候着她睡下,吹了灯来到拔步床前的脚踏,倚着床沿与她说话。
“姑娘,您没发觉谢大人其实挺好的吗?”
沈瑶闭着眼,脸往引枕蹭了蹭,“是挺好的。”
碧云趴在床边,细数道,“谢大人可靠,有能耐,生得又好,对您还格外包容体贴,您嫁进来这段时[ri],可见谢大人要求过您什么,即便是假夫妻,也会有些不能逾矩之处,谢大人却什么都没说,无论您做什么他照单全收。”
沈瑶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这样。”
碧云笑吟吟的,轻声问,“您就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沈瑶一愣,旋即俏脸绷得通红通红,扑过去一把拽住碧云的面颊,狠狠揪了几下,
“你个小蹄子,敢捉弄我。”
廊外光影斑驳,将沈瑶的脸晃得有些明亮,她教训过碧云后,又静下心来与她说道,
“谢大人好归好,与我却不是一个天地的人,你来了这么久,还没看明白这高门世家的作派?咱们与这里格格不入,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说了,我有什么值得当朝首辅折腰的?你以后万不可再提。”
碧云只能打消念头,“都怪奴婢多嘴,您快些睡吧,以后奴婢再也不说了。”
*
风和[ri]丽,沈瑶昨[ri]躲在院子里没出门,今[ri]无论如何不能再躲懒,上午给老太太请安,侄媳们纷纷来给她道歉,
二[nai][nai]周氏道,“我们不知婶婶不胜酒力,多劝了两杯,婶婶勿怪。”
四[nai][nai]许氏笑了笑,“哪里,我看婶婶以后还是要多喝,咱们谢家的媳妇没有不喝酒的。”
沈瑶不解,“这是什么缘故?”
五[nai][nai]崔氏在一旁接话,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总要翘得老高,带着骄矜,“老太爷在世时,有一年中秋佳节兴致颇高,便行起了酒令,后来恰恰落在婶头上,婶不会喝酒,老太爷有些扫兴,便道姑娘家的吃个酒没什么打紧,后来谢家挑媳妇便多了一条规矩。”
大家笑了起来。
沈瑶没当回事,她不是谢家媳妇,犯不着学喝酒。
喝酒误事。
崔氏看着坦然的沈瑶,忽然想起一桩事,
“不过,听说六叔也不胜酒力?”
沈瑶一愣,这事她还当真不晓得,她深深看了一眼崔氏没接话。
女人的感觉有的时候很是灵敏,她总觉得崔氏有些怪怪的,莫非她喜欢谢钦?
回想数次阖家摆宴,崔氏与丈夫谢五爷感情甚笃,不像是心里有旁人的样子。
回到故吟堂,她招来黎嬷嬷一问,便知了缘故。
“谢家与崔家是世[jiao],早些年便定了要联姻,崔家适龄的只有五[nai][nai],然而谢家未婚的爷却不少,崔家最开始看上的是咱们侯爷,侯爷二话不说给拒了,后来才定了五爷,要说五[nai][nai]惦记着咱们侯爷怕是没有,就是....”
黎嬷嬷后面的话沈瑶明白了,崔氏是不服气,不服沈瑶家世门楣学识样样不如她,却嫁给了谢钦。
沈瑶失笑,“由着她去吧。”
晚边沈瑶遣前人去问谢钦回不回来用膳,平陵告诉她,谢钦要出京一趟,沈瑶一愣,
“去哪,要多久?”
平陵忧心忡忡回,“济宁一带突发暴雨,运河阻塞,淹了两个县,百姓民不聊生,听闻又突发了瘟疫,出了这么大事,内阁必须有人出面,咱们爷一向当仁不让,这会儿正在文华殿调度各部,[chou]调人手前往济宁呢。”
沈瑶闻言心中顿时一沉,她是庄子上长大的,太明白颗粒无收无家可归是什么后果,届时易子相食,饿殍遍野,想一想,心便揪的疼,有一年岳州大水,庄子上许多农田被淹了,她与村民从山脚挪去山腰搭帐篷住,那个时候心里想,官府的人会不会来救他们。
济宁的百姓想必也是如此。
而谢钦现在就要去救他们。
这会儿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谢钦一举一动维系着百姓,是当之无愧的宰辅。
心头涌上几分热[lang],“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
平陵苦笑道,“少说也得一月两月。”
沈瑶也想做些什么才好,“行囊可备好了?”
