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疯疯癫癫
一身黑衣的崇珏长身鹤立,覆面的黑绸被风吹拂而起,露出一双[shu]悉而诡异的雪瞳。“无间炼狱没什么不好。”他懒懒地道, “我都不太想回这束缚重重的三界了。”世尊的身份,就算杀个人也得被下雷劫。束手束脚的。
邹持无可奈何地叹了[kou]气: "乞伏殷已从烂柯境出来,自从他阿姐陨落后,那孩子疯得不轻,似乎连带着萧萧也恨上了。"
听到“萧萧”这两个字,崇珏似乎愣了下。
好半天,崇珏才若无其事道: "既然融合不了,那就设计[bi]迫我的躯壳入定,出手引出骨链也行,方便我短暂接管。"
邹持见他如此急迫,挑眉道: “你有要事要处理?”否则按照这人的脾气,早就先大杀四方搞事去了,怎么会主动急着回到禁锢重重的身躯中?
崇珏似笑非笑,手懒散地拨动了下腰间的碎玉,雪瞳隐约露出几丝猩红的戾气。"急着逮一只不乖的小雀回笼。"
邹持不明所以。
夙寒声倒是愣了下神,正要再靠近,却见崇珏像是发觉什么,倏地朝他的方向看来。“谁?!”
夙寒声像是被这带着杀气的一眼瞥得从万丈高空狠狠跌下,猛地喘出一[kou]气来,眼眸涣散看着头顶床幔,半晌才清醒。
这个梦真实得太过可怕。夙寒声清醒后捂着胸[kou]喘息半晌,仍然沉浸在崇珏那凶恶森冷满是杀意的眼神中回不过神来。
往常都是和黑衣崇珏厮混的[chun]梦,这还是第一次梦到崇珏想杀他。
夙寒声迷瞪之际,外面隐约传来脚步声。有人掀帘而入,轻声道: "少君醒了?"
夙寒声心脏还在疾跳,抬头一看: “长空?”长空笑着颔首。
夙寒声来闻道学宫时,长空便回了旧符陵,此番许是临时过来,一袭旧符弟子道袍还未换下,[shu]练地将夙寒声扶起,一如既往地道: "少君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午后还有课,洗漱下吃些东西便去学斋吧。"
夙寒声已缓缓定了神,揉着发疼的眉心道: “大师兄呢?”
“旧符陵临时有事,师尊亲去处理。"长空将夙寒声的长发理了理,担忧地道, "这才半个月多不见,少君怎么瘦了这么多?
"
夙寒声愣了下:"师尊?"长空这才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干咳了几声。
夙寒声诧异看着长空。
长空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照料得无微不至,谢识之说他是无父无母被夙玄临救下的可怜孩子,但却无人告诉他是应见画的徒弟。
长空见夙寒声神[se]难辨,赶紧道: “少君息怒,师尊只是担忧你,再说您身份特殊,让其他人照料他不放心,并非是……"
并非是监视您。
话还未说完,夙寒声眉头紧皱地说道: "你在我身边十几年,这不是断你道途耽搁修行吗?"长空一怔。
夙寒声担忧的……竟是耽搁自己修行?
长空好半天才回过神,眉眼柔和下来: “不耽搁不耽搁,仙君于我有救命之恩、师尊待我更有栽培之情,只是照料少君几年罢了,长空心甘情愿。"
夙寒声自己随[bo]逐流,却不想长空被他耽搁得也失了道途,他摇摇头: “我已在学宫,不必你照料,你回吧。"
长空笑起来:"不着急,等师尊回来我再回。"
夙寒声也没多说,又道: "好端端的,师兄叫你来闻道学宫做什么?"
长空无奈叹了[kou]气:"少君刚醒应该还不知道,旧符陵的通天塔界门……"
轰隆隆——
一道雷鸣遽尔劈下,将夙寒声的脸照得煞白。
"……被人强行打开了。"
听照壁上本来还在热火朝天编排别年年的坊姑娘和惩戒堂正使的艳情, 「无间狱界门被打开片刻,有拂戾族从缝隙逃出」的消息发出后,不过片刻便席卷整个三界。
「无间狱的……拂戾族?和西方限一样吗?」
「蠢货,无间狱的拂戾族皆是圣物的亲支,血脉纯正得很,哪里是西方限的旁支能堪比的?也不知逃出了多少来,这下三界恐怕要大乱了。」
「应道君已经回去了,也不知能补救多少。」
夙寒声被长空送去上善学斋时,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他方才做的梦,到底是真是假?
上善学斋的学子
也没闲情上课了,三五成群在那窃窃私语,所谈的皆是通天塔界门被破坏之事,语调忧心忡忡。
夙寒声坐到位子上,还未拿出书,元潜便抿唇“咻咻”两声,示意他转过来。"少君,界门的事儿,听说了没?"
