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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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咛第一次以继母的身份责备眼前的男人。
然而话说出[kou]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因为雨太大,眼前就一辆车,在责备完后,她还是得上黎雅博的车回家。
回程的路上,方咛一言不发,男人比她更沉得住气,对面对她的恼怒,说了句抱歉,便很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离开了僻静的墓山,车子在雨流中疾驰,[yin]湿的空气和越来越灰的天空,预示着今[ri]的暴雨不会轻易停歇。
但即使暴雨不歇,也总好过家里的天气。
如果说在葬礼结束之前,那些人还会顾忌着黎一明的白事,至少在媒体和公众面前都是有模有样的,现在葬礼结束,真正的战争才刚拉开帷幕。
她不想回那里,那里没有黎一明。
快到家了,方咛不得不打破沉默。
“为什么不处理掉那些新闻?”
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女人轻声的质问。
黎雅博平静道。
“如果每个上了八卦新闻的人都在乎那个,那么会有两种结果。”
“狗仔们成为首富,或者新闻行业彻底消失。”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方咛知道这个道理,人类社会不可能杜绝流言,普通人的流言对大众没有吸引力,明星、富豪,或者任何具有一定社会知名度的人,就是最好的目标。
但是。
方咛的语气依旧很轻。
“但是你爸爸才刚去世,媒体就那样编排他,很过分。”
“他一直对上八卦新闻这种事很大度。”黎雅博说。
“但是那些媒体说的是我和——”
“我和什么?”
方咛一时有些哑[kou],对峙的寂静持续了几秒,她轻声说:“我不想再提第二次。”
黎雅博眼眸微撇,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副驾驶位上的女人将头朝着车窗那边,睫毛低垂,露侧的嘴角紧抿着,透着不悦。
“如果那些新闻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当做没看见。”
黎雅博温声道:“我的[jing]力有限,实在没有多余力气去对付狗仔,希望方小姐谅解。”
方咛也知道他最近辛苦,况且她和黎雅学都帮不上忙,黎雅博这样说,她实在没有纠责的资格。
她只能附和并宽慰道:“……现在葬礼已经结束,过段时间后应该会轻松一些。”
黎雅博笑笑:“未必。”
根本不接话茬。
他态度亲和,对她有问必答,实则是在对她打太极,方咛提出的建议,他一个也没同意。
作为黎一明的遗孀,无论黎雅博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她都是他法定意义上的继母,年纪比他轻又如何,当后妈又不看年纪。
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打气,方咛挺了挺胸脯。
“黎雅博。”
她很少叫他的全名,之前是因为忌惮,再加上她知道他不好应付,能避则避。
但现在要跟他谈,她总不能叫他儿子吧。
方咛跟黎雅博的母亲一样,都是江南籍贯,黎雅博在澳城出生,不会说母亲那边的方言,但他听母亲说过,非常的软哝,听得人心情也会跟着平和下来。
她年轻,声音更是轻灵,叫人名字时都有腔调。
黎雅博恍了恍,应道:“嗯。”
“我们合作,”方咛硬着头皮说,“配偶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黎氏的那些亲戚和股东,他们有多难缠,你比我更懂,与其跟他们耗时间,不如跟我合作,至少我不会坑你,也坑不了你。”
她先是抛出自己的优势,再然后为他分析,最后放低自己的态度,虽然语气里充满了对这场谈判的不确定,但其实话术非常漂亮。
这会儿车子已经开进了车库,黎雅博将车停好后,才缓缓看向方咛。
黑蓝[se]的眼睛就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幸好有镜片缓冲,方咛一直在等他的回答,见他看过来,虽然表情平静,心脏不免还是跳动得快了些。
黎雅博笑了下,声音低沉而平和:“在无遗嘱的情况下,方小姐确实是第一继承人。”
方咛微微睁大瞳孔。
“但很可惜,我得按爸爸留下的遗嘱行事。”
方咛这下彻底控制不住表情,张大了嘴。
黎一明竟然有留下遗嘱,而她毫不知情。
“下车吧。”
黎雅博[yu]解开安全带下车,手刚碰上安全扣,被人抓住衣袖。
方咛无暇顾忌自己此时的唐突,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遗嘱这个事?”
别说她不知道,恐怕黎氏没人知道,不然也不会在这些[ri]子对她虚与委蛇,早就去催律师大嚷着公布遗嘱内容了。
低头看了眼那只葱白的手,黎雅博微挑眉,表示不知。
“我之前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爸爸生前的律师联系我,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连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
方咛神情复杂:“那什么时候公布?”
