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咩的声音变得低低的，水亮的眼睛也变得有些暗淡。

  从她的反应来看，显然，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

  弹幕却充斥着一片松弛的声音。

  【既然蝗虫被灭完了，我们又能泡吧喝酒了吧？嘿嘿】

  【我就说吧？发展什么科技什么军工，根本没用！到最后还是得靠神仙来摆平~】

  【哈哈哈真是上天保佑我们蓝星啊，竟然有神仙？有神仙来帮我们？？哈哈哈！这就是躺赢吧~咱运气真好~】

  【哈哈哈哈就是说嘛，我同学还去参军去了，现在估计早就死了www】

  “……”

  看到这些弹幕，李剑又痛恨，又无奈。

  这一代蓝星人，几乎全都是这样的人。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他们出生在一个种族即将灭亡的时代。

  为了未来而努力奋斗，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笑话。

  就连曾经和李剑在部队一起参军，共事的战友，后来也是一样的想法。

  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都是一死。

  为了人类的命运奋斗？哈。何必那么认真？

  娱乐至死，才算是不枉此生。

  想要让他们这样的人，完整地聆听一个严肃故事，简直难如登天。

  正担心着，云咩可爱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在上一个故事的结尾中，我们说到，哪吒在东海岸边杀夜叉，[chou]龙筋。”

  “消息传回龙宫，龙王震怒，亲自来到陈塘关，[bi]李靖认罪，[jiao]出罪人哪吒。”

  屏幕里，又一次出现了云咩所讲述的故事的画面。

  高大的老龙王身披龙袍，头戴宝冠，两道白眉，带着两排虾兵蟹将愤怒地闯入了陈塘关城池。

  他一扬手，发话：“李靖，你纵子行凶,搅闹龙宫,打伤夜叉,杀害太子！若是知罪，即刻[jiao]出哪吒！饶你不死！”

  李靖慌忙出来迎龙王，说：“……吾儿方才七岁，万不敢犯下这等大罪啊。”

  然而，等他安抚完龙王，找来哪吒一看，却见他手里真握着一截金光灿灿的龙筋，刺眼到目眩。

  李靖又气又恨：“龙王乃施雨正神，你怎敢妄行杀害？！”

  “是我杀的又如何？”

  哪吒听说龙王来了，不着急，反而傲然一笑：“那龙皮皱皱巴巴，实在丑陋，倒是这龙筋不错，正好为父亲你束甲。”

  【啊啊啊啊！！哪吒你好狂好帅哦！！】

  【老龙王死了儿子，才终于知道出门了？那以前需要下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啊】

  【哪吒把儿子揍了，再把爹也揍一顿吧哈哈哈~】

  父子俩正说着话，角落里，老龙王缓缓走出，目光[yin]狠。

  他大力扬起袍子，袍角翻飞时，高大的龙王化作龙形。

  “李靖，你生出这等恶子，适才还说本王错了？今他自己供认，看你还如何狡辩！”

  龙王高高飞入云端，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吾子敖丙是正神，夜叉李艮也是龙宫御笔点差，岂得他哪吒擅自打死！本王明[ri]便奏上玉帝，问你的师父要你[xing]命！”

  【这老龙王真是太菜了！打不过别人就喊帮手是吧？】

  【就是，有本事下来单挑啊】

  【哪吒别怕！！快使出刚刚的三头六臂的金身去揍他！！】

  云咩的声音：“老龙王撂下狠话，立刻便往南天门赶去，要将此事禀报玉帝。”

  随着云咩的话，直播间的风景骤然变幻。

  只见——

  一座壮观瑰丽的南天门，矗立天际。

  当真是碧沉沉琉璃造就，明晃晃宝鼎妆成（注①）。

  云咩：“老龙王上天庭告状，可却不知道哪吒也来了。”

  “哪吒藏在门后，装作是天庭的天神，狠狠戏耍了一番老龙王。”

  “不仅如此，哪吒还将龙王从天庭一路揍至东海岸边！”

  “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有这样的胆量！将堂堂一个龙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画面又是一转，东海之上，[yin]风阵阵，巨[lang]滔天。

  哪吒骑在龙王头顶，笑意恣肆，红缨在手缚苍龙。

  “跋扈的老龙王，被他教训直呼饶命，再没了往[ri]的威风。”

  那高高在上的老龙王，与哪吒一路缠斗东海岸边，[jing]疲力尽，从一条龙，软成了一条虫。

  附近的孩童们三五成群凑过来，投来畏惧的目光。

  哪吒的手撑住了孩子们的后背，止住了孩子们后退的步伐，他道：“不必再怕。”

  他有力量，有胆识，老龙王不是他的对手，陈塘关也不必再受苦了。

  哪吒举起冰冷反光的乾坤圈，冷声质问老龙王。

  “以后，还要童男童女吗？”

  老龙王直呼不要。

  “以后，你要下雨，不许再祸害人。”

  老龙王拼命点头，满[kou]答应。

  老龙王哀求着，一边毫无尊严，低声下气地求饶，一边爬回了海里。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漂亮！！】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哪吒！痛快，太痛快了！】

  【我去，领导要去跟大BOSS告状，他直接把领导抓回来揍一顿，真是吾辈之楷模啊！】

  【懂了，这就去把领导揍一顿哈哈哈！】

  和直播间里欢天喜地的弹幕产生了不同的情绪。

  说完这一段，云咩却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哪吒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再不用忍受老龙王的欺压了，便回陈塘关，将此事告诉了父亲李靖。”