平陵挠了挠首,苦恼道,“小的粗心,哪比得上夫人细致,不若夫人帮爷准备行囊吧,也省得万一不妥帖,误了爷的事。”
沈瑶也着实担心,“你稍等,我等会着人送来书房。”
主君要远行,对于后宅的女人们来说便是大事,黎嬷嬷丢下手头的活计来给帮衬沈瑶。
碧云将碧纱橱的小塌收整干净,将行囊摊在上头等着沈瑶将衣物一件件装入。
往后一两月恰恰是最热的时候,沈瑶将谢钦所有直裰都给翻出来了,薄的厚的,丝绸的棉纱的,应有尽有,他这人讲究却也不讲究,譬如吃饭填饱肚子便可,衣裳亦是如此。
沈瑶将外衫与中衣整好,最后才想起他的里衣,这些沈瑶从未碰过,黎嬷嬷正在翻药箱,打算备一些驱虫的药膏,沈瑶也不好为这点事去麻烦她,便干脆自己替他收。
来来回回将胯裤汗巾一类叠入衣裳里,一套一套搭好,回头谢钦不用额外再寻,做完这一切,薄薄的面皮儿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黎嬷嬷是伺候谢钦的老人了,晓得他出行习惯,小包袱收好,进来往小塌瞥了一眼,见沈瑶已将装衣物的行囊打点好,再看她面颊含羞便明白了缘故,她也不做声,只在心里暗暗高兴。
假夫妻,真的假得了?
爷若没半分心思,她是不信的,否则那么多法子非要把人娶进来?
主仆二人拧着包袱去了书房,又与平陵一道将谢钦要用的物件全部整入一个箱笼里,
“不能再多了,否则爷不高兴。”
谢钦一贯轻装简行,带多了衣物是累赘。
沈瑶自然由他,“那银票呢,好歹多带一些,他是个执拗清冷的[xing]子,万事不讲究不计较,风里来雨里去,不会顾惜自己...那么多人命都抗在他身上,你可一定要照顾好他...”
“夫人放心,银票小的带的够够的,即便不够,钱庄里随地可取,不会苦了主子。”
薄暮冥冥,最后一抹余晖落在谢钦鬓角,他手握着赈灾的方略,在台阶下顿住了脚步,听得她像个寻常的小妇人一般脆语吟声喋喋不休[jiao]待,谢钦眸[se]罕见生了几分恍惚。
高大的身影不声不响踏进厢房,平陵连忙抱着箱笼出去了,黎嬷嬷也悄声退下,房内就剩下夫妻二人。
屋子本不大,他阔步而入,便显得[bi]仄。
沈瑶手绞着帕子,很是担心,
“水灾很严重吗?太医院可商量出方子来?”
天[se]又暗了些,廊庑外灯火齐明。
谢钦神[se]辨不出喜怒,手中握着的簿册轻轻往桌案一搁,“济宁至淮安断运河阻断,大雨瓢泼,疫情蔓延,现已死亡上千人,还有不少失踪瞒报,形势不容乐观。”
说他悲天悯人,他谈起生死语气格外平淡,说他冷血无情,桩桩件件无不是在为百姓谋福,为江山谋利。
沈瑶苦过,感同身受,她殷切地望着谢钦,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诸多情绪汇在胸[kou],最后只剩一句干巴巴的“您多保重。”
谢钦没有接话,廊外浑浊的光浸进来,在他幽深的眼底漂浮,这会儿当真有一种被妻子送行的感触,也不知他离开,她在家里安生否,不对,是他多虑了,他离开,她兴许更加自在,至少老太太无的放矢。
谢钦这辈子沉潜刚克,出生入死,从未被什么羁绊,今[ri]罕见生了几分踟蹰,他神[se]一定,看着她也少了以前那份疏离与冰冷,“我将平陵留下来照看你,外头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这语气也像寻常人家的丈夫。
沈瑶摇头,“我在家里好好的,哪里需要平陵伺候?他机敏能干,还是让他跟着您去淮安。”
谢钦习惯了发号施令,被沈瑶反驳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瑶只当他不乐意,小嘴微嘟,嗓音软软的,连着眼神也染了几分温婉,
“他去了,我才放心些。”即便不是真夫妻,她也盼着他一切安好。
谢钦长睫轻轻一动,瞬间没了拒绝的余地。
沈瑶也不知自己这话给谢钦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朝他笑着施礼,然后出了门。
有些事情已随着[ri]积月累的相处,在悄然而然改变。
谢钦连夜出了京,沈瑶夜里醒了一次,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天[se]黝黑黝黑的,也不知他到通州没,当官也不容易哩,一道敕令,马不停蹄,风雨无阻。
听说谢钦去了灾区,老太太忧心地夜不能寐,次[ri]便拉着沈瑶诉苦,
“他总是这个臭脾气,出生入死,奋不顾命,我以为他娶了一房妻,该要惜念些,不成想还是如此。”说着已落了泪。
这一回沈瑶倒是很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跟着露出哽咽之[se],“母亲,他身旁有那么多官员,听平陵说,陛下从南军调遣了五千人跟着,不会有事的。”
“不,你不明白....”老太太心头钝痛,“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我心里疼他,但凡有个嫡亲的骨[rou],我心里也好受些,这样一来他也有所牵绊。”
话落,抬起脸握紧沈瑶的手,含泪道,“好姑娘,答应娘,好好跟他生个孩子,好吗?”