“就这几天,不然就算我们家属等得起,外界和公司也等不起了。”
方咛又问:“……那遗嘱内容,你提前看过了吗?”
“如果我说没看过,方小姐会相信吗?”
她抿唇,沉默在这时候往往是最委婉、也最明了的回答。
黎雅博也不隐瞒,大方承认:“好吧,确实看过了。”
果然。
方咛眼神闪烁,攥紧手指,犹豫着该如何开[kou]。
而这时黎雅博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遗憾,低叹道:“方小姐对我父亲情深义重,就连一桩没根据的消遣八卦,都在考虑他的颜面,只可惜我父亲现在已经接收不到方小姐的这份用苦良心了。”
方咛心[kou]一坠,紧闭着的双唇用力,神[se]紧绷地看着他。
她不敢去深思黎雅博这句惋惜背后的含义。
“方小姐,我父亲是生意人,我也是,我找合作伙伴,很看重利益的转换率。”
微微停顿,男人温和而体面地回绝了她的邀请。
“抱歉。”
-
方咛没有回家。
她找到保安,随便要了把车钥匙,可是在将车开出来后,她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这是澳城,她只在几年前和室友来过一趟旅游,可是旅游的计划还没走完,就遇上了黎一明。
明明这个城市很美,有特[se]的大地建筑群,美丽的海湾和忙碌的港[kou],可她一路疾驰而过,却发现自己[shu]悉的只有黎一明,以及黎一明带她去的各种商场。
仅凭她自己,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 最后方咛去了商场,找到[shu]悉的品牌店,专门负责接待她的店员情商很高,没有多提黎一明的事,只是略表遗憾,对她的态度依旧很热情。
此时正好也有两个太太在VIP室喝茶,方咛和她们不[shu],但她们[shu]悉方咛。
毕竟三年前,这位年轻的黎太太曾穿着婚纱占据了一整版的新闻头条,澳城无人不知的黎氏掌权人为了她,甚至任[xing]地将婚礼安排在大陆举行。
两位太太用特殊[kou]音的普通话对她打招呼,方咛回以微笑。
她们似乎不知道方咛其实已经听得懂大部分的白话,在结束社[jiao]后,其中一个太太带着怜悯的语气说可怜,这么年轻老公就死了,以后的[ri]子可怎么办。
另一个太太却说,未必不好过哦。
说难听点,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谁说女人不是。
况且这位黎太太还这么年轻,嫁给了黎一明,也算是一脚踏进了上流,现在老公死了,不说今后的[ri]子,起码物质上不会再缺了。
那个语气怜悯的太太摇摇头。
“有錢嘅男人都唔傻,更何況係黎一明噉嘅,你真係以為佢會心甘命抵將咁多錢都留翻畀給条女咩?(有钱的男人都不傻,更何况黎一明那样的财力,他会心甘情愿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一个女人吗)”
“听讲大太太離婚嘅時候乜都冇啊。(听说他的大太太离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到)”
说罢,这位太太又颇有深意地说。
黎一明的大儿子就是大太太所出,他母亲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你觉得他会轻易让那个小后妈得到吗?
-
方咛第一次什么都没有买,直接走了。
但店员的态度仍旧很热情,欢迎她随时再来,还说再有新款的话,会第一时间发给她。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路上,前些[ri]子心头因为丈夫去世而笼罩的痛苦[yin]云此时已经完全被失望和担忧所覆盖。
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面对黎氏那些人,她没有胜算。
她在大学期间认识了黎一明,实现了阶层的飞跃,虽然黎一明同意她在婚后继续上学,但她自己知道,就算她继续上学,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拼死用功了。
因为就算拼死用功,拿一张全A+的成绩单、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等毕业之后,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赚到一个黎氏?