夙寒声转身,蹙眉道: “刚听说。”
乌百里难得话多: “前段时[ri]楼船遇袭、闻道祭秘境有拂戾族混入,八成都是拂戾族想打开无间狱界门的前菜,真是煞费苦心。"
元潜翘着尾巴尖儿,[shu]练地揪着夙寒声垂下的发编小辫,随[kou]道: "拂戾亲族被打下无间狱都已两千年了吧,就算出来恐怕也翻不了什么大风[lang]。"
乌百里像是看蠢货似的瞥他: "你当无间狱界门随随便便就能打开吗?"
夙寒声沉思。
拂戾族畏光,若无意外,他身上有一半拂戾族血脉,且和拂戾亲族有着其他联系,否则不会无间狱界门一打开,应见画就将长空叫来保护他。
下午的课夙寒声上得魂不守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被山长叫起来回答问题时差点还挨了骂,好在后面的元潜提醒了一句说“甲等”。
夙寒声赶紧说: “甲等。”
山长痛骂他: “甲等个屁,我问你这符纹怎么画!”
夙寒声: "……"
元潜乐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被夙寒声微笑着拿着笔狠狠一戳尾巴尖, "嗷"一嗓子叫出来。……又轮到他挨骂。
夙寒声挨了一下午的骂,等到下课后雨仍然没停。长空不知是卡着时间来还是根本没走,下课钟声一响他便撑着伞而来。
暴雨连下了一整天,夙寒声浑身难受,不太想出学斋门,趴在桌子上恹恹的不动弹。
长空照料他这么久,早就摸清楚他的脾气,[shu]练地哄道: “少君,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咱们先回落梧斋吧,我给您熬雪梨糖水喝。"
夙寒声不高兴道:"不想喝糖水。"
长空再接再厉: “我将少君新的弟子印送去落梧斋了,指不定四师叔给您传了音呢?”夙寒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踮着脚尖躲到长空伞下,被哄着回了落梧斋。
>新的乌鹊纹弟子印上有几条新的传音,夙寒声蹬掉鞋坐在连榻上病恹恹地查看。长空眉头紧皱,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少君在发高烧,是跗骨要发作了吗?"估摸着时间,似乎也差不多了。
"没事,我抱着崔嵬芝睡一觉就行。”夙寒声不想麻烦旁人,瞥了一眼外面的暴雨, "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若明天还下,他八成得蔫得卷叶子。
长空道: "不清楚呢。"
夙寒声蔫得不行,长空只好去后院为他熬雪梨糖水,顺便将崔嵬芝也一起熬成药,尽量让夙寒声好受些。
笃笃两声,落梧斋有人叩门。夙寒声病怏怏地靠在连榻上玩弟子印,随意一挥催使伴生树将门打开。
呼。
带着湿气的风呼啸灌入房中,将夙寒声吹得眉头轻蹙,抬头一看,就见乞伏昭浑身是雨地快步而来,他没带伞也没用灵力挡雨,淋得像是落汤[ji]似的。
夙寒声赶紧起身: "怎么淋成这样?"雨一直在下,乞伏昭罕见地没有戴遮光的面纱法器,额前碎发正在不住往下滴着水,狼狈不堪。
“没事。”乞伏昭嘴唇苍白却还在笑, "难得不用戴避光法器,淋—淋没什么大碍。"夙寒声手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 “小医仙的事……是你做的吗?”他是指周姑[she]明明解了跗骨毒却对外隐瞒之事。
乞伏昭没想到他如此敏锐,也没隐瞒地点头: “嗯。”
夙寒声蹙眉: "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惹火烧身?"
“我只知道少君不惜服跗骨毒也要隐瞒拂戾族血脉的身份,必定大有用意。”
乞伏昭像是落水的狗,被夙寒声这么冷脸对待却仍然温和笑着,将所有的利爪和獠牙全都隐藏在这副人畜无害的面容之下。
夙寒声沉默半天,没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让伴生树勾来干巾摔乞伏昭脸上,嫌弃道: “擦擦身上的雨。”乞伏昭乖乖点头,跑一旁擦水去了。
夙寒声烦躁地盘膝坐在连榻上,咬着手指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叮嘱道: “[ri]后若是有人问起,你就一[kou]咬死自己不知道,记住没?
"
也不知道乞伏昭到底什么毛病,自己拂戾族的身份都够让他在三界不好过了,他还要主动往身上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乞伏昭温顺地说好。
夙寒声沉默半天,又道: "如果被人发现我是拂戾族……"只说半句,他又像是畏惧似的,将未尽的话吞了回去。
"少君。"乞伏昭走到夙寒声身边,单膝跪地,温声安抚他,"您身份尊贵,又是仙君之子,就算……"
夙寒声突然冷冷道: “我从不想当什么仙君之子!”乞伏昭一愣。
夙寒声说完后,眸中戾气又飞快消散下去,化为心如死灰的颓然,双腿微曲将脸埋在膝盖中,捂着耳朵喃喃道: "……他当时想掐死我,是因为我身上的拂戾族血脉吗?"
是他的出生让堂堂仙君感觉到耻辱了吗?如果真的将他视为奇耻大辱,为何不彻底下手将他扼死在襁褓中,平白让他来这世间活一遭?
