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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规矩(二更)


李捕头十三岁跟着师傅老刘做捕快,第一个案子便是抓捕一个偷了当铺金链子的小偷。

那小偷深夜砸了当铺的后门,动静弄得极响,吵醒了当铺守夜的小二,那小二披着外衣前去查看,不料与小偷狭路相逢,两人一个大叫,一个慌不择路,伸手便把手里的榔头朝小二砸过去。

那时小二脑袋顿时破了,血流如注,小偷卷了一条足足值一百两白银的金链子,便逃之夭夭,逃走前不少街坊也看见了他的模样,根据线索,当年还小的李捕快便和师傅刘捕头一块儿抓捕此人。

那年那天下着大雨,冬日下雨意味着来年恐怕收成不会太好,小李当时边与师傅说起自己老家的地不知道如何了,师傅却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同他说,要他认真学习,看看自己是如何抓捕犯人的,以后才好将父母也接来城里团圆。

小李年少老成,点了点头,跟着师傅一路淌水过了小秦淮河,直入城郊废弃了的城隍庙,在此地询问躲雨的乞丐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圆脸小眼,行迹鬼祟的男子,乞丐们都道不知,雨天又把犯人的踪迹遮盖了个彻底,小李傻眼了,总觉着怕是没办法继续追踪,扭头却看师傅不知道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小李问师傅师傅你在想什么

刘师傅手持长剑,绕着城隍庙左右看了看,从右面堆满稻草的,乞丐们用来当床垫的地方,一直看向左边乱糟糟的,生火用的工具和没有吃完的稀饭,问他小李,这雨是何时开始下的

小李不明白师傅问这个做什么,却老老实实回答昨日。

师傅点头说没错,这里的乞丐身上无一人淋湿,但地面却有泥泞的脚印直入稻草中去,你猜这是为什么

小李当即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稻草中,大喊你快出来发现你了速速束手就擒,大人们会从轻发落

谁知道他话一出,却被师傅制止,师傅无奈道傻李蛋,他能躲在此处,说明绝非一人行凶,此地乃贼窝,全是同伙你快走,我护你出去。

这时小李才回头,发现在场所有的乞丐全部举起了木棍铁棒,将他们团团围住,师傅站在他的身后,与他背靠着背,猛地侧头对他潇洒笑道小狗儿,去找兄弟们赶快来,师傅能撑一炷香,你跑快些,再快些,这事儿完了,师傅请你吃云吞面。

说罢,乞丐们如鬼魅般扑上来,刘师傅大喝一声跑

小李立马听话从人群缝隙挤出去,连滚带爬去找兄弟们支援,他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却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不敢回头了,直直冲向繁花似锦的雨夜城中。

往日之事眨眼过,从前的小李如今是扬州府府台内赫赫有名的李捕头,李捕头今日一大早请兄弟们一块儿吃了云吞面,跟着队伍游行了一上午,兄弟们都累得不行,李捕头倒是老当益壮,依旧不觉着困,也不觉得累,此刻他扛出一个重达八十斤的木棍,让徒弟马二帮忙拿一下,他自己则卷起小臂上的袖子,露出

青筋突出的结实小臂,

然后对着新上任的少年府台道“大人,

属下开始的”

顾媻这会儿跟慕容丰一块儿已然坐在堂中。

他坐在府台大人专门断案的光明正大牌匾之下,前面是一张朱红的判官案,案上摆着一只棕色竹筒,筒中是十几只令牌,与电视剧中一般无二,只是更为精致,上面还有细小的木雕花纹。

顾媻所坐的椅子更是舒服极了,宽大无比,能放下两个他的屁股,可见余大人平日里多爽。

椅子还有垫子,不知道缝的是什么绒的,总之比沙发要舒适得多,顾媻喜欢这种软硬适中的感觉,再看视野,哇,居高临下,下面人开小差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左边倒数第三个,捏着仪仗站着闭眼睛的侍卫,这货绝对睡着了

听到李捕头的询问,顾媻立马回神,淡淡点了点头说“可以了,开始吧。”他说完,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连忙谦虚地继续问身边的慕容丰,“慕容大人,你觉得呢”

慕容丰坐在顾媻的右下首的桌子旁边,一般情况他是不需要出来坐镇的,只是之前府台都没有一把手,全府上下都听慕容丰的,他暂领府台一职,处理一些需要上堂的公事案子时,既不能坐真正的府台位置,便找了个小桌子搭在下面,合情合理。

顾媻对此很了解,刚才李捕头去拿杖子的时候,顾媻就听慕容丰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大堂上面还有一张小桌子。