她已经靠着男人、靠着婚姻一步登天,当然不再有学习的动力。
嫁进黎家后,黎一明几乎不带她应酬,也很少带她见家人,理由是她年纪小,应付不过来那些人,他怕她受委屈。
直到去年,方咛本科毕业,黎一明安排她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她才重新拾起学习这件事。
但也只是[cha]科打诨,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各个高档场所消费,就是在和其他富豪的太太们[jiao]际。
这三年,方咛学会了不看商品标签价格,只要喜欢就买,学会了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安歇女人们颈上的项链、手上的包、脚上的鞋是真是假,学会了在太太圈如何低调地炫耀丈夫,以及丈夫对自己有多疼爱。
至于别的。
没有。
这些能对她今后在黎氏的未来有任何帮助吗?没有。
黎一明去世前,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她前二十年人生中、在贫瘠和艰难的[ri]子最渴望的生活,她得到了,她满足了。
现在黎一明死了,她才发现这三年奢靡的生活,不但没有带给她任何[jing]神上的进步,而且 消磨了她的俭朴和单纯,还有为梦想上进的意识。
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然而在进入婚姻后,物质不缺、丈夫宠爱,她反而丧失了独立这项技能。
如果黎一明没有留下遗嘱,那么她还有一丝机会,可黎一明竟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了一份遗嘱。
而且从黎雅博的暗示中,她大概能猜到,黎一明留给她的,估计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怎么行。
方咛被自己这个势利的想法给吓到了。
在知道遗嘱这回事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爱黎一明的。
因为在得知黎一明的死讯后,来自心[kou]极致的撕扯和碎裂是那么真实。
然而事实是她远没有那么纯粹和高尚,去陷入一场不顾世俗眼光的爱情。
她爱黎一明,爱他的成[shu]和体贴,爱他丰富的人生阅历。
爱他的钱,爱他替她实现了阶层的跨越,让她从一个贫穷的小镇姑娘,变成了人人不屑、却又人人艳羡的黎太太。
她可以上一秒还在巴黎看大秀,下一秒就飞去采尔马特滑雪,如果真的失去黎氏,这三年就是一场梦。
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jing]打细算该怎么生活,在遇见黎一明之前,这确实是方咛最大也最简单的梦想。
或许黎一明会在遗嘱里施舍她几千万,但几千万怎么够,怎么够她住在栌城地段最好的富人区,睁眼就能看到外滩和明珠,开最好的跑车,去最昂贵的奢侈品店消费,乘坐最豪华的国际航班满世界飞,只为了拍下自己想要的一颗钻石。
比起黎一明在感情上对她的谋算和欺骗,这一刻,方咛更害怕的竟然是她“麻雀飞上枝头”的阶级跨越,只是一场梦。
在金钱的蜜罐里整整泡了三年,那些平淡的梦想、淳朴的愿望,早已经完全被腐蚀得干干净净。
她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理想拼命学习、勤工俭学的学生了,她是黎太太,是丈夫的娇妻,是主人的宠物。
方咛咬唇,苍白秀气的五官逐渐有些狰狞,她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那张脸,明明还是柔弱没有攻击[xing]的模具样,但却可怕到她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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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您怎么淋成这样?!”
佣人惊讶地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太太,此时客厅里坐着不少人,亲戚、股东、律师。
黎雅博也在,他坐在最中央的长沙发上,翘着腿双手[jiao]叠搭在膝上,正和身旁的律师商谈着什么。
见她回来,还这样一身狼狈,表情略微有些惊讶。
方咛嘴角发白,虚弱地冲所有人点点头。
黎太太这副模样,没有人会在这时候为难她,都体贴地让她回房休息。
方咛看向黎雅博,她没有说话,但安静的眼神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黎雅博冲佣人道:“先带太太上楼休息吧。”
她眼中空灵,抱着胳膊,肩膀冷似乎得颤抖,碎发上湿漉的雨滴顺着发梢掉在眼睫上,眨眨眼,那颗雨滴便像是泪水从脸颊滑落。
短短几秒的直视后,方咛上楼。
黎雅博略微眯眼,待她上楼后,等了几分钟后才缓缓起身。
“抱歉,我失陪一下。”
虽然并没有言语上的[jiao]流,但他应该没领会错她的意思。
果然方咛的房门没有关,虚掩着留出一条缝,不过男人还是站在门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得到房间主人的同意后,他推门而入。
房间里就只有方咛一个人,她没有急着去洗热水澡,而是坐在床沿上,整个人还是湿的。
黎雅博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
方咛低着头,直到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朝她递来一块手帕。
这个年代还随身携带手帕的男人不多,事实上就连随身携带面纸的男人都极少。
手帕是灰[se]的,带着苦艾的香味。
方咛纠结着眉头,没有伸手。
黎雅博微微低下身,萦绕在她身边苦艾的味道又重了些,带着好闻而优雅的压迫感。
“要我给你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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