夙寒声刚才还好好的,只是几句话就消颓到恨不得钻到地底自生自灭,乞伏昭当即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怎么哄。
长空端着熬好的糖水过来,见状眉头紧皱: “你是何人?”
乞伏昭见到长空身上的旧符陵道袍,起身一颔首说了自己的身份,讷讷道:“少君……不知怎么就成这样了。"
长空拧眉: “你说什么了?”
乞伏昭不明所以: "仙君之子……什么的。"
长空脸都绿了: “你同他说这个做什么?”这不是戳少君肺管子吗?
乞伏昭: "……"
他也不知道这话不该说啊。况且之前也说过,夙寒声明明没什么反应。
长空绿着脸将乞伏昭赶走了,回来哄夙寒声: "少君莫要难过了,喝点糖水?"
夙寒声已经窜回榻上,整个人躲在锦被中闷闷不乐道: "不要叫我少君。"
"行行行。”长空知道这个时候只能一味顺着, “那唤您小师叔?起来喝一[kou]糖水吧,我加了许多蜜糖。"
夙寒声掀开锦被一条缝,露出个脑袋来
: “你四师叔才爱甜的,我不爱吃这玩意儿。”话虽如此,他还是爬起来喝了。
暴雨仍然接连不断下着,颇有种水淹乌鹊陵的架势。夙寒声吃了药又钻回榻上,听着雨声迷迷瞪瞪地入眠。
昏沉间,似乎有人来到他的榻边,伸出微凉的手去摸额头。
应见画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不应该,凤……跗骨发作时会有前兆,他白[ri]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发作了?"
长空低声道: “弟子也不知,许是因下了雨?少君白[ri]总是嚷嚷着不想下雨,瞧着难受得要命。"
应见画蹙眉,凝出灵力往夙寒声眉心灌去。夙寒声像是生长的树枝,汲取着应见画的灵力,勉强压□内灼灼燃烧的疼痛。
突然,应见画的声音传来: “那花苞……什么时候出现的?”
长空:"不、不知。"
应见画冷冷道: “斩下来。”
夙寒声眉尖一颤,下意识想要开[kou]阻止,这花苞同自己神魂似乎相连,若是斩杀他也要受伤。但躯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住,让他一个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听着耳畔长剑出鞘的声音。
夙寒声心脏狂跳不止,意识拼命挣扎却仍深陷泥沼。应见画: “慢着。”长空手一顿: "师尊?"
应见画又吩咐了什么,夙寒声已经听不清了,意识终于陷入不可见底的深渊之中,天旋地转,好似[ri]月都颠倒。
身体好似被浸在泥沼中,连呼吸都无法,五脏六腑隐约作痛。
不知清醒着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一只手忽然伸出,悄无声息托着他的后颈,将他从污泥中一寸寸拽出,
夙寒声猛地呛了一[kou]气,挣扎着睁开眼睛。
“师兄
举目却是之前出现在他梦中的面戴骨链的古怪男人。
男人只让他的半张脸露出泥沼外,其余仍然深深陷在黑暗中动弹不得,他像上次那般抚摸着夙寒声的眼尾,发间[cha]着的笔上不住滴落漆黑的墨。
那墨汁不知是什么制成的,隐约可见其中金[se]的符纹,乍一滴落到漆黑泥沼中,陡然[dang]漾开一圈刻满符纹的涟漪。
夙寒声睁大眼睛看他。
男人注视着他的琥珀
眼瞳,像是魔怔似的喃喃道: "姐姐……"夙寒声无法动弹,只能瞪他。
男人却莫名亢奋,尖利的指甲刺破夙寒声的眼尾,险些要把他的眼珠抠出来。"就是这个眼神,阿姐就是这般看我的……"夙寒声: "……"
说着的,这人和晋夷远有的一比。都是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癖!
不过此人似乎比晋夷远更疯,疯疯癫癫半晌,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炽热褪去,漫不经心地将带着血的手指在夙寒声脸上抚了下,淡淡道: “寒声,和我做个[jiao]易吧。”
夙寒声一愣。
若再将此时当成梦中,那他未免也太蠢了。用脚就能想到这古怪的人肯定和那朵花苞脱不了干系,况且此人竟然还认识自己。
男人托着夙寒声的后颈,将他整张脸从泥沼中露出。
夙寒声这才能开[kou],他也不害怕,淡然回望他。"什么[jiao]易?"
男人笑了起来,四周漆黑陡然出现一卷写着密密麻麻符纹的卷轴,摊开着围绕着四周一圈又一圈,上面无数符纹像是有生命似的,发出嘈杂的低语。
夙寒声这才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并非泥沼,而是黏稠的墨池。
“我教你如何驯化凤凰骨,让你从今往后不再受灼烧之苦。”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夙寒声,勾唇轻笑起来,微微俯下身凑到他耳畔,呢喃着说完后半句话, "作为报答……"
夙寒声眼尾一疼。
男人尖利的指甲将他薄薄的眼皮划出一道血痕,顺着眼尾滑落至发间,语调温柔又病态。"……将你的一只眼睛[jiao]给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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