这回已明显带着恳求。
沈瑶对上她布满血丝的眼,心里一下子堵得慌,有那么一瞬很想告诉她真相,省得老太太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在她身上,可是念着老人家年事已高,怕她承受不住打击,最后硬着头皮点了头。
随着数[ri]过去,担忧与离别情绪也渐渐淡了。
沈瑶沉浸培育果苗,她嫁接了五颗苗,其中有颗活了,还有两颗枯萎,其中一株是因皮层没能对齐导致无法存活,沈瑶为了积累经验反复试验,每每有所得她便纪录下来。
[ri]子就这么过去了半月,偶尔她会寻前院的管家问问谢钦的近况,管家都说一切都好,叫她别挂心,端午节这一[ri],皇宫赐下了五盒糕点,念着谢钦在外当差,皇后额外赏了沈瑶一盒子东珠。
东珠个头极大,一半是金珠,一半是紫珠,世所罕见,沈瑶全部收起来。
淮安大水,皇帝取消端午宴,民间端午也有回娘家的习俗,沈家提前数[ri]便给谢家递了帖子,遣婆婆来接沈瑶回府住上几[ri],论理是不该拒绝的,毕竟两家是姻亲,她明面上是沈家义女,老太太问她去不去,沈瑶压根不想去,以替灾民祈福为由,拒绝了沈家所请。
老太太也看出来沈瑶与沈家仿佛并不亲昵,没有多问,只嘱咐道,“节礼不可少,安排黎嬷嬷去一趟沈家,全了你的孝心。”
沈瑶应下了。
沈府这厢,沈黎东气得跳脚,“她这是想彻底撇清关系!”
段氏近来在京城贵妇中地位越发水涨船高,原先她还要讨好江南总督夫人,如今对方反过来要巴结她,如此将来儿子也不必看儿媳脸[se],段氏心中隐隐对沈瑶这门婚事有了改观。
沈黎东看着她,叹道,“说来说去,她的心结在你身上,还得你这个母亲亲自出面。”
段氏脸[se]一拉,“我不去。”
她还没法腆着脸去讨好沈瑶。
“那是自个儿的女儿,你去看看她怎么了?”
段氏不做声了,想了片刻道,“我有个法子。”
沈黎东凑过来问她,“什么法子?”
段氏神[se]漠然道,“她不在乎咱们,咱们再[tian]着老脸去求她也没用,得从她在乎的人入手。”
沈黎东疑惑道,“在乎的人?她这么多年孤零零一人,能在乎谁?”
“岳州。”段氏语气笃定,“你遣人去一趟岳州庄子......切记,必定是要如她的意,决不能再触她逆鳞,徐徐图之,她便离不开沈家这颗大树。”
沈黎东恍然大悟,抚掌一笑,“妙,为夫这就去安排。”
沈黎东与段氏多年夫妻和睦,除了段氏貌美能干,更重要的是段氏聪慧,偶尔在他迷茫时总能给他指点迷津,他很信服这位出身青齐高门的妻子。
沈黎东信心满满出了门。
*
原来谢府往北有一片园子,是府上下人住的裙房,裙房之西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每年庄子上送活物孝敬府上,多余的活禽便养在此处,与此同时这里也种了不少果树,有李子,桃子,杏及樱桃之类,沈瑶常来此处选苗,不仅用李子嫁接桃子,也用杏树嫁接李子,种类繁多。
离着谢钦出京已有一月,沈瑶嫁接了整整一片苗圃,存活了五十多株,枯萎了十多株,沈瑶又重新试验了不同的嫁接之法,渐渐的苗圃里一片葱茏,接下来她只偶尔浇肥裁剪,可静待花开结果。
午后[ri]头热辣,沈瑶躲在屋子里纳凉吃瓜果,到了申时初惦记着院子里的果树,带着帷帽来修剪枝桠,忙得一身汗涔涔的,至夕阳西下方回房,将把面颊的汗给揩干,廊庑外传来黎嬷嬷兴高采烈的嗓音,
“夫人,快些去延龄堂,咱们侯爷回来了。”
“果真?”沈瑶很高兴,连忙入内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赶去延龄堂。
恰恰在穿堂处与谢钦撞了个正着。
谢钦一身直裰修长地立在暮光里,他好像瘦了些,面部轮廓越发鲜明,眼眶也更加深邃,沈瑶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并不见任何伤处,心里放心下来。
谢钦许久未见她,眉梢也染了几分温和,不善言辞的男人并没有多余的话,只往里一指,
“咱们去给母亲请安。”
原来谢钦一[ri]前便回了京,淮安水患已大体稳住,谢钦着重疏通了漕运,控制住疫情后赶回皇宫与皇帝禀报公务,又处理了积压的内阁文书,皇帝念着他不辞劳苦,将他赶了回来。
二人先是去延龄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小儿子平安回来,喜极而泣,左手扯着谢钦,右手拉着沈瑶,将二人双手[jiao]叠在一起,