其实慕容丰不解释也没关系,顾媻一猜就猜得到,可偏偏慕容丰好像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怕他多想,因此事事都同他说得清楚明白。

对此顾媻觉得,慕容俊杰这人,大约对规矩很是在乎,所以但凡有一点逾越的地方,都会格外强调对错,解释原因,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慕容丰第一次与他进行冲突,是要求他立刻对女子行刑了。

一个极重规章制度的逼格很高的二把手。

顾媻思忖着,慕容丰或许不是看不起自己是举荐来的,而是不喜欢他总是剑走偏锋的风格。

这属于三观问题,那么以后跟慕容丰共事,恐怕还有得磨合啊。

“大人既说了可以了,那么下官并无疑问,开始吧。”慕容丰坐在堂下,身后是年轻的府台大人,这个府台大人,几乎能够做他的孙子了,让谁坐在他这个位置,大约都如坐针毡地浑身不舒服。

可慕容丰即便不舒服,又硬是习惯了下来,甚至再少年不断的询问谦逊的皮囊之下感受到几分为人师表的尊重。

哪怕这种事事问他,什么都以他为中心,听他的话,接纳他的意见,这些所有的所有都只是顾时惜这少年假装出来的,慕容丰也觉着无比舒坦,他想,这大约便是少年府台的高明之处,能屈能伸,如此之人,不被举荐,谁被举荐呢

慕容丰今年四十有二,家学渊源,虽慕容一族不如几百年的孟家,扬州土皇帝一般的侯府一样昌盛,但慕容自其父起,便师从名师,励志振兴慕容家,他祖上甚至比顾时惜的家庭还要贫寒万倍。

说出来恐怕无人相信,当年他祖父是个沿街乞讨的小儿,因其一日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吃了送往大户人家的乳猪,被主人家当众抓住,原本要打死送官,但大户家中小姐心善,饶了他祖父一命,曾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回家乡做点儿小买卖,不要再要饭了。

祖父当年十岁,捧着五十两银子,看着站在梨花树下的小姐,像是看见了属于他的菩萨。

祖父没要那钱,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亲,只求府上收留他做一看护便可。

从此祖父在大户人家做仆人,一做五年,跟着小姐出嫁去了门当户对的男方家后,陪小姐生的公子念书,又是五年,其后小姐与男方不合,遭受家暴,祖父奋起反打回去,拉着小姐回了娘家,结果小城流言四起,皆说是因为祖父与小姐私通,这才遭受家暴。

那时大魏风气尚未开放至此,小县更是要求女子甚严,为了避嫌,祖父被赶了出去,离开前小姐再送了他一百两,让他去别的地方,好好娶妻生子,这边的事情不要管了,也不要挂怀,世人的流言不过过耳云烟,行得端坐得正,便谁说都无畏。

祖父那年二十,一贫如洗地揣着小姐给的一百两上路,离开前对小姐说他会回来,小姐只是笑。

又几年后,祖父中了举人,回了小县,大户家中却早已人去楼空,问人去了何处,街坊说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都说,这大户的小姐被休了,其父送她回了老家做姑子去了。

祖父买了那栋宅院,四十五岁才经媒人介绍成亲,如今祖父八十高寿,还常常念叨当年穷困潦倒的际遇,慕容丰儿时养在祖父膝下,年年听,年年新,听的最多的一句便是要守规矩,要感恩,念书是唯一的出路。

如今慕容丰身居高位,比之鳏夫祖父之成就高不止一星半点,比懦弱父亲之成就更高许许多多,他亦是晚婚,至今无子。

慕容丰奉行祖父教导他的格言,将方方正正地恪守大魏律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是很多时候,他看见独坐梨花树下的祖父,忽地冒出过几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却又只是冒出来,又缩回去。

慕容丰有时感觉自己像是活在祖父的愧疚中,替祖父偿还那无人知晓的僭越。

慕容丰眨了眨眼,回神回来,他眸色冷淡望着下面越级上告的女子,心想如今与七十年前相比,当真是处处无规矩了,一百板子,其实就应该是一百,打死也属是正常,怎么他刚才偏偏要跟顾时惜说五十板子也无妨呢

慕容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高堂之上堪称美艳绝色的顾大人,其人少年心性,观其面向便不是个守规矩之人,但少年眸子清澈如水,只看了一会儿,那女子被打出血来的瞬间,少年就惶惶垂眸下去不忍看了

如此仁善当官,能有什么出息

根本不堪做扬州府台。

慕容丰冷漠想着,后背却缓缓靠在椅背上,肩膀都松懈着,在后面少年府台喊停,让女子歇一歇的时候,慕容丰一句话都没说,依旧是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感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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