  “李靖听说哪吒竟殴打龙王，勃然大怒。”

  -

  陈塘关。

  李靖咬着牙，愤恨地大喊：“来人，将逆子带下去！”

  下人们一拥而上，却对付不了哪吒。

  凡物当然是捆不住他的，所以他们想了一个“好办法”。

  所有人齐心合力，用敖丙的龙筋捆住了他。

  哪吒不愿伤及家仆，却被龙筋束缚了个正着着，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家仆们趁机抢走了他的法宝，将他关在这黑黢黢的房间里。

  无论怎么叫喊，都没有人回应他。

  哪吒的喊声渐渐弱了下去，他咬紧牙，满腔的不甘。

  似乎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他举起乾坤圈，所挣脱之物，最后又重新束缚住了他。

  瞬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袭来。

  【啊啊啊气死我了这帮人！！怎么能这样？！】

  【哪吒是救你们的啊，你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对他？？】

  【对敌人唯唯诺诺，对自己人重拳出击？！气死我了！*蓝星脏话*！！】

  云咩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点沉重：“哪吒赢了夜叉，赢了敖丙，赢了龙王，却赢不过自己的父亲。”

  “偏偏这时，老龙王带着其他三海的龙王们，一齐赶到了陈塘关。”

  -

  陈塘关。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

  四海龙王盘踞天空四角，不容分说，降下天罚。

  惊雷，怒涛，烈火，狂风。

  一时间，人间山崩地裂。

  一时间，农田村庄毁于一旦。

  百姓们在大旱之中沉默，隐忍，承受着万千痛苦。

  最终，却死在了龙王终于降下的雨水所汇成的洪水里。

  人们哀嚎，想诉说不公，只是洪水太急，弱小的声音很快就淹没不见了。

  一切都归于死寂。

  李靖看着这末[ri]般的景象，站在陈塘关上，痛苦万分地喊：“龙王息怒！李靖在此，有话好说，看在百姓面上，请四位尊神不要大动干戈……”

  【啊啊啊气死我了，这几个龙王真是太坏了！！】

  【李靖看起来也不是坏人，可是……哎，怎么这么糊涂啊！】

  【不怕人坏，就怕人蠢！！蠢货啊真是！】

  【从李靖的角度看他也没错】

  【哟哟，说风凉话的来了，那祝你身边全是李靖这样的人好不好？】

  云咩道：“此时的哪吒，正被关押在粮仓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终于是忍耐不了，忍着巨大的痛苦强行挣脱，赶了出去。”

  “哪吒一出来，就看见四海龙王作恶，愤怒地想问父亲要回法宝，亲自讨伐龙王，却再次激怒了李靖。”

  李靖瞪着儿子，怒发上冲冠。

  “够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李靖满眼都是愤恨：“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吒毫不犹豫：“因为这老妖怪作恶多端！祸害百姓！”

  李靖没有否认，心中痛苦万分：“在你出生以前，陈塘关的百姓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偏要伤天害理，做这些事情？”

  哪吒默了一刻，喃喃：“伤天害理？”

  哪吒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而天空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伸出云层，正指着他。

  那只大手，遮天蔽[ri]，传来声音：“何必活的这么辛苦呢？”

  乌云沉沉，让人抬不起眼皮。

  哪吒看着天，目眦[yu]裂。

  低下头，是平凡，无为，沉默，悲哀。

  抬起头，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千秋万代，苍生百姓，沉沉地低着头颅，不敢言语。

  你一个黄[kou]小儿，凭什么敢抬头？

  天上传来龙王冰冷的声音：“把哪吒[jiao]出来。”

  李靖赶忙作揖，恭恭敬敬地说：“请龙王大人息怒，哪吒在此，逃不了的。”

  一道惊雷劈下，落在李靖身边，打掉了他腰间的佩剑。

  李靖一点点，一点点地跪下去，拿起剑。

  他听到上天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告诉他——

  “把哪吒就地正法。”

  “杀了他。”

  飓风怒涛，雷声隆隆。

  他一步步走近哪吒。

  “杀……”

  “杀……”

  哪吒惊愕地看着他。

  李靖举起剑，埋藏在[yin]云里的双瞳，流下一行沉沉的泪。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直播间里。

  哀嚎的弹幕，已经刷满了整片屏幕，急切的情绪几乎穿透屏幕。

  云咩读到这里，更难过了。

  她轻轻摸了摸书页：“李靖终究是哪吒的生身父亲。”

  “为了百姓，李靖必须将就地正法，可他实在无法做到，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

  陈塘关。

  催促杀戮的雷声一次比一次急。

  然而。

  “啪”的一声，长剑被摔落在地。

  李靖双瞳灰暗，长跪不起。

  哪吒看着父亲跪在自己面前，再也无话可说。

  “杀了哪吒。”

  “杀了他。”

  哪吒向天看去。

  除了这个声音，哪吒还听到，许许多多的声音。

  家仆们的哭声，母亲的[chou]泣声。

  海岸边，百姓们在洪水中挣扎的呼救声。

  还有水面之下，震耳[yu]聋的沉默声。

  一切的声音杂乱无章地糅在一起，似乎在整齐地喊着什么。

  哪吒竖起耳朵去听。

  这才听见他们一遍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啊。

  ……

  哪吒忽而一笑。

  他俯下身，拿起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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