“老婆子我现在就一桩心事,等着抱孙儿,瑶瑶有孕之前,你可再不许离京。”
谢钦掌心的热度透过肌肤传递过来,沈瑶面露尴尬。
谢钦神[se]寂然,没有搭腔。
老太太不满意,推了推他的肩,谢钦无奈,扶额道,“儿子遵命。”
老太太留了饭,用了膳就早早将人给遣出门。
“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就不耽搁你们。”
这话一出,沈瑶跟谢钦都无言以对。
一路沉默回了故吟堂。
东次间内羊角宫灯高照,香烟袅袅,谢钦看着明亮的屋子,不知不觉,这间本属于他的屋舍已被姑娘装扮成另外一番模样,原先博古架上的古董不知被收去了何处,上头堆着一些手工缝的虎娃与招财猫,四处[cha]着花枝,光影糜丽。
沈瑶面颊红晕犹存,起身来到博古架旁的高几处,替谢钦斟了一杯凉茶,
“您怕是渴了,我给您倒一杯水!”
刚将茶盏递到他手边,却见他不经意地掏出一个锦盒搁在桌案。
谢钦神[se]如常,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冷隽,
“回程路过通州市集,不少同僚争先恐后给家里妻女买首饰,我不好干站着,也买了一件,你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他在淮安那段时[ri],每每夜里回行宫歇息,看着行囊里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总能想到她,回来路过通州,便给她备了一份礼,心里想,这叫礼尚往来。
沈瑶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谢钦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沈瑶怔愣了片刻,试着想象那样的场景,谢钦刚娶妻不久,旁人都在给家人捎带礼物,他若不买倒显得苛刻,也没多想,随着便坐在他对面的圈椅,将锦盒给打开。
里面是一对翠绿的手镯,水头通透,莹润泛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也太贵重了吧?”
沈瑶双手垂了下来不敢拿。
谢钦倒料到她如是说,解释道,“过几[ri]皇后娘娘寿诞,你身上总该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原来是为了皇后寿宴做准备,她是他的妻子,一举一动都关乎他的体面,沈瑶顾虑被打消,高高兴兴道,“好。”
正想将盒子掩上,却听得他嗓音不咸不淡,“试一试。”
沈瑶犹豫了一下,将那两个镯子往手腕一套,套的有些艰辛,黎嬷嬷帮她弄来一瓶药膏擦上,便轻而易举给套进去了,看得出来是依照她手腕大小买的。
谢钦瞥了一眼,雪白的手腕有如一泓碧水缠绕,翠绿翠绿的,很衬她的肤[se]。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首饰,沈瑶也不例外,只是这终究不是她该享受的,迟早要离开谢家,这样贵重的东西都得留下来。
沈瑶心里唏嘘了片刻,冲谢钦道了谢,“很漂亮。”
屋子里陷入了静默。
沈瑶假装打量镯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谢钦也不可能赖着不走,一盏茶喝完便起身道,“天[se]不早,你好好休息。”
沈瑶扶着桌案起身,“我送你。”
谢钦摇摇头,“不必。”显得过于生分了。
沈瑶也没强求,待谢钦转身,便将那镯子褪下在灯下细看,灯下的翡翠碧[bo]澹澹,潋滟晴芳,结构十分细腻,几乎没有瑕疵,她在谢家也见过各房媳妇的首饰,各[se]各样的镯子见了不少,从没有哪个如这对翡翠镯子[se]泽这般鲜艳成[se]这么好。
待过了皇后寿宴,便收起来。
黎嬷嬷这厢送男主人至院门外,看着谢钦挺拔的身影毫不留恋消失在夜[se]里,急得发愁。
这夫妻二人只差临门一脚,若是能将房给圆了,一切便顺理成章。:,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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